卷六十三  列傳第五十三

○王神念(子僧辯)羊侃(子球鹍)羊鴉仁

王神念,太原祁人也。少好儒術,尤明內典。仕魏位颍川太守,與子僧辯據

郡歸梁,封南城縣侯。曆安成、武陽、宣城內史,皆著政績。後為青、冀二州刺

史。神念性剛正,所更州郡,必禁止淫祠,時青州東北有石鹿山臨海,先有神廟

祆巫,欺惑百姓,遠近祈禱,糜費極多,。及神念至,便令毀撤,風俗遂改。後

征為右衛將軍,卒于官,諡曰壯。及元帝初,追贈侍中、中書令,改諡忠公。神

念少善騎射,及老不衰。嘗于武帝前手執二刀楯,左右交度,馭馬往來,冠絕群

伍。

時複有楊華者,能作驚軍騎,亦一時妙捷,帝深賞之。華本名白花,武都仇

池人。父大眼,為魏名將。華少有勇力,容貌瑰偉,魏胡太後逼幸之。華懼禍,

及大眼死,擁部曲,載父尸,改名華,來降。胡太後追思不已,為作《楊白花歌

辭》,使宮人晝夜連臂蹋蹄歌之,聲甚淒斷。華後位太子左衛率,卒于侯景軍中。

神念長子遵業,位太仆卿。次子僧辯。

僧辯,字君才,學涉該博,尤明《左氏春秋》。言辭辯捷,器宇肅然,雖射

不穿劄,而有陵云之氣。元帝為江州刺史,僧辯隨府為中兵參軍。時有安成望族

劉敬躬者,田間得白蛆化為金龜,將銷之,龜生光照室,敬躬以為神而禱之。所

請多驗,無賴者多依之。平生有德有怨者必報,遂謀作亂,遠近響應。元帝命中

直兵參軍曹子郢討之,使僧辯襲安成。子郢既破其軍,敬躬走安成,僧辯禽之,

又討平安州反蠻,由是以勇略稱。元帝除荊州,僧辯為貞毅府諮議參軍,代柳仲

禮為竟陵太守。及侯景反,元帝命僧辯總督舟師一萬赴援。及至,台城陷沒,侯

景悉收其軍實而厚加綏撫,遣歸竟陵。于是倍道兼行,西就元帝。元帝承制,以

為領軍將軍。及荊、湘疑貳,元帝令僧辯及鮑泉討之。時僧辯以竟陵間部下皆勁

勇,猶未盡來,意欲待集然後上頓。與泉俱入,使泉先言之,泉入不敢言。元帝

問僧辯,僧辯以情對。元帝性忌,以為遷延不去,大怒厲聲曰:“卿憚行拒命,

欲同賊邪?今唯死耳。”僧辯對曰:“今日就戮甘心,但恨不見老母。”帝自斫

之,中其髀,流血至地,悶絕,久之方蘇。即送廷尉,並收其子侄,並系之。其

母脫簪珥待罪,帝意解,賜以良藥,故不死。會岳陽軍襲江陵,人情搔擾。元帝

遣就獄出僧辯,以為城內都督。俄而岳陽奔退,而鮑泉力不能克長沙,帝命僧辯

代之。僧辯仍部分將帥,並力攻圍,遂平湘土。還,複領軍將軍。

侯景浮江西寇,軍次夏首。僧辯為大都督,軍次巴陵。景既陷郢城,將進寇

荊州,于是緣江屯戍望風請服。僧辯並沉公私船于水,分命眾軍乘城固守,偃旗

臥鼓,安若無人。翌日,賊眾濟江,輕騎至城下,謂城中曰:“語王領軍,何不

早降?”僧辯使答曰:“大軍但向荊州,此城自當非礙。僧辯百口在人掌握,豈

得便降?”景軍肉薄苦攻,城內同時鼓噪,矢石雨下,賊乃引退。元帝又命平北

將軍胡僧祐率兵援僧辯。是日,賊複攻城不克,又為火艦燒柵,風不便,自焚而

退。有流星墮其營中,賊徒大駭,相顧失色。賊帥任約又為陸法和所禽,景乃燒

營夜遁,旋軍夏首。元帝以僧辯為征東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江州刺史,封長甯

縣公,命即率巴陵諸軍沿流討景。攻拔魯山,仍攻郢,即入羅城。又有大星如車

輪墜賊營,去地十丈變成火,一時碎散。有龍自城出,五色光曜,入城前鸚鵡洲

水中。景聞之,倍道歸建鄴。賊帥宋子仙等困蹙,求輸郢城,身還就景。僧辯偽

許之。子仙謂為信然,浮舟將發,僧辯命杜龕鼓噪掩至,大破之,禽子仙、丁和

等送江陵。元帝命生釘和舌,臠殺之。郢州既平,僧辯進師尋陽。軍人多夢周、

何二廟神云:“吾已助天子討賊。”自稱征討大將軍,並乘朱航。俄而反曰:

