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十五  列傳第四十五

◎謝莊王景文

謝莊,字希逸,陳郡陽夏人,太常弘微子也。年七歲,能屬文,通《論語》。

及長,韶令美容儀,太祖見而異之,謂尚書仆射殷景仁、領軍將軍劉湛曰:“藍

田出玉,豈虛也哉!”初為始興王浚後軍法曹行參軍,轉太子舍人,廬陵王文學,

太子洗馬,中舍人,廬陵王紹南中郎諮議參軍。又轉隨王誕後軍諮議,並領記室。

分左氏《經傳》,隨國立篇,制木方丈,圖山川土地,各有分理,離之則州別郡

殊,合之則宇內為一。元嘉二十七年,索虜寇彭城,虜遣尚書李孝伯來使,與鎮

軍長史張暢共語,孝伯訪問莊及王徽,其名聲遠布如此。二十九年,除太子中庶

子。時南平王鑠獻赤鸚鵡,普詔群臣為賦。太子左衛率袁淑文冠當時,作賦畢,

赍以示莊;莊賦亦竟,淑見而歎曰:“江東無我,卿當獨秀。我若無卿,亦一時

之傑也。”遂隱其賦。

元凶弑立,轉司徒左長史。世祖入討,密送檄書與莊,令加改治宣布。莊遣

腹心門生具慶奉啟事密詣世祖曰:“賊劭自絕于天,裂冠毀冕,窮弑極逆,開辟

未聞,四海泣血,幽明同憤。奉三月二十七日檄,聖跡昭然,伏讀感慶。天祚王

室,睿哲重光。殿下文明在岳,神武居陝,肅將乾威,龔行天罰,滌社稷之仇,

雪華夷之恥,使弛墜之構,更獲締造,垢辱之氓,複得明目。伏承所命,柳元景、

司馬文恭、宗愨、沈慶之等精甲十萬,已次近道。殿下親董銳旅,授律繼進。荊、

鄢之師,岷、漢之眾,舳艫萬里,旌旆虧天,九土冥符,群後畢會。今獨夫丑類,

曾不盈沴,自相暴殄,省闥橫流,百僚屏氣,道路以目。檄至,輒布之京邑,朝

野同欣,里頌途歌,室家相慶,莫不望景聳魂,瞻云佇足。先帝以日月之光,照

臨區宇,風澤所漸,無幽不洽。況下官世荷寵靈,叨恩逾量,謝病私門,幸免虎

口,雖志在投報,其路無由。今大軍近次,永清無遠,欣悲踴躍,不知所裁。”

世祖踐阼,除侍中。時索虜求通互市,上詔群臣博議。莊議曰:“臣愚以為

獯獫棄義,唯利是視,關市之請,或以覘國,順之示弱,無明柔遠,距而觀釁,

有足表強。且漢文和親,豈止彭陽之寇;武帝修約,不廢馬邑之謀。故有余則經

略,不足則閉關。何為屈冠帶之邦,通引弓之俗,樹無益之軌,招塵點之風。交

易爽議,既應深杜;和約詭論,尤宜固絕。臣庸管多蔽,豈識國儀,恩誘降逮,

敢不披盡。”時驃騎將軍竟陵王誕當為荊州,征丞相、荊州刺史南郡王義宣入輔,

義宣固辭不入,而誕便克日下船。莊以:“丞相既無入志,驃騎發便有期,如似

欲相逼切,于事不便。”世祖乃申誕發日,義宣竟亦不下。

上始踐阼,欲宣弘風則,下節儉詔書,事在《孝武本紀》。莊慮此制不行,

又言曰:“詔云‘貴戚競利,興貨廛肆者,悉皆禁制’。此實允愜民聽。其中若

有犯違,則應依制裁糾;若廢法申恩,便為令有所屈。此處分伏願深思,無緣明

詔既下,而聲實乖爽。臣愚謂大臣在祿位者,尤不宜與民爭利,不審可得在此詔

不?拔葵去織,實宜深弘。”

