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三  列傳第二十七

◎王僧孺張率劉孝綽王筠

王僧孺,字僧孺,東海郯人,魏衛將軍肅八世孫。曾祖雅,晉左光祿大夫、

儀同三司。祖准,宋司徒左長史。

僧孺年五歲,讀《孝經》,問授者此書所載述,曰:“論忠孝二事。”僧孺

曰:“若爾,常願讀之。”六歲能屬文,既長好學。家貧,常傭書以養母,所寫

既畢,諷誦亦通。

仕齊,起家王國左常侍、太學博士。尚書仆射王晏深相賞好。晏為丹陽尹,

召補郡功曹,使僧孺撰《東宮新記》。遷大司馬豫章王行參軍,又兼太學博士。

司徒竟陵王子良開西邸招文學,僧孺亦游焉。文惠太子聞其名,召入東宮,直崇

明殿。欲擬為宮僚,文惠薨,不果。時王晏子德元出為晉安郡,以僧孺補郡丞,

除候官令。建武初,有詔舉士,揚州刺史始安王遙光表薦秘書丞王暕及僧孺曰:

“前候官令東海王僧孺,年三十五,理尚棲約,思致悟敏,既筆耕為養,亦傭書

成學。至乃照螢映雪,編蒲緝柳,先言往行,人物雅俗,甘泉遺儀,南宮故事,

畫地成圖,抵掌可述;豈直鼮鼠有必對之辯,竹書無落簡之謬,訪對不休,

質疑斯在。”除尚書儀曹郎,遷治書侍禦史,出為錢唐令。

初,僧孺與樂安任昉遇竟陵王西邸,以文學友會,及是將之縣,昉贈詩,其

略曰:“惟子見知,惟余知子。觀行視言,要終猶始。敬之重之,如蘭如芷。形

應影隨,曩行今止。百行之首,立人斯著。子之有之,誰毀誰譽。修名既立,老

至何遽。誰其執鞭,吾為子禦。劉《略》班《藝》,虞《志》荀《錄》,伊昔有

懷,交相欣勖。下帷無倦,升高有屬。嘉爾晨燈,惜余夜燭。”其為士友推重如

此。

天監初,除臨川王後軍記室參軍,待詔文德省。尋出為南海太守。郡常有高

涼生口及海舶每歲數至,外國賈人以通貨易。舊時州郡以半價就市,又買而即賣,

其利數倍,曆政以為常。僧孺乃歎曰:“昔人為蜀部長史,終身無蜀物,吾欲遺

子孫者,不在越裝。”並無所取。視事期月,有詔征還,郡民道俗六百人詣闕請

留,不許。既至,拜中書郎、領著作,複直文德省,撰《中表簿》及《起居注》。

遷尚書左丞,領著作如故。俄除游擊將軍,兼禦史中丞。僧孺幼貧,其母鬻紗布

以自業,嘗攜僧孺至市,道遇中丞鹵簿,驅迫溝中。及是拜日,引騶清道,悲感

不自勝。尋以公事降為云騎將軍,兼職如故,頃之即真。是時高祖制《春景明志

詩》五百字,敕在朝之人沈約已下同作,高祖以僧孺詩為工。遷少府卿,出監吳

郡。還除尚書吏部郎,參大選,請謁不行。

出為仁威南康王長史,行府、州、國事。王典簽湯道湣昵于王,用事府內,

僧孺每裁抑之,道湣遂謗訟僧孺,逮詣南司。奉箋辭府曰:“下官不能避溺山隅,

而正冠李下,既貽疵辱,方致徽繩,解箓收簪,且歸初服。竊以董生偉器,止相

驕王;賈子上才,爰傅卑土。下官生年有值,謬仰清塵,假翼西雍,竊步東閣,

多慚袨服,取亂長裾,高榻相望,直居坐右,長階如畫,獨在僚端。借其從容之

詞,假以寬和之色,恩禮遠過申、白,榮望多廁應、徐。厚德難逢,小人易說。

方謂離腸隕首,不足以報一言;露膽披誠,何能以酬屢顧。甯謂罻羅裁舉,

微禽先落;閶闔始吹,細草仍墜。一辭九畹,方去五云。縱天網是漏,聖恩可恃,

亦複孰寄心骸,何施眉目。方當橫潭亂海,就魚鱉而為群;披榛捫樹,從虺蛇而

相伍。豈複仰聽金聲,式瞻玉色。顧步高軒,悲如霰委;踟躕下席,淚若綆縻。”

