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賓館出來,天已經完全黑了,紛紛揚揚的雪花在夜空中飄舞著,很快,街道兩側的樹木便被晶瑩剔透的雪花覆蓋,在夜晚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愈發妖嬈動人.
相比起雨,陳曦更喜歡雪.
在他眼中,雪是大自然最公平的使者,不論高聳還是低窪,也不管是豪宅還是窩棚,都平等均勻的覆蓋一層,將整個世界都裝點成一片銀裝素裹.而雨則不一樣,所謂水往低處流,雨水總是對低窪處造成的麻煩更大一些,而且水無孔不入,動輒便遁形于大地之中,而雪則更直觀,沒有那麼多的變化.
在某種程度上,雪契合了陳曦對社會規則的要求,那就是公平,公正和公開.此時此刻,他站在飛舞的雪花之中,想到方遠途那個老混蛋蹲在看守所里的樣子,不由得會心一笑.
他馬上將這個消息告訴了顧曉妍,曉妍聽罷,也是連連贊歎安川警方的辦案力度,東拉西扯的聊了幾句,話題始終圍繞著事故的善後,最後又叮囑他最近務必要多加小心,千萬不能再出現任何閃失了.
掛斷了電話,他略微想了下,隨即撥通了王洪明的手機.一問才知道,劉文梁的哥哥和侄女已經抵達安川,並被接到了醫院,王洪明還特意招待了一頓晚飯,現在父女二人正在病房陪著老劉聊天,而他則打算去附近找個小旅店,也好讓父女二人輪番休息.
"我這麼安排可以吧?還有什麼疏漏的嗎?"由于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王洪明小心翼翼的問道.
"很好,你考慮得挺周到的,就是別找旅店了,老劉住院也就十天左右,直接找個賓館吧,條件可以稍微好點.按一天200塊錢的標准,把這爺倆招待好了,也有利于日後解決問題."他沉吟著說道:"另外,我一會也過去,你安排好賓館,在那等我下,我沒開車."
王洪明聽罷連連答應,結束了通話,他隨手攔下一台出租車,直奔醫院的方向而去.一路上,不知道為啥,他的心情竟然有些忐忑,倒不是對劉梅還有什麼想法,只是覺得十五六年沒見面了,期待和興奮兼而有之,似乎還夾雜著一絲難以名狀的惆悵,總之真就有點說不清楚.
到了醫院,輕手輕腳地走到病房前,並沒有立刻進去,而是順著窗戶往里看了眼,只見一個老漢正坐在病床前,和劉文梁說話,卻不見劉梅的人影,不由得一愣,正遲疑著是否要立刻進去,忽聽身後有人說道:"請問你找誰?"
雖然曆經了十五六年,但那聲音卻還是令他的心一陣緊縮.緩緩的轉回身,一張被歲月侵蝕摧殘的面孔出現在眼前,眼角細密的皺紋和那蒼白憔悴的面容,令他有點不知所措,愣愣的站在那里,竟然一時無語.
這確實是劉梅,只不過和同年齡的城里女人相比,明顯要蒼老許多,也許是生活的擔子太重了,讓本來就很瘦弱的身子,看上去更加單薄,所謂物是人非,早就不是他夢中的模樣.
劉梅也認出了他,先是瞪大了眼睛,張了幾下嘴,最後苦澀的笑了下,低著頭喃喃的說道:"陳曦.....沒想到.....這是......"
他默默的歎了口氣,佯作驚訝的道:"梅子,你和老劉是親戚?"
短暫的慌亂之後,劉梅很快恢複了平靜,撩了下額頭的碎發,輕輕的點了下頭,他正想再說點什麼,卻聽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回頭一瞧,原來是王洪明趕回來了.
見他倆正站在門外,王洪明連忙介紹道:"劉姐,你們可能還不認識吧,我給你介紹下,這位是咱們公司的陳總."說完轉向他,可還沒等開口,就被他用手勢制止了.
"不用介紹了,我們認識."他淡淡的道.
"啥!你們認識?天啊,這也太巧了吧."王洪明驚訝的道.
他則淡淡一笑:"確實很巧,看來,這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啦."說完,看了眼劉梅,卻發現她只是表情木然的站在那里,嘴角微微顫抖了下,並沒說出什麼來.
外面這一說話,里面的老漢也聞聲出來,王洪明趕緊又介紹一番,聽說陳曦認識劉梅,那老漢連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急切的問道:"領導也是咱們黃縣人嘛?"
還沒等他說話,一旁的劉梅怯生生的說道:"爹,他就是河對面大柳樹村老陳家的老三啊,小時候還經常來咱家玩的呀?"
老漢皺著眉頭想了下,猛得一拍大腿道:"想起來了!有一次河漲水了,你回不去家,還是我背著你過去的,對不對!"
這些往事本來塵封已久,甚至很多已經開始模糊了,可一經提及,卻瞬間鮮活起來,雖然並不算遙遠,但對這麼多年忙忙碌碌,疲于奔波的他而言,那些色彩斑斕的畫面,竟然好像是隔了一個世紀,雖然親切,卻透著一股子陌生了.
扭頭再看被時光雕刻過的劉梅,更是感慨萬千,只是長長歎了口氣.
"這簡直是太好了!"劉梅爹並沒注意到這些,老頭激動的道:"親不親故鄉人,好歹咱們都是喝一條河里的水長大的,咱家老七這點事,就拜托了,看在鄉親的份上,求領導務必多多照顧啊."
"爹......"劉梅喊了一聲,似乎想說點什麼,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則平靜的道:"放心吧,我會盡力的,你們也多開導他,事情已經出了,現在想什麼都沒用,還是坐下來好好商量,把善後處理圓滿了,這才是對他最大的負責."
"對,領導說得對!"劉梅爹道.
"叔,你可別喊什麼領導,就叫我陳曦吧,一喊領導,把咱們關系都給喊遠了不是."說完,轉身看著劉梅,笑吟吟的道:"對不,梅子!"
劉梅的身子似乎微微一顫,並沒吱聲,只是苦笑著點了下頭.
又寒暄了幾句,他從挎包里拿出兩千塊錢遞了過去,正色說道:"叔,梅子,我工作比較忙,你們大老遠的趕過來照顧老劉,我代表公司表示感謝,這就是點心意,你們先收下."
二人堅決不接,撕扯了一會,他也不容分說,直接抓住劉梅的手,硬是將錢塞了過去.劉梅還要掙紮,手卻被他緊緊握住,也不知道為啥,眼圈突然就紅了.他的心里也一陣難過,趕緊將頭轉向了別處.略微緩了片刻,這才若無其事的道:"走吧,我進去看看老劉,不對,這回得喊七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