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陳曦吃得很小心,幾乎沒怎麼動筷,不對,應該說幾乎沒怎麼動刀叉.
首先是不習慣,拿慣了筷子的手,冷不丁用上刀叉,總感覺是凶器而非餐具,生怕動作不雅,在香港同胞面前丟了咱們國企干部的臉,其次是心里一直在盤算著談話的內容和策略.在李長江這樣精明透頂的人面前耍心眼,當然要非常小心的,要想讓這個級別的人物自覺自願的出手幫忙,又不露任何痕跡,戲份必須掌握得恰到好處,否則,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所幸的是,李長江對他的印象本來就好,再聽了他身世的講述之後,又產生了強烈的認同感,無形中拉近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使得談話顯得很輕松.
馮蕊也吃得很少,也許是喝了點酒的緣故,她的雙頰緋紅,看起來更加嫵媚動人,不過仍舊保持著一種工作狀態,具體表現就是很少插言,只是認真的聽著兩個人的談話
話題漸漸就聊到了工業園的天然氣項目上,李長江喝了一口酒,微笑著說道:"工業園的用氣工程,市發改委已經正式批下來了,預計下個月開工,明年五一前投產,如果交給你來組織施工,有沒有信心完成呢?"
他想了下,很平靜的道:"信心沒問題,但我得看一下具體的設計,至少要了解技術要求和施工難度啊,否則,即便現在說一萬個信心,也不過順口胡謅罷了."
李長江微微一笑,隨即朝馮蕊點了下頭,馮蕊趕緊從皮包中拿出一個平板電腦,打開之後遞了過來,他接過一瞧,上面有施工方案和一個總線路圖,雖然不是很具體,但結合文字,基本能弄清楚整個工程的概況.
他盯著平板電腦看了很長時間,雙眉緊鎖,一直沒有抬頭.剛開始的時候,李長江還沒覺得怎麼樣,一邊喝著酒一邊和馮蕊低聲交談著,等待著他發表意見,可時間一長,便感覺有點不對勁,不禁投來疑惑的目光,十分鍾後,這種疑惑越來越濃,最後竟然有點沉不住氣了,主動問道:"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嘛?"
他一直在等這句話,聽罷之後,略微沉吟了下,故意支吾著道:"哦......沒什麼問題,我......"
李長江則微微一笑:"我們今天屬于私人性質的聚會,所以,你不要有什麼顧慮,有啥話盡管說,不論是工作還是個人的,但說無妨."
他又盯著平板電腦看了一陣,這才用一種試探的口吻說道:"董事長,這個......我說一下自己的觀點啊,僅供你參考,如果說得對,您就采納,要是說得不對,您就當個笑話吧."
莫名其妙的加了這麼一大段前綴,反倒把李長江的興趣勾了起來,連聲催促他快講.
見時機差不多了,他將平板電腦輕輕放在桌子上,指著其中的一個加壓閥室說道:"這個加壓閥室,與平陽-安川段的A-15增壓閥室位置基本重疊,這張圖看不到具體坐標,但從大致的位置上分析,兩者的直線距離可能不會超過百米,如此近距離,建設兩個增壓閥室,是不是有點浪費呢?A-15的土建部分已經結束了,下周就要安裝設備,按照我掌握的關于設備的知識,一個閥室完全可以帶得動整個工業園的加壓啊,現在設計單位在距離不到百米的地方又建了一個,我不明白是為什麼,要知道一個閥室搞下來,連征地補償帶土建設備,200萬都是少的,現在還不清楚這塊土地的性質和是否有地上建築物,如果土地的情況再複雜些的話,費用甚至可能翻倍,而且工期也會嚴重受影響呀."
李長江不懂技術,在設計方面,當然無法提出專業性意見,聽完陳曦的話之後,皺著眉頭問道:"難道是設計院方面搞錯了?按理不應該呀,會不會是他們考慮到共用一個閥室,會影響運營呢?"
陳曦則搖了搖頭:"設備這一塊應該是沒問題的,至于設計單位是否有別的考慮,我就不得而知了."說完,又將在景德鎮天然氣工程的設計布局詳細說了下,聽得李長江連連點頭.
"董事長,我說句***啊,不是我揭設計單位的短,現在的這幫設計人員,能耐不咋樣,脾氣卻大得很,尤其是年輕人,根本就不去實地勘測,一切都只看衛星云圖,如果是大型工程的設計,還能認真點,類似這種比較小的,估計就是坐在辦公室里,用電腦自動優化下,就算萬事大吉了.說良心話,平陽-安川段的設計工作,就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根本反應不到您這個層面,為此,我們與工程監理和李衛國總經理沒少費口舌,也包括她."說著,他笑著指了下馮蕊.