僧孺坐免官,久之不調。友人廬江何炯猶為王府記室,乃致書于炯,以見其

意。曰:

近別之後,將隔暄寒,思子為勞,未能忘弭。昔李叟入秦,梁生適越,猶

懷悵恨,且或吟謠;況歧路之日,將離嚴網,辭無可憐,罪有不測。蓋畫地刻木,

昔人所惡,叢棘既累,于何可聞,所以握手戀戀,離別珍重。弟愛同鄒季,淫淫

承睫,吾猶複抗手分背,羞學婦人。素鍾肇節,金飚戒序,起居無恙,動靜履宜。

子云筆劄,元瑜書記,信用既然,可樂為甚。且使目明,能祛首疾。甚善甚善。

吾無昔人之才而有其病,癲眩屢動,消渴頻增。委化任期,故不複呼醫飲藥。

但恨一旦離大辱,蹈明科,去皎皎而非自汙,抱郁結而無誰告。丁年蓄積,與此

銷亡,徒竊高價厚名,橫叨公器人爵,智能無所報,筋力未之酬,所以悲至撫膺,

泣盡而繼之以血。

顧惟不肖,文質無所底,蓋困于衣食,迫于饑寒,依隱易農,所志不過鍾庾。

久為尺板斗食之吏,以從皂衣黑綬之役,非有奇才絕學,雄略高謨,吐一言可以

匡俗振民,動一議可以固邦興國。全璧歸趙,飛矢救燕,偃息藩魏,甘臥安郢,

腦日逐,髓月支,擁十萬而橫行,提五千而深入,將能執圭裂壤,功勒景鍾,錦

繡為衣,朱丹被轂,斯大丈夫之志,非吾曹之所能及已。直以章句小才,蟲篆末

藝,含吐緗縹之上,翩躚樽俎之側,委曲同之針縷,繁碎譬之米鹽,孰致顯榮,

何能至到。加性疏澀,拙于進取,未嘗去來許、史,遨游梁、竇,俯首脅肩,先

意承旨。是以三葉靡遘,不與運並,十年未徙,孰非能薄。及除舊布新,清晷方

旦,抱樂銜圖,訟謳有主,而猶限一吏于岑石,隔千里于泉亭,不得奉板中涓,

預衣裳之會,提戈後勁,廁龍豹之謀。及其投劾歸來,恩均舊隸,升文石,登玉

陛,一見而降顏色,再睹而接話言,非藉左右之容,無勞群公之助。又非同席共

研之夙逢,笥餌卮酒之早識,一旦陪武帳,仰文陛,備聃、佚之柱下,充嚴、朱

之席上,入班九棘,出專千里,據操撮之雄官,參人倫之顯職,雖古之爵人不次,

取士無名,未有躡影追風,奔驟之若此者也。

蓋基薄牆高,途遙力躓,傾蹶必然,顛匐可俟。竟以福過災生,人指鬼瞰,

將均宥器,有驗傾卮,是以不能早從曲影,遂乃取疑邪徑。故司隸懍懍,思得應

弦,譬縣廚之獸,如離繳之鳥,將充庖鼎,以餌鷹鹯。雖事異鑽皮,文非刺骨,

猶複因茲舌杪,成此筆端,上可以投畀北方,次可以論輸左校,變為丹赭,充彼

舂薪。幸聖主留善貸之德,紆好生之施,解網祝禽,下車泣罪,湣茲奊詬,

憐其觳觫,加肉朽胔,布葉枯株,輟薪止火,得不銷爛。所謂還魂斗極,追氣泰

山,止複除名為民,幅巾家巷,此五十年之後,人君之賜焉。木石感陰陽,犬馬

識厚薄,員首方足,孰不戴天?而竊自有悲者,蓋士無賢不肖,在朝見嫉;女無

美惡,入宮見妒。家貧,無苞苴可以事朋類,惡其鄉原,恥彼戚施,何以從人,

何以徇物?外無奔走之友,內乏強近之親。是以構市之徒,隨相媒糵。及一朝捐