“已殺景。”同夢者數十百焉。

元帝加僧辯侍中、尚書令、征東大將軍。僧辯頻表勸進,並蒙優答。于是發

江州直指建鄴,乃先命南兗州刺史侯瑱襲南陵、鵲頭等戍,並克之。先是,陳武

帝率眾五萬出自南江,前軍五千行至盆口。陳武名蓋僧辯,僧辯憚之。既至盆口,

與僧辯會于白茅洲為盟。于是升壇歃血,共讀盟文,辭氣慷慨,皆淚下沾衿。及

發鵲頭,中江而風浪,師人咸懼。僧辯再拜告天曰:“僧辯忠臣,奉辭伐罪,社

稷中興,當使風息;若鼎命中淪,請從此逝。”方訖風止,自此遂泛安流。有群

魚躍水飛空引導,賊望官軍上有五色云,雙龍挾艦,行甚迅疾。景自出戰于石頭

城北,僧辯等大破之。廬暉略聞景戰敗,以石頭城降。僧辯引軍入據之。景走朱

方,僧辯命眾將入據台城。其夜軍人失火,燒太極殿及東西堂。僧辯雖有滅賊之

功,而馭下無法,軍人鹵掠,驅逼居人。都下百姓父子兄弟相哭,自石頭至于東

城,被執縛者,男女裸露,衵衣不免。緣淮號叫,翻思景焉。僧辯命侯瑱、裴

之橫東追景,偽行台趙伯超自吳松江降侯瑱,瑱送至僧辯,僧辯謂曰:“卿荷國

重恩,遂複同逆,今日之事,將欲如何?”因命送江陵。伯超既出,僧辯顧坐客

曰:“朝廷昔唯知有趙伯超,豈識王僧辯乎?社稷既傾,為我所複,人之興廢,

亦複何常。”賓客皆前稱歎功德,僧辯戄然,乃謬答曰:“此乃聖上威擂,群

帥用命,老夫雖濫居戎首,何力之有焉?”于是逆寇悉平。

元帝即位,授鎮衛將軍、司徒,加班劍二十人,改封永甯郡公,侍中、尚書

令如故。先是,天監中沙門釋寶志為讖云:“太歲龍,將無理。蕭經霜,草應死。

余人散,十八子。”時言蕭氏當滅,李氏代興。及湘州賊陸納等攻破衡州刺史丁

道貴,而李洪雅又自零陵稱助討納。既而朝廷未達其心,詔征僧辯就宜豐侯循南

征,為都督東上諸軍事。以陳武帝為都督西下諸軍事。先是,陳武讓都督于僧辯,

僧辯不受,故元帝分為東西都督而俱南討焉。尋而洪雅降納,納以為應符,于是

共議拜洪雅為大將軍,尊事為主。洪雅乘平肩大輿,繖蓋、鼓吹,羽儀悉備,

翼從入長沙城。時納等據車輪,夾岸為城,士卒皆百戰之余,器甲精嚴,徒黨勇

銳,蒙沖斗艦,亙水陵山。時天日清明,初無云霧,軍發之際,忽然風雨,時人

謂為泣軍,百姓竊言知其敗也。三月庚寅,有兩龍自城西江中騰躍升天,五色分

明,遙映江水。百姓咸仰面目之,父老或聚而悲,竊相謂曰:“地龍已去,國其

亡乎?”初,納造大艦,一名曰三王艦者,邵陵王、河東王、桂陽嗣王三人,並

為元帝所害,故立其像于艦,祭以太牢,加其節蓋羽儀鼓吹,每戰輒祭之以求福。

又造二艦,一曰青龍艦,一曰白虎艦,皆衣以牛皮,並高十五丈,選其中尤勇健

者乘之。僧辯憚之,稍作連城以逼焉。賊不敢交鋒,並懷懈怠。僧辯因其無備,

親執旗鼓以誡進止,群賊大敗,歸保長沙。僧辯乃命築壘圍之,而自出臨視。賊

知不設備,其黨吳藏、李賢明等蒙楯直進,僧辯尚據胡床下為之動,指麾勇敢,