孝建元年,遷左衛將軍。初,世祖嘗賜莊寶劍,莊以與豫州刺史魯爽送別。

爽後反叛,世祖因宴集,問劍所在,答曰:“昔以與魯爽別,竊為陛下杜郵之賜。”

上甚說,當時以為知言。于時搜才路狹,乃上表曰:

臣聞功照千里,非特燭車之珍;德柔鄰國,豈徒秘璧之貴,故《詩》稱殄悴,

《誓》述榮懷,用能道臻無積,化至恭己。伏惟陛下膺慶集圖,締宇開縣,夕爽

選政,昃旦調風,采言厮輿,觀謠仄遠,斯實辰階告平,頌聲方制。臣竊惟隆陂

所漸,治亂之由,何嘗不興資得才,替因失士。故楚書以善人為寶,《虞典》以

則哲為難。進選之軌,既弛中代,登造之律,未闡當今。必欲崇本康務,庇民濟

俗,匪更怗{滯心},奚取九成。升曆中陽,英賢起于徐、沛;受箓白水,茂異出

于荊、宛。甯二都智之所產,七諲愚之所集,實遇與不遇,用與不用耳。

今大道光亨,萬務俟德,而九服之曠,九流之艱,提鈞懸衡,委之選部。一

人之鑒易限,而天下之才難原;以易限之鑒,鏡難原之才,使國罔遺授,野無滯

器,其可得乎?昔公叔與僎同升,管仲取臣于盜,趙文非親士疏嗣,祁奚豈諂

讎比子,茹茅以彙,作范前經,舉爾所知,式昭往牒。且自古任薦,賞罰弘明,

成子舉三哲而身致魏輔,應侯任二士而已捐秦相,臼季稱冀缺而疇以田采,張勃

進陳湯而坐以褫爵。此先事之盛准,亦後王之彝鑒。如臣愚見,宜普命大臣,各

舉所知,以付尚書,依分銓用。若任得其才,舉主延賞;有不稱職,宜及其坐。

重者免黜,輕者左遷,被舉之身,加以禁錮,年數多少,隨愆議制。若犯大辟,

則任者刑論。

又政平訟理,莫先親民,親民之要,實歸守宰。故黃霸治颍川累稔,杜畿居

河東曆載,或就加恩秩,或入崇輝寵。今蒞民之職,自非公私必應代換者,宜遵

六年之制,進獲章明庸墮,退得民不勤擾。如此則下無浮謬之愆,上靡棄能之累,

考績之風載泰,槱薪之歌克昌。臣生屬亨路,身漸鴻猷,遂得奉詔左右,陳愚

于側,敢露芻言,懼氛恒典。

有詔莊表如此,可付外詳議,事不行。其年,拜吏部尚書。莊素多疾,不願

居選部,與大司馬江夏王義恭箋自陳,曰:

下官凡人,非有達概異識,俗外之志,實因羸疾,常恐奄忽,故少來無意于

人間,豈當有心于崇達邪。頃年乘事回薄,遂果饕非次,既足貽誚明時,又亦取

愧朋友。前以聖道初開,未遑引退,及此諸夏事甯,方陳微請。款志未伸,仍荷

今授,被恩之始,具披寸心,非惟在己知尤,實懼塵穢彝序。

稟生多病,天下所悉,兩脅癖疾,殆與生俱,一月發動,不減兩三,每至一

惡,痛來逼心,氣余如綖。利患數年,遂成痼疾,吸吸惙惙,常如行尸。

恒居死病,而不複道者,豈是疾痊,直以荷恩深重,思答殊施,牽課尫瘵,以綜

所忝。眼患五月來便不複得夜坐,恒閉帷避風日,晝夜湣懵,為此不複得朝謁諸

王,慶吊親舊,唯被敕見,不容停耳。此段不堪見賓,已數十日,持此苦生,而

使銓綜九流,應對無方之訴,實由聖慈罔已,然當之信自苦劇。若才堪事任,而

體氣休健,承寵異之遇,處自效之途,豈苟欲思閑辭事邪!家素貧弊,宅舍未立,

兒息不免粗粝,而安之若命,甯複是能忘微祿,正以複有切于此處,故無複他願

耳。今之所希,唯在小閑。下官微命,于天下至輕,在己不能不重。屢經披請,

未蒙哀恕,良由誠淺辭訥,不足上感。

家世無年,亡高祖四十,曾祖三十二,亡祖四十七,下官新歲便三十五,加

以疾患如此,當複幾時見聖世,就其中煎憹若此,實在可矜。前時曾啟願三吳,

敕旨云“都不須複議外出”。莫非過恩,然亦是下官生運,不應見一閑逸。今不

敢複言此,當付之來生耳。但得保余年,無複物務,少得養疴,此便是志願永畢。

在衡門下有所懷,動止必聞,亦無假居職,患于不能裨補萬一耳。識淺才常,羸

疾如此,孤負主上擢授之恩,私心實自哀愧。入年便當更申前請,以死自固。但

庸近所訴,恐未能仰徹。公恩盼弘深,粗照誠懇,願侍坐言次,賜垂拯助,則苦

誠至心,庶獲哀允。若不蒙降祐,下官當于何希冀邪?仰憑湣察,願不垂吝。

三年,坐辭疾多,免官。大明元年,起為都官尚書,奏改定刑獄,曰:

臣聞明慎用刑,厥存姬典;哀矜折獄,實暉呂命。罪疑從輕,既前王之格范;

甯失弗經,亦列聖之恒訓。用能化致升平,道臻恭己。逮漢文傷不辜之罰,除相

坐之令,孝宣倍深文之吏,立鞫訊之法,當是時也,號令刑存。陛下踐位,親臨

聽訟,億兆相賀,以為無冤民矣。而比囹圄未虛,頌聲尚缺。臣竊謂五聽之慈,

弗宣于宰物;三宥之澤,未洽于民謠。頃年軍旅余弊,劫掠猶繁,監司計獲,多

非其實。或規免咎,不慮國患,楚對之下,鮮不誣濫。身遭鈇钅質之誅,家嬰孥

戮之痛,比伍同闬,莫不及罪。是則一人罰謬,坐者數十。昔齊女告天,臨淄台

殞;教婦冤戮,東海愆陽,此皆符變靈祗,初咸景緯。臣近兼訊,見重囚八人,

旋觀其初,死有余罪,詳察其理,實並無辜。恐此等不少,誠可怵惕也。

舊官長竟囚畢,郡遣督郵案驗,仍就施刑。督郵賤吏,非能異于官長,有案

驗之名,而無研究之實。愚謂此制宜革。自今入重之囚,縣考正畢,以事言郡,

並送囚身,委二千石親臨核辯,必收聲吞釁,然後就戮。若二千石不能決,乃度

廷尉。神州統外,移之刺史;刺史有疑,亦歸台獄。必令死者不怨,生者無恨。

庶鬻棺之諺,輟歎于終古;兩造之察,流詠于方今。臣學暗申、韓,才寡治術,

輕陳庸管,懼乖國憲。

上時親覽朝政,常慮權移臣下,以吏部尚書選舉所由,欲輕其勢力。二年,

下詔曰:“八柄馭下,以爵為先;九德咸事,政典居首。銓衡治樞,興替攸寄。

頃世以來,轉失厥序,徒秉國鈞,終貽權謗。今南北多士,勳勤彌積,物情善否,

實系斯任。官人之詠,維聖克允;則哲之美,粵帝所難。加澆季在俗,讓議成風,

以一人之識,當群品之誚,望沈浮自得,庸可致乎!吏部尚書可依郎分置,並詳

省閑曹。”又別詔太宰江夏王義恭曰:

分選詔旦出,在朝論者,亦有同異。誠知循常甚易,改舊生疑。但吏部尚書

由來與錄共選,良以一人之識,不辦洽通,兼與奪威權,不宜專一故也。前述宣

先旨,敬從來奏,省錄作則,永貽後昆。自此選舉之要,唯由元、凱一人。若通

塞乖衷,而訴達者鮮,且違令與物,理至隔閡。前王盛主,猶或難之,況在寡暗,

尤見其短。又選官裁病,即嗟誚滿道,人之四體,會盈有虛,旬日之間,便至怨

詈,況實有假托,不由寢頓者邪!一詣不前,貧苦交困,則兩邊致患,互不相體,

校之以實,並有可哀。若職置二人,則無此弊。兼選曹樞要,曆代斯重,人經此

職,便成貴塗,己心外議,咸不自限,故范曄、魯爽,舉兵滅門。以此言之,實

由榮厚勢驅,殷繁所至。設可擬議此授,唯有數人,本積歲月,稍加引進,而理

無前期,多生慮表;或嬰艱抱疾,事至回移。官人之任,決不可闕,一來一去,

向人已周,非有黜責,已貴難賤;既成妨長,置之無所,盛衰遞襲,便是一段世

臣相處之方。臣主生疑,所以彌覺此職,宜在降階。監令端右,足處時望,無人

則闕,異于九流。今但直銓選部,有減前資。物情好猜,橫立別解,本旨向意,

終不外宣。唯有從郎分置,視聽自改。選既輕先,民情已變,有堪其任,大展遷

回。兼常之宜,以時稍進,本職非複重官可得,不須帶帖數過,居之盡無詒怪。

自中分荊、揚,于時便有意于此,正訝改革不少,容生駭惑。爾來多年,欲

至歲下處分,會何偃致故,應有親人,故近因此施行。本意詔文不得委悉,故複

紙墨具陳。

于是置吏部尚書二人,省五兵尚書,莊及度支尚書顧覬之並補選職。遷右衛

將軍,加給事中。時河南獻舞馬,詔群臣為賦,莊所上其詞曰:

天子馭三光,總萬宇,挹云經之留憲,裁河書之遺矩。是以德澤上昭,天下

漏泉,符瑞之慶咸屬,榮懷之應必躔。月晷呈祥,乾維效氣,賦景河房,承靈天

駟,陵原郊而漸影,躍采淵而泳質,辭水空而南傃,去輪台而東洎,乘玉塞而

歸寶,奄芝庭而獻秘。及其養安騏校,進駕龍涓,輝大馭于國皂,賁上襄于帝閑,

超益野而逾綠地,軼蘭池而轢紫燕。五王晦其術,十氏懵其玄,東門豈或狀,西

河不能傳。既秣苞以均性,又佩蘅以崇躅,卷雄神于綺文,蓄奔容于帷燭,蘊鹔

云之銳景,戢追電之逸足,方疊熔于丹縞,亦聯規于朱駁。觀其雙璧應范,三封

中圖,玄骨滿,燕室虛,陽理竟,潛策紆,汗飛赭,沫流朱。至于《肆夏》已升,

《采齊》既薦,始徘徊而龍俯,終沃若而鸞眄,迎調露于飛鍾,赴承云于驚箭,

寫秦坰之彌塵,狀吳門之曳練,窮虞庭之蹈蹀,究遺野之環袨。若夫蹠實之態未

卷,凌遠之氣方攄,曆岱野而過碣石,跨滄流而軼姑余,朝送日于西坂,夕歸風

于北都,尋瓊宮于倏瞬,望銀台于須臾。

若乃日宣重光,德星昭衍,國稱梁、岱佇蹕,史言壇場望踐。鄗上之瑞彰,

江間之禎闡,榮鏡之運既臻,會昌之曆已辨,感五繇之程符,鑒群後之薦典。聖

主將有事于東岳,禮也。于是順斗極,乘次躔,戒懸日于昭旦,命月題于上年。

騑騑翼翼,泛修風而浮慶煙,肅肅雍雍,引八神而詔九仙。下齊郊而掩配林,集

嬴里而降祊田,蒲軒次巘,瑄璧承巒,金檢茲發,玉牒斯刊,盛節之義洽,升

中之禮殫,億兆悅,精祗歡,聆萬歲于曾岫,燭神光于紫壇。是以擊轅之蹈,撫

埃之舞,相與而歌曰:“聳朝蓋兮泛晨霞,靈之來兮云漢華。山有壽兮松有茂,

祚神極兮貺皇家。”然後悟聖朝之績,號慶榮之烈,比盛乎天地,爭明乎日月,

茂實冠于胥、庭,鴻名邁于勳、發。業底于告成,道臻乎報謁,巍巍乎,蕩蕩乎,

民無得而稱焉。

又使莊作《舞馬歌》,令樂府歌之。五年,又為侍中,領前軍將軍。于時世

祖出行,夜還,敕開門。莊居守,以棨信或虛,執不奉旨,須墨詔乃開。上後因

酒宴從容曰:“卿欲效郅君章邪?”對曰:“臣聞蒐巡有度,郊祀有節,盤于游

田,著之前誡。陛下今蒙犯塵露,晨往宵歸,容恐不逞之徒,妄生矯詐。臣是以

伏須神筆,乃敢開門耳。”改領游擊將軍,又領本州大中正,晉安王子勳征虜長

史、廣陵太守,加冠軍將軍。改為江夏王義恭太宰長史,將軍如故。六年,又為

吏部尚書,領國子博士,坐選公車令張奇免官,事在《顏師伯傳》。

時北中郎將新安王子鸞有盛寵,欲令招引才望,乃使子鸞板莊為長史,府尋

進號撫軍,仍除長史、臨淮太守。未拜,又除吳郡太守。莊多疾,不樂去京師,

複除前職。前廢帝即位,以為金紫光祿大夫。初,世祖寵姬殷貴妃薨,莊為誄云:

“贊軌堯門。”引漢昭帝母趙婕妤堯母門事,廢帝在東宮,銜之。至是遣人詰責

莊曰:“卿昔作殷貴妃誄,頗知有東宮不?”將誅之。或說帝曰:“死是人之所

同,政複一往之苦,不足為深困。莊少長富貴,今且系之尚方,使知天下苦劇,

然後殺之未晚也。”帝然其言,系于左尚方。太宗定亂,得出。及即位,以莊為

散騎常侍、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領尋陽王師。頃之,轉中書令,常侍、王師

如故。尋加金紫光祿大夫,給親信二十人,本官並如故。泰始二年,卒,時年四

十六,追贈右光祿大夫,常侍如故,諡曰憲子。所著文章四百余首,行于世。長

子飏,晉平太守。女為順帝皇後,追贈金紫光祿大夫。

王景文,琅邪臨沂人也。名與明帝諱同。祖穆,臨海太守。伯父智,少簡貴,

有高名,高祖甚重之,常云:“見王智,使人思仲祖。”與劉穆之謀討劉毅,而

智在焉。它日,穆之白高祖曰:“伐國,重事也,公云何乃使王智知?”高祖笑

曰:“此人高簡,豈聞此輩論議。”其見知如此。為太尉諮議參軍,從征長安,

留為桂陽公義真安西將軍司馬、天水太守。還為宋國五兵尚書,晉陵太守,加秩

中二千石,封建陵縣五等子,追贈太常。父僧朗,亦以謹實見知。元嘉中,為侍

中,勤于朝直,未嘗違惰。太祖嘉之,以為湘州刺史。世祖大明末,為尚書左仆

射。太宗初,以後父為特進、左光祿大夫,又進開府儀同三司,固讓,乃加侍中、

特進。尋薨,追贈開府,諡曰元公。

景文出繼智,幼為從叔球所知。美風姿,好言理,少與陳郡謝莊齊名。太祖

甚相欽重,故為太宗娶景文妹,而以景文名與太宗同。高祖第五女新安公主先適

太原王景深,離絕,當以適景文,固辭以疾,故不成婚。起家太子太傅主簿,轉

太子舍人,襲爵建陵子。出為江夏王義恭、始興王浚征北後軍二府主簿,武陵王

文學,世祖撫軍記室參軍,南廣平太守,轉諮議參軍,仍度安北、鎮軍府,出為

宣城太守。

元凶弑立,以為黃門侍郎,未及就,世祖入討,景文遣間使歸款。以父在都

邑,不獲致身,及事平,頗見嫌責,猶以舊恩,除南平王鑠司空長史,不拜。出

為東陽太守,入為禦史中丞,秘書監,領越騎校尉,不拜,遷司徒左長史。上以

散騎常侍舊與侍中俱掌獻替,欲高其選,以景文及會稽孔覬俱南北之望,並以補

之。尋複為左長史。坐姊墓開不臨赴,免官。大明二年,複為秘書監,太子右衛

率,侍中。五年,出為安陸王子綏冠軍長史、輔國將軍、江夏內史,行郢州事。

又征為侍中,領射聲校尉,右衛將軍,加給事中,太子中庶子,右衛如故。坐與

奉朝請毛法因蒱戲,得錢百二十萬,白衣領職。尋複為侍中,領中庶子,未拜。

前廢帝嗣位,徙秘書監,侍中如故。以父老自解,出為江夏王義恭太宰長史,輔

國將軍、南平太守。永光初,為吏部尚書。景和元年,遷右仆射。

太宗即位,加領左衛將軍。時六軍戒嚴,景文仗士三十人入六門。諸將咸云:

“平殄小賊,易于拾遺。”景文曰:“敵固無小,蜂蠆有毒,何可輕乎?諸軍當

臨事而懼,好謀而成,先為不可勝,乃制勝之術耳。”尋遷丹陽尹,仆射如故;

遭父憂,起為冠軍將軍,尚書左仆射,丹陽尹,固辭仆射,改授散騎常侍、中書

令、中軍將軍,尹如故,又辭不拜。仍出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江州郢州之

西陽豫州之新蔡晉熙三郡諸軍事、安南將軍、江州刺史。讓常侍,服闋乃受。

太宗翦除暴主,又平四方,欲引朝望以佐大業,乃下詔曰:“夫良圖宣國,

賞崇彝命;殊績顯朝,策勤王府。安南將軍、江州刺史景文,風度淹粹,理懷清

暢,體兼望實,誠備夷岨。寶曆方啟,密贊義機,妖徒干紀,預毗廟略。宜登茅

社,永傳厥祚。朕澄氛甯樞,實資多士,疏爵疇庸,實膺徽烈。尚書右仆射、領

衛尉興宗,識懷詳正,思局通敏。吏部尚書、領太子左衛率淵,器情閑茂,風業

韶遠。並謀參軍政,績亮時艱,拓宇開邑,實允勳典。景文可封江安縣侯,食邑

八百戶,興宗可始昌縣伯,淵可南城縣伯,食邑五百戶。”景文固讓,不許,乃

受五百戶。進號鎮南將軍,尋給鼓吹一部。後以江州當徙鎮南昌,領豫章太守,

余如故;州不果遷。頃之,征為尚書左仆射,領吏部,揚州刺史,加太子詹事,

常侍如故。不願還朝,求為湘州刺史,不許。

時又謂景文在江州,不能潔己。景文與上幸臣王道龍書曰:“吾雖寡于行己,

庶不負心,既愧殊效,誓不上欺明主。竊聞有為其貝錦者,云營生乃至巨萬,素

無此能,一旦忽致異術,必非平理。唯乞平心精檢,若此言不虛,便宜肆諸市朝,

以正風俗。脫其妄作,當賜思罔昧之由。吾逾忝轉深,足以致謗,念此驚懼,何

能自測。區區所懷,不願望風容貸。吾自了不作偷,猶如不作賊。故以密白,想

為申啟。”景文屢辭內授,上手詔譬之曰:“尚書左仆射,卿已經此任,東宮詹

事,用人雖美,職次正可比中書令耳。庶姓作揚州,徐干木、王休元、殷鐵並處

之不辭。卿清令才望,何愧休元;毗贊中興,豈謝干木;綢繆相與,何後殷鐵邪?