棄,以快怨者之心,籲!可悲矣。

蓋先貴後賤,古富今貧,季倫所以發此哀音,雍門所以和其悲曲。又迫以嚴

秋殺氣,具物多悲,長夜展轉,百憂俱至。況複霜銷草色,風搖樹影。寒蟲夕叫,

合輕重而同悲;秋葉晚傷,雜黃紫而俱墜。蜘蛛絡幕,熠耀爭飛,故無車轍馬聲,

何聞鳴雞吠犬。俯眉事妻子,舉手謝賓游。方與飛走為鄰,永用蓬蒿自沒。愾其

長息,忽不覺生之為重。素無一廛之田,而有數口之累。豈曰匏而不食,方當長

為傭保,糊口寄身,溘死溝渠,以實螻蟻。悲夫!豈複得與二三士友,抱接膝之

歡,履足差肩,摛綺縠之清文,談希微之道德。唯吳馮之遇夏馥,范彧之值孔嵩,

湣其留賃,憐此行乞耳。儻不以垢累,時存寸劄,則雖先犬馬,猶松喬焉。去矣

何生,高樹芳烈。裁書代面,筆淚俱下。

久之,起為安西安成王參軍,累遷鎮右始興王中記室,北中郎南康王諮議參

軍,入直西省,知撰譜事。普通三年,卒,時年五十八。

僧孺好墳籍,聚書至萬余卷,率多異本,與沈約、任昉家書相埒。少篤志精

力,于書無所不睹。其文麗逸,多用新事,人所未見者,世重其富。僧孺集《十

八州譜》七百一十卷,《百家譜集》十五卷,《東南譜集抄》十卷,文集三十卷,

《兩台彈事》不入集內為五卷,及《東宮新記》,並行于世。

張率,字士簡,吳郡吳人。祖永,宋右光祿大夫。父瑰,齊世顯貴,歸老鄉

邑,天監初,授右光祿,加給事中。率年十二,能屬文,常日限為詩一篇,稍進

作賦頌,至年十六,向二千許首。齊始安王蕭遙光為揚州,召迎主簿,不就。起

家著作佐郎。建武三年,舉秀才,除太子舍人。與同郡陸倕幼相友狎,常同載

詣左衛將軍沈約,適值任昉在焉,約乃謂昉曰:“此二子後進才秀,皆南金也,

卿可與定交。”由此與昉友善。遷尚書殿中郎。出為西中郎南康王功曹史,以疾

不就。久之,除太子洗馬。高祖霸府建,引為相國主簿。天監初,臨川王已下並

置友、學。以率為鄱陽王友,遷司徒謝朏掾,直文德待詔省。敕使抄乙部書,又

使撰婦人事二十余條,勒成百卷。使工書人琅邪王深、吳郡范懷約、褚洵等繕寫,

以給後宮。率又為《待詔賦》奏之,甚見稱賞。手敕答曰:“省賦殊佳。相如工

而不敏,枚皋速而不工,卿可謂兼二子于金馬矣。”又侍宴賦詩,高祖乃別賜率

詩曰:“東南有才子,故能服官政。余雖慚古昔,得人今為盛。”率奉詔往返數

首。其年,遷秘書丞,引見玉衡殿。高祖曰:“秘書丞天下清官,東南胄望未有

為之者,今以相處,足為卿譽。”其恩遇如此。

四年三月,禊飲華光殿。其日,河南國獻舞馬,詔率賦之,曰:

臣聞“天用莫如龍,地用莫如馬。”故《禮》稱驪騵,《詩》誦騮駱。先

景遺風之美,世所得聞;吐圖騰光之異,有時而出。洎我大梁,光有區夏,廣運

自中,員照無外,日入之所,浮琛委贄,風被之域,越險效珍,軨服烏號之駿,

篸駼豢龍之名。而河南又獻赤龍駒,有奇貌絕足,能拜善舞。天子異之,使臣

作賦,曰:

維梁受命四載,元符既臻,協律之事具舉,膠庠之教必陳,檀輿之用已偃,

玉輅之禦方巡。考帝文而率通,披皇圖以大觀。慶惟道而必先,靈匪聖其誰贊。

見河龍之瑞唐,矚天馬之禎漢。既葉符而比德,且同條而共貫。詢國美于斯今,

邁皇王于曩昔。散大明以燭幽,揚義聲而遠斥。固施之于不窮,諒無所乎朝夕。

並承流以請吏,咸向風而率職。納奇貢于絕區,致龍媒于殊域。伊況古而赤文,

爰在茲而朱翼。既效德于炎運,亦表祥于尚色。資皎月而載生,祖河房而挺授。

種北唐之絕類,嗣西宛之鴻胄。稟妙足而逸倫,有殊姿而特茂。善環旋于薺夏,

知蹈飖于金奏。超六種于周閑,逾八品于漢廄。伊自然之有質,甯改觀于肥瘦。

豈徒服皂而養安,與進駕以馳驟。爾其挾尺縣鑿之辨,附蟬伏兔之別,十形五觀

之姿,三毛八肉之勢,臣何得而稱焉,固已詳于前制。

徒觀其神爽,視其豪異,軼跨野而忽逾輪,齊秀麒而並末駟。貶代盤而陋小

華,越定單而少天驥。信無等于漏面,孰有取于決鼻。可以跡章、亥之所未游,

逾禹、益之所未至。將不得而屈指,亦何暇以理轡。若跡遍而忘反,非我皇之所

事。方潤色于前古,邈深文而儲思。

既而機事多暇,青春未移。時惟上巳,美景在斯。遵鎬飲之故實,陳洛宴之

舊儀。漕伊川而分派,引激水以回池。集國良于民俊,列樹茂于皇枝。紛高冠以

連衽,鏘鳴玉而肩隨。清輦道于上林,肅華台之金座。望發色于綠苞,佇流芬于

紫裹。聽磬寔之畢舉,聆《韶》、《夏》之咸播。承六奏之既闋,及九變之已成。

均儀禽于唐序,同舞獸于虞庭。懷夏後之九代,想陳王之紫骍。乃命涓人,效良

駿,經周衛,入鉤陳。言右牽之已來,甯執樸而後進。既傾首于律同,又蹀足于

鼓振。擢龍首,回鹿軀,睨兩鏡,蹙雙鳧。既就場而雅拜,時赴曲而徐趨。敏躁

中于促節,捷繁外于驚桴。騏行驥動,虎發龍驤;雀躍燕集,鵠引鳧翔。妍七盤

之綽約,陵九劍之抑揚。豈借儀于褕袂,甯假器于髦皇。婉脊投頌,俯膺合雅。

露沫歕紅,沾汗流赭。乃卻走于集靈,馴惠養于豐夏。郁風雷之壯心,思展足