遂斬賢明,賊乃退歸。初,陸納作逆,以王琳為辭,云“若放琳則自服”。時眾

軍未之許,而武陵王紀擁眾上流,內外駭懼。元帝乃遣琳和解之,湘州乃平。因

被詔會眾軍西討。尋而武陵敗績。

是時,齊遣郭元建謀襲建鄴,又遣其大將東方老等繼之。陳武帝聞之,馳報

江陵。元帝即詔僧辯急下赴援。僧辯次姑孰,即留鎮焉。先命豫州刺史侯瑱築壘

于東關以拒北軍,征吳郡太守張彪、吳興太守裴之橫會瑱而大敗之。僧辯振旅歸

建鄴。

承聖三年二月,詔以僧辯為太尉、車騎大將軍。頃之丁母憂。母姓魏氏,性

甚安和,善于綏接,家門內外莫不懷之。初,僧辯下獄,母流淚徒行,將入謝罪,

元帝不與相見。時貞惠世子有寵,母詣閣自陳無訓,涕泗嗚咽,眾並矜之。及僧

辯罪免,母深相責厲,辭色俱嚴。雖克複舊都,功蓋宇宙,母恒自謙損,不以富

貴驕物,朝野稱之,謂為明哲婦人。及亡,甚見湣悼,且以僧辯勳重,故喪禮加

焉。命侍中、謁者監護喪事,諡曰貞敬太夫人。靈柩將歸建康,又遣謁者至舟渚

吊祭。其年十月,魏遣兵及梁王察合眾將襲江陵,元帝征僧辯于建鄴,為大都督、

荊州刺史。未至,而荊州已滅。

及敬帝初即梁王位,僧辯預援立功,承制進驃騎大將軍、中書監、都督中外

諸軍事、錄尚書。與陳武帝參謀討伐。時齊文宣又納貞陽侯明以為梁嗣,與僧辯

書,並貞陽亦頻與僧辯書,論還國繼統之事。僧辯不納。及貞陽與齊上黨王高渙

至東關,散騎常侍裴之橫軍敗,僧辯遂謀納貞陽,仍書定君臣之禮。因遣第七子

顯、顯所生劉並弟子珍往充質,遣左戶尚書周弘正至曆陽迎明。又遣吏部尚書王

通送啟,因求以敬帝為皇太子。明報書許之。僧辯遣使送質于鄴,貞陽求度衛士

三千。僧辯慮其為變,止受散卒千人而已,並遣龍舟法駕往迎。貞陽濟江之日,

僧辯擁楫中流,不敢就岸,末乃同會于江甯浦。明踐位,授僧辯大司馬,領太子

太傅、揚州牧,余如故。

陳武帝時為司空、南徐州刺史,因自京口舉兵襲之。僧辯常處石頭城,是日

視事,軍人已逾城北而入,南門又白有兵來。僧辯與子頠遽走出閣,計無所出,

乃據南門樓拜請求哀。陳武縱火焚之,方共頠下就執。陳武謂曰:“我有何辜,

公欲與齊師賜討?”又曰:“何意全無防備?”僧辯曰:“委公北門,何謂無備?”

是夜,及子頠俱被絞殺。初,僧辯平建鄴,遣陳武守京口,推以赤心,結廉、藺

之分。且為第三子頠許娶陳武章後所生女,未昏而僧辯母亡,雖然,情好甚密,

其長子顗屢諫不聽。至是,會江淮人報云“齊兵大舉至壽春”,僧辯謂齊軍必出

江表,因遣記室參軍江旴以事報陳武,仍使整舟艦器械。陳武宿有圖僧辯志,

及聞命,留旴城中,銜枚而進。知謀者唯侯安都、周文育而已,外人但謂江

旴征兵扞北。安都舟艦將趣石頭,陳武控馬未進。安都大懼,乃追陳武罵曰:

“今日作賊,事勢已成,生死須決,在後欲何所望?若敗俱死,後期得免斫頭邪?”