司徒以宰相不應帶神州,遠遵先旨,京口鄉基義重,密邇畿內,又不得不用驃騎,

陝西任要,由來用宗室。驃騎既去,巴陵理應居之,中流雖曰閑地,控帶三江,

通接荊、郢,經塗之要,由來有重鎮。如此,則揚州自成闕刺史,卿若有辭,更

不知誰應處之。此選大備,與公卿疇懷,非聊爾也。”固辭詹事領選,徙為中書

令,常侍、仆射、揚州如故。又進中書監,領太子太傅,常侍、揚州如故。景文

固辭太傅,上遣新除尚書右仆射褚淵宣旨,以古來比例六事詰難之,不得已,乃

受拜。

時太子及諸皇子並小,上稍為身後之計,諸將帥吳喜、壽寂之之徒,慮其不

能奉幼主,並殺之;而景文外戚貴盛,張永累經軍旅,又疑其將來難信,乃自為

謠言曰:“一士不可親,弓長射殺人。”一士,王字;弓長,張字也。景文彌懼,

乃自陳求解揚州,曰:

臣凡猥下劣,方圜無算,特逢聖私,頻叨不次,乘非其任,理宜覆折。雖加

恭謹,無補橫至,夙夜燋戰,無地容處。六月中,得臣外甥女殷恒妻蔡疏,欲令

其兒啟聞乞祿,求臣署入,云凡外人通啟,先經臣署。于時驚怖,即欲封疏上呈;

更思此家落漠,庶非通謗,且廣聽察,幸無複所聞。比日忽得兗州都送迎西曹解

季遜板云是臣屬,既不識此人,即問郗颙,方知虛托。比十七日晚,得征南參軍

事謝儼口信,云臣使人略奪其婢。臣遣李武之問儼元由,答云“使人謬誤”。誤

之與實,雖所不知,聞此之日,唯有憂駭。

臣之所知,便有此三變,臣所不覺,尤不可思。若守爵散輩,甯當招此,誠

由暗拙,非複可防。自竊州任,倏已七月,無德而祿,其殃將至。且傅職清峻,

亢禮儲極,以臣凡走,豈可暫安。荷恩懼罪,不敢執固,焦魂褫氣,憂迫失常。

況臣發丑人群,病絕力效,穢朝點列,顧無與等,獨息易駭,慚懼難持。伏願薄

回矜湣,全臣身計,大夫之俸,足以自周,久懷欣羨,未敢干請,仰希慈宥,照

臣款誠。

上詔答曰:

去五月中,吾病始差,未堪勞役,使卿等看選牒,署竟,請敕施行。此非密

事,外間不容都不聞。然傳事好訛,由來常患。殷恒妻,匹婦耳,閨閣之內,傳

聞事複作一兩倍落漠,兼謂卿是親故,希卿署,不必云選事獨關卿也。恒妻雖是

傳聞之僻,大都非可駭異。且舉元薦凱,咸由疇諮,可謂唐堯不明,下干其政邪?

悠悠好詐貴人及在事者,屬卿偶不悉耳,多是其周旋門生輩,作其屬托,貴人及

在事者,永無由知。非徒止于京師,乃至州郡縣中,或有詐作書疏,灼然有文跡

者。諸舍人右丞輩,及親近驅使人,慮有作其名,載禁物,求停檢校,強賣猥物

與官,仍求交直,或屬人求乞州郡資禮,希蠲呼召及虜發船車,並啟班下在所,

有即駐錄。但卿貴人,不容有此啟。由來有是,何故獨驚!