于南野。

若彼符瑞之富,可以臻介丘而昭卒業,搢紳群後,誠希末光,天子深穆為度,

未之訪也。何則?進讓殊事,豈非帝者之彌文哉。今四衛外封,五岳內郡,宜弘

下禪之規,增上封之訓,背清都而日行,指云郊而玄運。將絕塵而弭轍,類飛鳥

與駏驢。總三才而驅騖,按五禦而超攄。翳卿云于華蓋,翼條風于屬車。無逸

禦于玉軫,不泛駕于金輿。飾中岳之絕軌,營奉高之舊墟。訓厚況于人神,弘施

育于黎獻。垂景炎于長世,集繁祉于斯萬,在庸臣之方剛,有從軍之大願。必自

茲而展采,將同畀于庖軍。悼長卿之遺書,憫周南之留恨。

時與到洽、周興嗣同奉詔為賦,高祖以率及興嗣為工。

其年,父憂去職。其父侍妓數十人,善謳者有色貌,邑子儀曹郎顧玩之求娉

焉,謳者不願,遂出家為尼。嘗因齋會率宅,玩之乃飛書言與率奸,南司以事奏

聞,高祖惜其才,寢其奏,然猶致世論焉。

服闋後,久之不仕。七年,敕召出,除中權建安王中記室參軍,預長名問訊,

不限日。俄有敕直壽光省,治丙丁部書抄。八年,晉安王戍石頭,以率為云麾中

記室。王遷南兗州,轉宣毅諮議參軍,並兼記室。王還都,率除中書侍郎。十三

年,王為荊州,複以率為宣惠諮議,領江陵令。王為江州,以諮議領記室,出監

豫章、臨川郡。率在府十年,恩禮甚篤。還除太子仆,累遷招遠將軍、司徒右長

史、揚州別駕。

率雖曆居職務,未嘗留心簿領,及為別駕奏事,高祖覽牒問之,並無對,但

奉答云“事在牒中”。高祖不悅。俄遷太子家令,與中庶子陸倕、仆射劉孝綽

對掌東宮管記,遷黃門侍郎。出為新安太守,秩滿還都,未至,丁所生母憂。大

通元年,服未闋,卒,時年五十三。昭明太子遣使贈賻,與晉安王綱令曰:“近

張新安又致故。其人才筆弘雅,亦足嗟惜。隨弟府朝,東西日久,尤當傷懷也。

比人物零落,特可潸慨,屬有今信,乃複及之。”

率嗜酒,事事寬恕,于家務尤忘懷。在新安,遣家僮載米三千石還吳宅,既

至,遂秏太半。率問其故,答曰:“雀鼠秏也。”率笑而言曰:“壯哉雀鼠。”