陳武曰:“安都嗔我。”乃敢進,遂克之。時壽春竟無齊軍,又非陳武之譎,殆

天授也。

顗,承聖初位侍中,魏克江陵,隨王琳入齊,為竟陵郡守。齊遣王琳鎮壽春,

將圖江左。及陳平淮南殺琳,顗聞之,乃出郡城南登高塚上,號哭一慟而絕。

顗弟頒,少有志節,恒隨梁元帝。及荊州覆滅,入于魏。僧辯既亡,弟僧智,

得就任約。約敗走,僧智肥不能行,又遇害。

僧智弟僧愔,位譙州刺史,征蕭勃,及聞兄死,引軍還。時吳州刺史羊亮隸

在僧愔下,與僧愔不平,密召侯瑱見禽。僧愔以名義責瑱,瑱乃委罪于將羊鯤斬

之。僧愔複得奔齊,與徐嗣徽等挾齊軍攻陳。軍敗,竄逸荒野,莫知所之,仰天

歎曰:“仇恥不雪,未欲身膏野草,若精誠有感,當得道路,誓不受辱人手。”

拔刀將自刎,聞空中催令急去,僧愔異之,勉力馳進,行一里許,顧向處已有陳

人。逾越江山,僅得歸齊。

徐嗣徽,高平人。父云伯,自青部南歸,位終新蔡太守。侯景之亂,嗣徽歸

荊州,元帝以為羅州刺史,及弟嗣宗並有武用。嗣徽從征巴丘,以功為太子右衛

率、監南荊州。徐州之亡,任秦州刺史。嗣產先在建鄴,嗣宗自荊州滅亡中逃得

至都。從弟嗣先,即僧辯之甥,複為比丘慧暹藏,得脫俱還。及僧辯見害,兄弟

抽刀裂眦,志在立功,俱逃就兄嗣徽,密結南豫州刺史任約與僧辯故舊,圖陳武

帝。帝遣江旰說之,嗣徽執旰送鄴乞師焉。齊文宣帝授為儀同,命將應赴。及石

頭敗退,複請兵于齊,與任約、王曄、席皋同心度江。及戰敗,嗣徽墮馬,嗣宗

援兄見害。嗣產為陳武軍所禽,辭色不撓而死。任約、王曄得北歸。

羊侃,字祖忻,泰山梁父人也。父祉,《北史》有傳。侃少而瑰偉,身長七

尺八寸,雅愛文史。弱冠隨父在梁州立功,初為尚書郎,以力聞。魏帝常謂曰:

“郎官謂卿為虎,豈羊質虎皮乎?試作虎狀。”侃因伏,以手抉殿沒指。魏帝壯

之,賜以珠劍。正光中,秦州羌莫折念生據州反,仍遣其弟天生攻陷岐州,寇雍

州。侃為偏將,隸蕭寶寅往討之,射殺天生,其眾即潰。以功為征東大將軍、東

道行台,領泰山太守,進爵钜平侯。

初,其父祉恒使侃南歸,侃至是將舉濟河以成先志。其從兄兗州刺史敦密知

之,據州拒侃,侃乃率精兵三萬襲之,不克,仍築十余城以守之。梁朝賞授,一

與元法僧同。魏帝聞之,使授侃驃騎大將軍、司徒、泰山郡公,長為兗州刺史。

侃斬其使。魏人大駭,令仆射于暉率眾十萬及高歡、爾朱陽都等相繼而至。柵中

矢盡,南軍不進,乃夜潰圍而出。一日一夜,乃出魏境。至渣口,眾尚萬余人,

馬二千匹。將入南,士卒竟夜悲歌,侃乃謝曰:“卿等懷土,幸適去留。”各拜

辭而去。侃以大通三年至建鄴,授徐州刺史,並其兄默及三弟忱、給、元皆拜刺

史。侃封高昌縣侯。累遷太子左衛率,侍中。車駕幸樂游苑,侃預宴。時少府奏

新造兩刃槊成,長二丈四尺,圍一尺三寸。帝因賜侃河南國紫騮令試之。侃執槊

上馬,左右擊刺,特盡其妙。觀者登樹。帝曰:“此樹必為侍中折矣。”俄而果

折,因號此槊為折樹槊。北人降者,唯侃是衣冠余緒,帝寵之逾于他者,謂曰:

“朕少時捉槊,形勢似卿,今失其舊體,殊覺不奇。”上又制《武宴詩》三十韻

示侃,侃即席上應詔。帝覽曰:“吾聞仁者有勇,今見勇者有仁,可謂鄒、魯遺

風,英賢不絕。”是日詔入直殿省,啟尚方仗不堪用。上大怒,坐者非一。及侯

景作逆,果弊于仗粗。

後遷都官尚書,尚書令何敬容用事,與之並省,未嘗游造。左衛蘭欽同侍宮

宴,詞色少交,侃于坐折之曰:“小子!汝以銅鼓買朱異作父,韋粲作兄,何敢

無宜適?”朱時在席。後華林法會,欽拜謝于省中。王銓謂欽曰:“卿能屈膝廉

公,彌見盡美;然羊公意猶未釋,容能更置一拜?”欽從之。宦者張僧胤嘗候侃,

侃曰:“我床非閹人所坐。”竟不前之。時論美其貞正。

太清元年,為侍中,會大舉北侵,以侃為冠軍將軍,監作寒山堰事。堰立,

侃勸元帥貞陽侯明乘水攻彭城,不見納。既而魏援大至,侃頻言乘其遠來可擊,

旦日又勸出戰,並不從。侃乃率所領頓堰上。及眾軍敗,侃結陣徐還。

二年,複為都官尚書。侯景反,攻陷曆陽,帝問侃討景之策。侃求以二千人

急據采石,令邵陵王襲取壽春,使景進不得前,退失巢窟,烏合之眾,自然瓦解。

議者謂景未敢便逼都,遂寢其策。令王質往。侃曰:“今茲敗矣。”乃令侃率千

余騎頓望國門。景至新林,追侃入副宣城王都督城內諸軍事。時景既卒至,百姓

競入,公私混亂,無複次序。侃乃區分防擬,皆以宗室間之。軍人爭入武庫,自

取器甲,所司不能禁,侃命斬數人方得止。是時梁興四十七年,境內無事,公卿

在位,及閭里士大夫莫見兵甲。賊至卒迫,公私駭震。時宿將已盡,後進少年並

出在外,城中唯有侃及柳津、韋黯。津年老且疾,黯懦而無謀,軍旅指捴,一決

于侃,膽力俱壯,簡文深仗之。及賊逼城,眾皆凶懼,侃偽稱得外射書,云“邵

陵、西昌侯已至近路”,眾乃少安。賊攻東掖門,縱火甚盛。侃以水沃滅火,射

殺數人,賊乃退。加侍中、軍師將軍。有詔送金五千兩、銀萬兩、絹萬匹賜戰士。

侃辭不受,部曲千余人並私加賞賚。賊為尖項木驢攻城,矢石所不能制。侃作雉

尾炬,施鐵鏃,以油灌之,擲驢上焚之俄盡。賊又東西起二土山以臨城,城中震

駭。侃命為地道,潛引其土山不能立。賊又作登城樓,高十余丈,欲臨射城中。

侃曰:“車高塹虛,彼來必倒,可臥而觀之。及車動果倒,眾皆服焉。賊既頻攻

不捷,乃築長圍。朱異、張綰議出擊之。帝以問侃,侃曰:“不可,賊多日攻城,

既不能下,故立長圍,欲引城中降者耳。今擊之,出人若少,不足破賊;若多,

則一旦失利,門隘橋小,必大致挫衄。”不從,遂使千余人出戰。未及交鋒,望

風退走,果以爭橋赴水,死者太半。

初,侃長子鷟,為景所獲,執來城下示侃。侃謂曰:“我傾宗報主,猶恨不

足,豈複計此一子,幸早殺之。”數日複持來,侃謂鷟曰:“久以汝為死,猶在

邪?吾以身許國,誓死行陣,終不以爾而生進退。”因引弓射之。賊以其忠義,

亦弗之害。景遣儀同傅士哲呼侃與語,曰:“侯王遠來問訊天子,何為閉拒,不

時進納?尚書國家大臣,宜啟朝廷。”侃曰:“侯將軍奔亡之後,歸命國家,重

鎮方城,懸相任寄,何所患苦,忽致稱兵,豈有人臣而至于此?吾不能妄受浮說,

開門揖盜。”士哲曰:“在北之日,久挹風猷,願去戎服,得一相見。”侃為免

胄,士哲瞻望久之而去,其為北人所欽慕如此。後大雨,城內土山崩,賊乘之垂

入,苦戰不能禁。侃乃令多擲火,為火城以斷其路,徐于城內築城,賊不能進。

尋以疾卒于城內,贈侍中、護軍將軍。子球嗣。

侃少雄勇,膂力絕人,所用弓至二十石,馬上用六石弓。嘗于兗州堯廟,蹋

