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陳曦的糾結忐忑不同,此時此刻,向北正在辦公室里破口大罵,六個保鏢外加小張,都垂頭喪氣的站在對面,被罵得狗血淋頭,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自打來到這個世界,向北就過著高人一等的優越生活,出生于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他,在全國人民還沒有解決溫飽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計算每天攝入的蛋白質和微量元素是否達標了.而在很多年輕人還以擁有一台摩托車為奮斗目標之際,他出行的代步工具就是日本的豐田皇冠轎車了.
活了五十多歲,除了父兄偶爾數落他幾句之外,幾乎沒人敢對他大聲說話.尤其是最近十年,伴隨著事業上巨大的成功,更是習慣了眾星捧月的感覺,無論走到哪里,都被奉若上賓,隨便撥打一個電話,甚至可以決定一個市級干部的前途和命運,絕對可以稱得上風光無限.
可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被一群社會最底層的草民指著鼻子痛斥,唾沫星子噴得滿臉都是,而他竟然戰戰兢兢,連屁也不敢放一個.
他從來都認為自己的高貴是與生俱來的,即便有一天流落街頭,尊嚴也照樣凜然不可踐踏.然而,當被剛哥薅著脖領子拽到人群前的一霎那,才猛然發現,其實自己並沒有想象得那麼從容和鎮定,所謂高貴,不過是虛妄的假象而已,當危險來臨之際,只剩下了卑微和苟且,而尊嚴早就被忘得一干二淨了.
他為自己表現出的膽怯而羞愧,繼而感到無比的憤怒.當然,這種憤怒是有充分理由的.關注微工,卷簾西風666,聽西風講故事之外的故事.
北方集團在安保方面的投入,每年都在四千萬左右,除了購買各種車輛和裝備之外,人員開資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所招募的安保人員,據說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專業保鏢,各項技能甚至可以比肩特種部隊的戰士,用跟班小張的話說,英國皇家衛隊的水准也不過如此.
然而,就是這樣一幫被吹上天的家伙,今天晚上的表現卻令他大失所望,統統掉了鏈子,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受辱,顏面掃地,實在是可恨之極,如果殺人不犯法的話,他真想直接把幾個家伙拉出去槍斃五分鍾,方解心頭之恨.
六個保鏢,都不同程度的受傷,基本上個個鼻青臉腫,小張更是狼狽不堪,西服被扯得跟旗袍似的分成了兩片,皮鞋也跑丟了一只,站在向北的對面,如同一只瀉了氣的皮球.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們今天的表現,對得起公司幾十萬年薪嗎?居然還大言不慚的說什麼世界一流,難道英國皇家衛隊,就像你們這樣保衛女王陛下?"向北坐在沙發上,用手指著幾個人喝道:"我就是養七條德國狼狗,今天也不至于狼狽這個地步吧!"
"對不起董事長,我對情況的預判不夠,如果多帶些人手就好了."小張深知向北的脾氣,此刻越不說話,越會被認為是廢物點心,于是還是仗著膽子說了句.
"多帶些人手?六個還少嗎?你的意思是,我每次出門,都要帶上一個加強連的保安,配備上沖鋒槍和手榴彈,才能保證我的安全唄?保鏢是干什麼的?是關鍵時刻,甯肯犧牲自己,也要用生命保護雇主安全的人,俗話說,一人拼命,十人莫擋,剛才只要有一個拼命,也不至于被搞成這副模樣."向北冷笑著道:"行了,到此為止吧,我不想聽任何解釋,我宣布與你們解除勞動合同,明天去財務結算工作,統統滾蛋!"說完,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幾個保鏢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說什麼,只是偷偷瞄著小張,小張則使了個眼色,大家會意,趕緊悄悄退了出去.
待所有人都走了,小張略微醞釀了下情緒,然後跨前一步,朝向北深深鞠了一躬,喃喃的道:"謝謝董事長的這麼多年的培養,今天的事,不能全怪保安人員,六個人,就算個個是三頭六臂,也抵不過上百人的攻擊,所以,還是我引咎辭職吧,望您能網開一面,這些安保人員還是很優秀的,為了您的安全,請暫時不要開除他們,我想通過這件事,他們會知恥而後勇,肯定會更用心的為您服務的."
向北並沒有吱聲,只是冷冷的盯著小張,半晌,臉色漸漸緩和了下來,最後輕輕的歎了口氣.
"算了,下不為例."他沉著臉說了句.
小張的感情召之即來,頓時便淚如泉湧,哽咽著道:"董事長,我.......我愧對了您的信任和期待,我......."之後便泣不成聲,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與其說是小張離不開向北,不如說向北已經離不開這個默契的小跟班了.見小張痛哭流涕的樣子,他無奈的笑了下,習慣性的掏出雪茄,小張雖然還在抽泣,但仍沒忘記幫著老板將雪茄點燃.
