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書答 與友人書

古聖之言,今人多錯會,是以不能以人治人,非恕也,非潔矩也。試舉一二言之。

夫堯明知朱之囂訟也,故不傳以位;而心實痛之,故又未嘗不封之以國。夫子明知鯉之癡頑也,故不傳以道;而心實痛之,故又未嘗不教以《禮》與《詩》。又明知《詩》、《禮》之言終不可入,然終不以不入而遽已,亦終不以不入而遽強。以此知聖人之真能愛子矣。乃孟氏謂舜之喜象非偽喜,則仆實未敢以謂然。夫舜明知象之欲己殺也,然非真心喜象則不可以解象之毒,縱象之毒終不可解,然舍喜象無別解之法矣。故其喜象是偽也;其主意必欲喜象以得象之喜是真也,非偽也。若如軻言,則是舜不知象之殺己,是不智也。知其欲殺己而喜之,是喜殺也,是不誠也。是堯不知朱之囂訟,孔不知鯉之癡頑也,不明甚矣。故仆謂舜為偽喜,非過也。以其情其勢,雖欲不偽喜而不可得也。以中者養不中,才者養不才,其道當如是也。養者,養其體膚,飲食衣服宮室之而已也。如堯之于朱,舜之于象,孔之于伯魚,但使之得所養而已也,此聖人所以為真能愛子與悌弟也。此其一也。

又觀古之狂者,孟氏以為是其為人志大言大而已。解者以為志大故動以古人自期,言大故行與言或不相掩。如此,則狂者當無比數于天下矣,有何足貴而故思念之甚乎?蓋狂者下視古人,高視一身,以為古人雖高,其跡往矣,何必踐彼跡為也。是謂志大。以故放言高論,凡其身之所不能為,與其所不敢為者,亦率意妄言之。是謂大言,固宜其行之不掩耳。何也?

其情其勢自不能以相掩故也。夫人生在天地間,既與人同生,又安能與人獨異。是以往往徒能言之以自快耳,大言之以貢高耳,亂言之以憤世耳。渠見世之桎梏已甚,卑鄙可厭,益以肆其狂言。觀者見其狂,遂指以為猛虎毒蛇,相率而遠去之。渠見其狂言之得行也,則益以自幸,而唯恐其言之不狂矣。唯聖人視之若無有也,故彼以其狂言嚇人而吾聽之若不聞,則其狂將自歇矣。故唯聖人能醫狂病。觀其可子桑,友原壤,雖臨喪而歌,非但言之,旦行之而自不掩,聖人絕不以為異也。是千古能醫狂病者,莫聖人若也。故不見其狂,則狂病自息。

又愛其狂,思其狂,稱之為善人,望之以中行,則其狂可以成章,可以入室。仆之所謂夫子之愛狂者此也。蓋唯世間一等狂漢,乃能不掩于行。不掩者,不遮掩以自蓋也,非行不掩其言之謂也。

若夫不中不才子弟,只可養,不可棄,只可順,不可逆。逆則相反,順則相成。是為千古要言。今人皆未知聖人之心者,是以不可齊家治國平天下,以成栽培傾覆之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