壁直上至五尋,橫行得七跡。泗橋有數石人,長八尺,大十圍。侃執以相擊,悉

皆破碎。性豪侈,善音律,自造《采蓮》、《棹歌》兩曲,甚有新致。姬妾列侍,

窮極奢靡。有彈箏人陸大喜,著鹿角,爪長七寸。儛人張淨琬,腰圍一尺六寸,

時人咸推能掌上儛。又有孫荊玉能反腰帖地,銜得席上玉簪。敕賚歌人王娥兒,

東宮亦賚歌者屈偶之,並妙盡奇曲,一時無對。初赴衡州,于兩艖起三間

通梁水齋,飾以珠玉,加之錦繢,盛設帷屏,列女樂。乘潮解纜,臨波置酒,緣

塘傍水,觀者填咽。大同中,魏使陽斐與侃在北嘗同學,有詔命侃延斐同宴。賓

客三百余人,食器皆金玉雜寶,奏三部女樂。至夕,侍婢百余人俱執金花燭。侃

不飲酒而好賓游,終日獻酬,同其醉醒。性寬厚,有器局。嘗南還至漣口置酒,

有客張孺才者醉,于船中失火,延燒七十余艘,所燔金帛不可勝數。侃聞聊不掛

意,命酒不輟。孺才慚懼自逃,侃慰喻使還,待之如舊。

第三子鹍,字子鵬,隨侃台內,城陷,竄于陽平。侯景以其妹為小妻,呼還

待之甚厚,以為庫真都督。及景敗,鹍密圖之,乃隨其東走,景于松江戰敗,惟

余三舸,下海欲向蒙山。會景晝寢,鹍語海師:“此中何處有蒙山,汝但聽我處

分。”遂直向京口,至胡豆洲,景覺,大驚。問岸上,云“郭元建猶在廣陵。”

景大喜,將依之。鹍拔刀叱海師使向京口。鹍與王元禮、謝答仁弟葳蕤,並景之

昵也,三人謂景曰:“我等為王百戰百勝,自謂無敵,卒至于此,豈非天乎?今

就王乞頭以取富貴。”景欲透水,鹍抽刀斫之。景乃走入船中,以小刀抉船。鹍

以槊入刺殺之。景仆射索超世在別船,葳蕤以景命召之,斬于京口。元帝以鹍為

青州刺史,封昌國縣侯,又領東陽太守。征陸納,加散騎常侍,除西晉州刺史。

破郭元建于東關,遷東晉州刺史。承聖三年,西魏圍江陵,鹍赴援不及。從王僧

愔征蕭勃于嶺表,聞僧辯敗,乃還,為侯瑱所破,遇害,年二十八。

羊鴉仁,字孝穆,泰山钜平人也。少驍勇,仕郡為主簿。普通中,率兄弟自

魏歸梁,封廣晉侯。征伐青、齊間,累有功績,位至都督、北司州刺史。及侯景

降,詔鴉仁督土州刺史桓和之、仁州刺史湛海珍等趣縣瓠應接。景至,仍為都督、

司、豫二州刺史,鎮縣瓠。會侯景敗于渦陽,魏軍漸逼,鴉仁恐糧運不繼,遂還

北司,上表陳謝。帝大怒鴉仁,鴉仁懼,頓軍于淮上。及侯景反,鴉仁率所部入

援。

太清二年,景既背盟。鴉仁乃與趙伯超及南康王會理,共攻賊于東府城,反

為賊敗。台城陷,景以為五兵尚書。鴉仁常思奮發,謂所親曰:“吾以凡流,受

寵朝廷,竟無報效,以答重恩。今若以此終,沒有余責。”因泣下,見者傷焉。

三年,出奔江西,將赴江陵,至東莞,為故北徐州刺史荀伯道子晷所害。臨死以

報效不終,因而泣下。後鴉仁兄子海珍知之,掘晷父伯並祖及所生母合五喪,各

分其半骨,共棺焚之,半骨雜他骨,作五袋盛之,銘袋上曰:“荀晷祖父母某之

骨。”

鴉仁子亮,侯景亂後,移至吳州刺史,隨王琳,以名將子見禮甚隆。為人多

酒無賴,酒醉,為閹豎所殺。

論曰:王神念、羊侃、羊鴉仁等,自北徂南,咸受寵任。既而侃及鴉仁晚遇

屯剝。侃則臨危不撓,鴉仁則守義以殞。古人所謂“心同鐵石”,此之謂乎?僧

辯風格秀舉,有文武奇才,而逢茲酷濫,幾致隕覆。幸全首領,卒樹奇功,事人

之道,于斯為得。及時鍾交喪,地居元宰,內有奧主而外求君,遂使尊卑易位,

親疏貿序,既同兒戲,且類弈棋。延敵開釁,實基于此;喪國傾宗,為天下笑。

豈天將啟陳,何斯人而斯謬也?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