深吸了一口,又徐徐吐出,雪茄那特有的香味彌漫開來,令向北沮喪的心情多少好了一些.低著頭思忖良久,最後自言自語的嘟囔道:"陳曦搞這麼大動靜,是真打算拼個魚死網破,還是虛張聲勢,給國資委和我施加壓力呢?"
"我個人覺得,虛張聲勢的面比較大一些,或許是想為下一步的談判爭取點有利條件吧."短短幾分鍾,小張便已經恢複了常態,小心翼翼的接了句.說完,見向北沒什麼反應,于是又試探著勸道:"您最近太累了,還是先休息吧,明天去平陽,可以和陳曦面談,我和他接觸過幾次,感覺在某些問題上,還是可以商量的."
向北吐出一口雪茄煙,將身子斜靠在沙發上,半閉著眼睛,良久,這才用疲憊的聲音問道:"恐怕不那麼簡單,如果單單是一個陳曦,自然不足為慮,就怕這小子背後還有推手啊,如今省內的政治格局不算穩定,各方勢力都蠢蠢欲動,黃啟明初來乍到,急于站穩腳跟,可這並不容易啊."
話音剛落,手機忽然響了,小張忙不迭的拿出來一瞧,正是黃啟明的來電,于是不敢怠慢,趕緊遞了過來.
手機鈴聲一響,向北就意識到了來電話的人非黃啟明莫屬,于是也不說什麼,伸手接過,然後朝小張揮了揮手.
待小張退出去之後,他這才接通了電話.
"啟明啊,這麼晚還沒休息啊,你這麼拼命,身體可吃不消哦."他慢條斯理的說道.
黃啟明歎了口氣:"一大攤子事,休息得了嗎?對了,你沒什麼大礙吧?"
現在的向北,最不願意提的就是這件事,于是連忙若無其事的說道:"沒事,一點小插曲而已."
黃啟明聽罷,也微笑著道:"那就好,我也確實有點累了,咱倆長話短說吧."
嘴上講長話短說,其實,這個電話照樣打了將近一個小時.
黃啟明很明確的告訴他,在剛剛結束的緊急會議上,省國資委主任何偉,對北方集團的收購很委婉的提出了質疑,盡管態度還很含糊,但苗頭已經非常明顯了.
事實上,何偉整整拖了一個半小時才趕到現場,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分明是故意的,其目的就是要任由事態擴大化.在某種程度上,這也可以理解為是對黃啟明的一種挑戰.
"我覺得,你有必要和陳曦好好談一談了."黃啟明沉吟著道:"所謂解鈴還需系鈴人嘛,有些話,還是說開了比較好,我建議你明天你可以先和兆峰同志交換下意見,聽聽他的看法如何,再決定和陳曦談話的基調."
他苦笑了下:"啟明啊,我剛剛一直在琢磨,你說,這會不會是陳曦在虛張聲勢呢?或者是有人暗中挑唆,故意扯你的後腿呢?"
當下官場的權力斗爭,明刀明槍,針鋒相對的時候並不多,在黃啟明這個層面上就更是如此了,都是有頭有臉的高級領導,怎麼可能公然撕破臉,跟市井之徒似的對著干呢?
所以,表面上都是一團和氣,然後在暗中較勁,互相掣肘拆台才是最常見的手段.而且,不論斗成什麼奶奶樣,都有一個冠名堂皇的理由,那就是,出發點都是為了發展經濟和國計民生,只不過執政理念不同而已.
而此刻黃啟明所面對就是這樣的局面.所以向北的這句話也算是敲中痛處,一時竟然無語了.
沉吟半晌,這才緩緩說道:"事情已經進展到這個地步,不論有什麼樣的困難,都要咬牙堅持住,否則,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嘛?至于有些同志持不同看法,我覺得也很正常,關鍵在于如何應對和解決,比如陳曦,我跟他打過幾次交道,感覺小伙子人還是不錯的,並不是那種胡攪蠻纏的人,只要工作做到位,我想是會理解和支持的,這就要看你的本事咯,不能總用行政手段去命令,那樣只能引來更強烈的反對意見,你明白我的意思嘛?"
向北當然明白黃啟明的意思,其實,話雖然說得很漂亮,其實等于是把難題拋給了他.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你不能擺平陳曦,那我就無能為力了.
生于權貴家庭的向北,自然對這種官員專屬的講話方式非常清楚,口中連連答應,心里卻恨恨的嘟囔道,奶奶的,啥事都推給我,那還要國資委這個主管機構干什麼?真是豈有此理!
放下電話,他起身在房間里來回走了兩圈,站在窗口,望著深夜沉睡中的都市,不禁長歎一聲.
陳曦這個小兔崽子,咋會這麼難對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