竟不研問。少好屬文,而《七略》及《藝文志》所載詩賦,今亡其文者,並補作

之。所著《文衡》十五卷,文集三十卷,行于世。子長公嗣。

劉孝綽,字孝綽,彭城人,本名冉。祖勔,宋司空忠昭公。父繪,齊大司馬

霸府從事中郎。孝綽幼聰敏,七歲能屬文。舅齊中書郎王融深賞異之,常與同載

適親友,號曰神童。融每言曰:“天下文章,若無我當歸阿士。”阿士,孝綽小

字也。繪,齊世掌詔誥。孝綽年未志學,繪常使代草之。父黨沈約、任昉、范云

等聞其名,並命駕先造焉,昉尤相賞好。范云年長繪十余歲,其子孝才與孝綽年

並十四五,及云遇孝綽,便申伯季,乃命孝才拜之。天監初,起家著作佐郎,為

《歸沐詩》以贈任昉,昉報章曰:“彼美洛陽子,投我懷秋作。詎慰耋嗟人,徒

深老夫托。直史兼褒貶,轄司專疾惡。九折多美疹,匪報庶良藥。子其崇鋒穎,

春耕勵秋獲。”其為名流所重如此。

遷太子舍人,俄以本官兼尚書水部郎,奉啟陳謝,手敕答曰:“美錦未可便

制,簿領亦宜稍習。”頃之即真。高祖雅好蟲篆,時因宴幸,命沈約、任昉等言

志賦詩,孝綽亦見引。嘗侍宴,于坐為詩七首,高祖覽其文,篇篇嗟賞,由是朝

野改觀焉。

尋有敕知青、北徐、南徐三州事,出為平南安成王記室,隨府之鎮。尋補太

子洗馬,遷尚書金部侍郎,複為太子洗馬,掌東宮管記。出為上虞令,遷除秘書

丞。高祖謂舍人周舍曰:“第一官當用第一人。”故以孝綽居此職。公事免。尋

複除秘書丞,出為鎮南安成王諮議,入以事免。起為安西記室,累遷安西驃騎諮

議參軍,敕權知司徒右長史事,遷太府卿、太子仆,複掌東宮管記。時昭明太子

好士愛文,孝綽與陳郡殷芸、吳郡陸倕、琅邪王筠、彭城到洽等,同見賓禮。

太子起樂賢堂,乃使畫工先圖孝綽焉。太子文章繁富,群才咸欲撰錄,太子獨使

孝綽集而序之。遷員外散騎常侍,兼廷尉卿,頃之即真。

初,孝綽與到洽友善,同游東宮。孝綽自以才優于洽,每于宴坐,嗤鄙其文,

洽銜之。及孝綽為廷尉卿,攜妾入官府,其母猶停私宅。洽尋為禦史中丞,遣令

史案其事,遂劾奏之,云:“攜少妹于華省,棄老母于下宅。”高祖為隱其惡,

改“妹”為“姝”。坐免官。孝綽諸弟,時隨藩皆在荊、雍,乃與書論共洽不平

者十事,其辭皆鄙到氏。又寫別本封呈東宮,昭明太子命焚之,不開視也。

時世祖出為荊州,至鎮,與孝綽書曰:“君屏居多暇,差得肆意典墳,吟詠

情性,比複稀數古人,不以委約而能不伎癢;且虞卿、史遷由斯而作,想摛屬之

興,益當不少。洛地紙貴,京師名動,彼此一時,何其盛也。近在道務閑,微得

點翰,雖無紀行之作,頗有懷舊之篇。至此已來,眾諸屑役。小生之詆,恐取辱

于廬江;遮道之奸,慮興謀于從事。方且褰帷自厲,求瘼不休,筆墨之功,曾何

暇豫。至于心乎愛矣,未嘗有歇,思樂惠音,清風靡聞。譬夫夢想溫玉,饑渴明

珠,雖愧卞、隨,猶為好事。新有所制,想能示之。勿等清慮,徒虛其請。無由

賞悉,遣此代懷。數路計行,遲還芳劄。”孝綽答曰:“伏承自辭皇邑,爰至荊

台,未勞刺舉,且摛高麗。近雖預觀尺錦,而不睹全玉。昔臨淄詞賦,悉與楊修,

未殫寶笥,顧慚先哲。渚宮舊俗,朝衣多故,李固之薦二邦,徐珍之奏七邑,威

懷之道,兼而有之。當欲使金石流功,恥用翰墨垂跡。雖乖知二,偶達聖心。爰

自退居素里,卻掃窮闬,比楊倫之不出,譬張摯之杜門。昔趙卿窮愁,肆言得失;

漢臣郁志,廣敘盛衰。彼此一時,擬非其匹。竊以文豹何辜,以文為罪。由此而

談,又何容易。故韜翰吮墨,多曆寒暑,既闕子幼南山之歌,又微敬通渭水之賦,

無以自同獻笑,少酬褒誘。且才乖體物,不擬作于玄根;事殊宿諾,甯貽懼于朱

亥。顧己反躬,載懷累息。但瞻言漢廣,邈若天涯,區區一心,分宵九逝。殿下

降情白屋,存問相尋,食椹懷音,矧伊人矣。”