人居貴要,但問心若為耳。大明之世,巢、徐、二戴,位不過執戟,權亢人

主;顏師伯白衣仆射,橫行尚書中。令袁粲作仆射領選,而人往往不知有粲。粲

遷為令,居之不疑。今既省錄,令便居昔之錄任,置省事及干童,並依錄格。粲

作令來,亦不異為仆射。人情向粲,淡淡然亦複不改常。以此居貴位要任,當有

致憂兢理不?卿今雖作揚州,太子傅位雖貴,而不關朝政,可安不懼,差于粲也。

想卿虛心受榮,而不為累。

貴高有危殆之懼,卑賤有溝壑之憂,張、單雙災,木雁兩失,有心于避禍,

不如無心于任運。夫千仞之木,既摧于斧斤;一寸之草,亦瘁于踐蹋。高崖之修

干,與深谷之淺條,存亡之要,巨細一揆耳。晉畢萬七戰皆獲,死于牖下;蜀相

費祎從容坐談,斃于刺客。故甘心于履危,未必逢禍;縱意于處安,不必全福。

但貴者自惜,故每憂其身;賤者自輕,故易忘其己。然為教者,每誡貴不誡賤,

言其貴滿好自恃也。凡名位貴達,人以在懷,泰則觸人改容,不則行路嗟愕。至

如賤者,否泰不足以動人,存亡不足以絓數,死于溝瀆,死于塗路者,天地之

間,亦複何限,人不以系意耳。

以此而推,貴何必難處,賊何必易安。但人生也自應卑慎為道,行己用心,

務思謹惜。若乃吉凶大期,正應委之理運,遭隨參差,莫不由命也。既非聖人,

不能見吉凶之先,正是依俙于理,言可行而為之耳。得吉者是其命吉,遇不吉

者是其命凶。以近事論之,景和之世,晉平庶人從壽陽歸亂朝,人皆為之戰栗,

而乃遇中興之運;袁顗圖避禍于襄陽,當時皆羨之,謂為陵霄駕鳳,遂與義嘉同

滅。駱宰見幼主,語人云:“越王長頸鳥喙,可與共憂,不可與共樂。范蠡去而

全身,文種留而遇禍。今主上口頸,頗有越王之狀,我在尚書中久,不去必危。”

遂求南江小縣。諸都令史住京師者,皆遭中興之慶,人人蒙爵級;宰值義嘉染罪,

金木纏身,性命幾絕。卿耳眼所聞見,安危在運,何可預圖邪!

時上既有疾,而諸弟並已見殺,唯桂陽王休范人才本劣,不見疑,出為江州

刺史。慮一旦晏駕,皇後臨朝,則景文自然成宰相,門族強盛,藉元舅之重,歲

暮不為純臣。泰豫元年春,上疾篤,乃遣使送藥賜景文死,手詔曰:“與卿周旋,

欲全卿門戶,故有此處分。”死時年六十。追贈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常侍、

中書監、刺史如故,諡曰懿侯。

長子絢,字長素。年七歲,讀《論語》至“周監于二代”,外祖何尚之戲之

曰:“耶耶乎文哉。”絢即答曰:“草蓊風必偃。”少以敏惠見知。及長,篤志

好學,官至秘書丞。年二十四,先景文卒,諡曰恭世子。子婼襲封,齊受禪,國

除。

景文兄子蘊,字彥深。父楷,太中大夫,人才凡劣,故蘊不為群從所禮,常

懷恥慨。家貧,為廣德令,會太宗初即位,四方叛逆,蘊遂感激為將,假甯朔將

軍,建安王休仁司徒參軍,令如故。景文甚不悅,語之曰:“阿益,汝必破我門

戶。”阿益者,蘊小字也。事甯,封吉陽縣男,食邑三百戶。為中書、黃門郎,

晉陵、義興太守,所蒞並貪縱。在義興應見收治,以太後故,止免官。

廢帝元徽初,複為黃門郎,東陽太守。未之郡,值桂陽王休范逼京邑,蘊領

兵于朱雀門戰敗被創,事平,除侍中,出為甯朔將軍、湘州刺史。蘊輕躁,薄于

行業,時沈攸之為荊州刺史,密有異志,蘊與之結厚。及齊王輔朝政,蘊、攸之

便連謀為亂,會遭母憂,還都,停巴陵十余日,更與攸之成謀。時齊王世子為郢

州行事,蘊至郢州,謂世子必下慰之,欲因此為變,據夏口,與荊州連橫。世子

覺其意,稱疾不往,又嚴兵自衛,蘊計不得行,乃下。及攸之為逆,蘊密與司徒

袁粲等結謀,事在粲傳。事敗,走斗場,追禽,斬于秣陵市。

景文弟子孚,大明末,為海鹽令。泰始初,天下反叛,唯孚獨不同逆,官至

司徒記室參軍。

史臣曰:王景文弱年立譽,聲芳籍甚,榮貴之來,匪由勢至。若泰始之朝,

身非外戚,與袁粲群公方驂並路,傾覆之災,庶幾可免。庾元規之讓中書令,義

在此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