不知道為啥,馮蕊的臉微微紅了下,輕輕點了下頭,隨即把當初當甲方代表時,在巡線過程發現的諸多設計問題大致講了下,最著名的案例是,其中一個閥室的位置,居然位于養魚塘里,而這片魚塘已經存在了一年多,顯然,設計人員根本沒有實地考察過,才會弄出如此的笑話.
李長江聽罷,兩條眉毛頓時擰成了一個疙瘩.一只手端著酒杯,一只手捏著自己的下巴,沉思半晌,這才點了下頭道:"陳經理,我對你是越發刮目相看了,這樣吧,我明天就和設計院方面溝通,讓他們必須給我個合理的解釋,否則,設計費就別想要了."
陳曦一聽,趕緊說道:"您可千萬別說是施工單位挑的毛病啊,設計院我們可惹不起,以後難免還要打交道,真要把我列入了黑名單,那以後我可沒法混了,我們施工單位就是孫子的,投資方,設計方,工程監理,質量檢驗,消防,環保等等吧,這些都是爺爺輩啊,任何一個也得罪不起,否則,隨便找你點毛病,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聽他這麼說,李長江哈哈笑了起來,笑過之後,很認真的道:"放心吧,這件事我會處理好的,但今天這頓飯,確實讓我對你的印象又加深了不少,想不到你對業務鑽研得如此精細,是個做大事的人.在當下的年輕人里,實在是不多見啊!"
他聽罷趕緊擺手,無奈地道:"董事長,實不相瞞,不是我業務多好,我相信只要設計人員稍微動點腦子,也不至于這樣,但願是我水平有限搞錯了吧,否則,對咱們的設計人員,我真就只能無語了."
李長江點了點頭,用非常贊賞的目光看他一眼,然後親自為二人斟上酒,舉起杯一本正經地說道:"我不懂具體業務,但就憑你剛才的講述,即便不是設計院弄錯了,我也非常欣賞,來吧,為了安川公司美好的未來,我們干一杯,同時也祝願你實現更多的人生理想!"
這是一個即將結束的信號,正常情況下,碰杯之後,這頓飯便進入尾聲了.陳曦本該積極響應,不料他卻略微遲疑了下,這才舉起了酒杯,而且嘴角還掛著一絲無奈的苦笑.
李長江何等明銳,馬上就看出了端倪,並沒有和陳曦互相碰杯,而是將手收了回來,不解的問道:"怎麼了?感覺信心不是足啊?難道是有什麼問題嗎?是資金不到位還是出了其他狀況?"
這是一句非常關鍵的話,陳曦的心中一陣狂喜,但表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仍舊無奈的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沒有的,有大洋投資這樣的大財團入股,資金方面當然不會有問題,其實,不是我的信心不足,實在是......算了,還是不要提了."說完,仍舊把酒杯舉著,一副欲言又止的架勢.
李長江見狀,將酒杯往餐桌上一放,先示意他先坐下,然後微笑著道:"干杯不著急,先說說看,到底有什麼問題."
火候差不多了,陳曦想,可別演過了.
于是略微遲疑了片刻,這才吞吞吐吐的道:"董事長,不怕您笑話,其實,我能不能繼續留在安川分公司,還都在兩可之間."
"哦,為什麼呢?是胡總經理另有重任嗎?"李長江饒有興趣的問道.
他歎了口氣,將國資委把他的任命卡下,目前胡總進退兩難的事詳細講了遍,講完之後,又輕聲說道:"李董事長恐怕對國企的很多機制還不夠了解,像華陽集團這樣的企業,很多時候,胡總也說了不算,互相掣肘的事太多了,用咱們東北人的話說,那叫全是眼淚啊."說完,偷眼觀察了下李長江,發現他的臉色並沒什麼異樣,便知道這番話肯定沒起什麼副作用,心里安穩了許多.
"胡介民說了不算,那誰能說了算呢?"見他不說了,李長江這才微笑著道:"在平陽,黃啟明應該算是最說得算的吧?"
陳曦一聽這話,便知道心願即將達成了,于是趕緊說道:"他當然說了算啊,不過黃啟明貴為平陽的一把手,不可能干涉市屬企業的干部任命的,那也不符合組織程序嘛,再說,他又不了解我的具體情況,肯定還是要聽國資委的意見."
李長江卻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那可未必."話音剛落,整晚都沒怎麼說話的馮蕊突然插了一句:"對了,你不是救過黃的女兒嗎?按理說,他對你的印象應該很深刻呀."
這絕對是畫龍點睛的關鍵一句,李長江聽罷,頓時來了興趣,連忙追問是怎麼回事,陳曦也不隱瞞,將黃薇遇歹徒搶奪財物,自己仗義出手的事簡單說了下,李長江一聽,賞識的目光中又平添了些許驚訝,手指在桌子上輕輕敲了幾下,略有所思地道:"想不到你還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氣概與膽識,既然如此,這件事,我就更該幫個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