孝綽免職後,高祖數使仆射徐勉宣旨慰撫之,每朝宴常引與焉。及高祖為《

籍田詩》,又使勉先示孝綽。時奉詔作者數十人,高祖以孝綽尤工,即日有敕,

起為西中郎湘東王諮議。啟謝曰:“臣不能銜珠避顛,傾柯衛足,以茲疏幸,與

物多忤。兼逢匿怨之友,遂居司隸之官,交構是非,用成萋斐。日月昭回,俯明

枉直。獄書每禦,輒鑒蔣濟之冤;炙發見明,非關陳正之辯。遂漏斯密網,免彼

嚴棘,得使還同士伍,比屋唐民,生死肉骨,豈侔其施。臣誠無識,孰不戴天。

疏遠畝隴,絕望高闕,而降其接引,優以旨喻,于臣微物,足為榮隕。況剛條落

葉,忽沾云露;周行所置,複齒盛流。但雕朽杇糞,徒成延獎;捕影系風,終

無效答。”又啟謝東宮曰:“臣聞之,先聖以‘眾惡之,必察焉;眾好之,必察

焉’。豈非孤特則積毀所歸,比周則積譽斯信?知好惡之間,必待明鑒。故晏嬰

再為阿宰,而前毀後譽。後譽出于阿意,前毀由于直道。是以一犬所噬,旨酒貿

其甘酸;一手所搖,嘉樹變其生死。又鄒陽有言,士無賢愚,入朝見嫉。至若臧

文之下展季,靳尚之放靈均,絳侯之排賈生,平津之陷主父,自茲厥後,其徒實

繁。曲筆短辭,不暇殫述,寸管所窺,常由切齒。殿下誨道觀書,俯同好學,前

載枉直,備該神覽。臣昔因立侍,親承緒言,飄風貝錦,譬彼讒慝,聖旨殷勤,

深以為歎。臣資愚履直,不能杜漸防微,曾未幾何,逢訧罹難。雖吹毛洗垢,

在朝而同嗟;而嚴文峻法,肆奸其必奏。不顧賣友,志欲要君,自非上帝運超己

之光,昭陵陽之虐,舞文虛謗,不取信于宸明,在縲嬰纆,幸得蠲于庸暗。裁

下免黜之書,仍頒朝會之旨。小人未識通方,縶馬懸車,息絕朝覲。方願滅影銷

聲,遂移林谷。不悟天聽罔已,造次必彰,不以距違見疵,複使引籍云陛。降寬

和之色,垂布帛之言,形之千載,所蒙已厚;況乃恩等特召,榮同起家,望古自

惟,彌覺多忝。但未渝丹石,永藏輪軌,相彼工言,構茲媒諓。且款冬而生,

已凋柯葉,空延德澤,無謝陽春。”

後為太子仆,母憂去職。服闋,除安西湘東王諮議參軍,遷黃門侍郎,尚書

吏部郎,坐受人絹一束,為餉者所訟,左遷信威臨賀王長史。頃之,遷秘書監。

大同五年,卒官,時年五十九。

孝綽少有盛名,而仗氣負才,多所陵忽,有不合意,極言詆訾。領軍臧盾、

太府卿沈僧杲等,並被時遇,孝綽尤輕之。每于朝集會同處,公卿間無所與語,

反呼騶卒訪道途間事,由此多忤于物。

孝綽辭藻為後進所宗,世重其文,每作一篇,朝成暮遍,好事者咸諷誦傳寫,

流聞絕域。文集數十萬言,行于世。

孝綽兄弟及群從諸子侄,當時有七十人,並能屬文,近古未之有也。其三妹

適琅邪王叔英、吳郡張嵊、東海徐悱,並有才學;悱妻文尤清拔。悱,仆射徐勉

子,為晉安郡,卒,喪還京師,妻為祭文,辭甚忄妻愴。勉本欲為哀文,既睹此

文,于是閣筆。

孝綽子諒,字求信。少好學,有文才,尤博悉晉代故事,時人號曰“皮里晉

書”。曆官著作佐郎,太子舍人,王府主簿,功曹史,中城王記室參軍。

王筠,字元禮,一字德柔,琅邪臨沂人。祖僧虔,齊司空簡穆公。父楫,太

中大夫。筠幼警寤,七歲能屬文。年十六,為《芍藥賦》,甚美。及長,清靜好

學,與從兄泰齊名。陳郡謝覽,覽弟舉,亦有重譽,時人為之語曰:“謝有覽舉,

王有養炬。”炬是泰,養即筠,並小字也。

起家中軍臨川王行參軍,遷太子舍人,除尚書殿中郎。王氏過江以來,未有

居郎署者,或勸逡巡不就,筠曰:“陸平原東南之秀,王文度獨步江東,吾得比

蹤昔人,何所多恨。”乃欣然就職。尚書令沈約,當世辭宗,每見筠文,咨嗟吟

詠,以為不逮也。嘗謂筠:“昔蔡伯喈見王仲宣稱曰:‘王公之孫也,吾家書籍,

悉當相與。’仆雖不敏,請附斯言。自謝朓諸賢零落已後,平生意好,殆將都絕,

不謂疲暮,複逢于君。”約于郊居宅造閣齋,筠為草木十詠,書之于壁,皆直寫

文詞,不加篇題。約謂人云:“此詩指物呈形,無假題署。”約制《郊居賦》,

構思積時,猶未都畢,乃要筠示其草,筠讀至“雌霓連蜷”,約撫掌欣抃曰:

“仆嘗恐人呼為霓。”次至“墜石磓星”,及“冰懸坎而帶坻”。筠皆擊節稱

贊。約曰:“知音者希,真賞殆絕,所以相要,政在此數句耳。”筠又嘗為詩呈

約,即報書云:“覽所示詩,實為麗則,聲和被紙,光影盈字。夔、牙接響,顧

有余慚;孔翠群翔,豈不多愧。古情拙目,每佇新奇,爛然總至,權輿已盡。會

昌昭發,蘭揮玉振,克諧之義,甯比笙簧。思力所該,一至乎此,歎服吟研,周

流忘念。昔時幼壯,頗愛斯文,含咀之間,倏焉疲暮。不及後進,誠非一人,擅

美推能,實歸吾子。遲比閑日,清覯乃申。”筠為文能壓強韻,每公宴並作,辭

必妍美。約常從容啟高祖曰:“晚來名家,唯見王筠獨步。”

累遷太子洗馬,中舍人,並掌東宮管記。昭明太子愛文學士,常與筠及劉孝

綽、陸倕、到洽、殷芸等游宴玄圃,太子獨執筠袖撫孝綽肩而言曰:“所謂左

把浮丘袖,右拍洪崖肩。”其見重如此。筠又與殷芸以方雅見禮焉。出為丹陽尹

丞、北中郎諮議參軍,遷中書郎。奉敕制《開善寺寶志大師碑文》,詞甚麗逸。

又敕撰《中書表奏》三十卷,及所上賦頌,都為一集。俄兼甯遠湘東王長史,行

府、國、郡事。除太子家令,複掌管記。

普通元年,以母憂去職。筠有孝性,毀瘠過禮,服闋後,疾廢久之。六年,

除尚書吏部郎,遷太子中庶子,領羽林監,又改領步兵。中大通二年,遷司徒左

長史。三年,昭明太子薨,敕為哀策文,複見嗟賞。尋出為貞威將軍、臨海太守,

在郡被訟,不調累年。大同初,起為云麾豫章王長史,遷秘書監。五年,除太府

卿。明年,遷度支尚書。中大同元年,出為明威將軍、永嘉太守,以疾固辭,徙

為光祿大夫,俄遷云騎將軍、司徒左長史。太清二年,侯景寇逼,筠時不入城。

明年,太宗即位,為太子詹事。筠舊宅先為賊所焚,乃寓居國子祭酒蕭子云宅,

夜忽有盜攻之,驚懼墜井卒,時年六十九。家人十余人同遇害。

筠狀貌寢小,長不滿六尺。性弘厚,不以藝能高人,而少擅才名,與劉孝綽

見重當世。其自序曰:“余少好書,老而彌篤。雖偶見瞥觀,皆即疏記,後重省

覽,歡興彌深,習與性成,不覺筆倦。自年十三四,齊建武二年乙亥至梁大同六

年,四十載矣。幼年讀《五經》,皆七八十遍。愛《左氏春秋》,吟諷常為口實,

廣略去取,凡三過五抄。余經及《周官》、《儀禮》、《國語》、《爾雅》、《

山海經》、《本草》並再抄。子史諸集皆一遍。未嘗倩人假手,並躬自抄錄,大

小百余卷。不足傳之好事,蓋以備遺忘而已。”又與諸兒書論家世集云:“史傳

稱安平崔氏及汝南應氏,並累世有文才,所以范蔚宗云崔氏‘世擅雕龍’。然不

過父子兩三世耳;非有七葉之中,名德重光,爵位相繼,人人有集,如吾門世者

也。沈少傅約語人云:‘吾少好百家之言,身為四代之史,自開辟已來,未有爵

位蟬聯,文才相繼,如王氏之盛者也。’汝等仰觀堂構,思各努力。”筠自撰其

文章,以一官為一集,自洗馬、中書、中庶子、吏部佐、臨海、太府各十卷,《

尚書》三十卷,凡一百卷,行于世。

史臣陳吏部尚書姚察曰:王僧孺之巨學,劉孝綽之詞藻,主非不好也,才非

不用也,其拾青紫,取極貴,何難哉!而孝綽不拘言行,自躓身名,徒郁抑當年,

非不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