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離是在第二天上午的時候,見到了那位人間司的高人.
那是一位年紀很大的老人,臉上有著斑駁的老人斑,有著頗為深刻的皺紋,白色的頭發一絲不苟地束好,古樸的白色玉簪顯得有些舊了,眉毛都是蒼白的,尾稍垂落下來,安然坐在了南門瀾的上首.
而在老人的背後,還站著三個年輕人,兩個青年和趙離年紀相仿.
年紀最小的一個,看上去比起姬辛也大不了多少,還是個略有稚氣的小姑娘,卻穿著比起趙離自己高三個品級的人間司風字勁裝.
嗯,一月抵我一年的俸祿.
趙離心里默默想著,又看看那十六七歲的眉眼,低下頭.
錢有什麼好的?沒有不也活著?
呵,我一點都沒有酸.
南門瀾罕見端著態度,她穿一身朱紅色戰袍,長發沒有隨意紮著了事,而是以一個金環束成高馬尾,垂在肩後,露出白皙的後頸,氣度颯爽,聲音平緩,道:"趙離,上前來,見過魏前輩."
在不搶東西吃的時候,司長還是很靠譜的啊.
趙離腹誹了一句,然後老老實實上前行晚輩禮數.
南門瀾見狀微微頷首,又向那老人道:
"魏老,這就是我之前和你所說的那個趙離."
"秘境之事中為旁人斷後,深受數十劍傷,酣戰不退."
老人微微頷首,對著趙離溫和開口,說了些初次見面時的場面話,說來說去,不過是誇贊年少英雄,果然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云云,沒有多少干貨,就只是好聽,喝干了兩三盞茶,才提到了正事上面.
南門瀾直截了當地將事情提了出來,雙目直直盯著老人.
魏步平將茶盞放下,扶了撫須,沉吟道:
"南門司長的意思,我已經知道了,我見趙離這孩子確實不錯,只是這一次我來這里是為了那一件事情,恐怕沒有太多功夫來考核,不如這樣,讓他和老頭子我同行,我一路上仔細看看這孩子."
"若果然和南門你說的一樣,是難得的可造之材,那我就允了."
"左右也不過是在云舟上多加一個人的事罷了."
同行?不用打架了?
趙離進來以後,看到那三個都各有些傲氣在的年輕男女,按著以前看過那些書里寫的,自己怎麼也得要把這三個打趴在地上,才能得到資格.
剛剛都想著怎麼下手,才能讓對面躺著比較體面了.
老人察覺到趙離眼底的神色,不由得對旁邊的幾人無奈笑道:
"看起來啊,趙離是以為咱們來者不善,要讓他和你們切磋切磋才肯留下他咯."幾個年輕人文言不由得輕笑出聲來,老人搖了搖頭,又看向趙離,一邊輕輕撥弄茶盞蓋子,聲音溫和,笑道:
"趙離啊,老夫也不妨告訴你了,咱們啊,這一次來這兒只是順路."
"主要是要去一個地方,見幾個人."
"那地方是個古地,按著我家祖上傳下來的規矩,子孫後代每過十年都要去那兒祭祀.也順便把原本看守的人換下來,那人在那兒都待了十年了,也足夠了,是該回王都好好看看繁華世界了."
南門瀾道:"往年都是年初來,今次都要入秋了,倒是奇怪."
老人無奈歎道:"還不是因為這一次因為邊疆和九黎的戰事,就因為這個,連祖上的規矩都已經誤了半年多,從我祖先開始,還沒有過這樣的事情,周琰將軍班師之後,邊疆暫且安定,這不就馬上帶著人趕來了?"
他搖了搖頭.
南門瀾又道:"魏老打算何時啟程?"
老人道:"那自然是越快越好,若是可以的話,我希望立刻出發."
南門瀾微微頷首,然後轉頭看向趙離,神色微沉,聲音肅然,道:
"趙離,你速去准備車馬兵刃,一路保護好魏老."
"若是魏老碰著了半根汗毛,我唯你是問!"
趙離道了一聲領命,轉身走出去,南門瀾和老人談了約莫一盞茶時間,也推說有事,起身告辭.
魏步平喝了口茶,看著南門瀾的背影遠去,若有所思,道:
"看起來南門家的這個小姑娘還挺看重那個趙離的,這應該是出去囑咐些事情了,哎呀,這樣子的話,這一次看來就給南門家一個面子罷,只要不是太過差勁,實力達標,也就允了."
那年紀輕輕就是人間司風字密捕的少女不服氣地哼了一聲,道:
"年紀這麼大了,還不過是個尋常客卿,有什麼本事?值得南門家姐姐這樣看重的?剛剛居然還覺得對他的考核是要和我們交手?"
"都不用我出馬,另外兩位師兄就能給他好看,不知道天高地厚."
魏步平微微皺眉,敲了敲扶手,聲音微沉,道:
"噤聲."
"那是曾為了人間司名號而決死斷後的人,這樣的氣魄,雨兒你至少應該敬佩他,就算是實力不如你,也絕不可以小看別人,明白嗎?我魏家女兒,怎麼可以看不起天下人,你可知道,九洲之中多少草莽龍蛇?"
魏驚雨略有不服,咕噥了兩聲,也還是老老實實認錯.
魏步平這才松緩了臉上的神色,想了想,溫和道:"不過,趙離這孩子意志雖然強大,但是畢竟是出生于西蘆城這樣的邊疆地域,連一座武院都沒有,後天上吃了些虧,想來若論及實力,終究還是不如你們的."
"這次若能夠入了王城武院,也算是一次機緣和造化了."
"哼,那也要他通過才行."
"想來是沒有問題的."
……………………
趙離換上了一身的人間司勁裝,在外面暗色戰袍之下,還有用細密金屬環串起來的鏈甲,手中的墨玉槍好聲磨礪過,腰上褡褳一側是七柄飛刀,一側插著各類丹藥方便取用,又取了一柄重量適度的厚背彎刀.
想了想,雙臂套上精鋼護腕,又蒙了一層老牛皮.
看上去就像只是一層薄薄的皮甲.
這才滿意,微微點頭.
"接著."
旁邊南門瀾隨手扔過一個玉瓶,趙離接過一看,隱隱看到有赤紅色的靈氣,仿佛一團火焰被封印在了白玉里面,不斷掙紮著,碰撞在玉瓶上面,又被反彈回去,不肯安定下來.
"這是……"
"涅槃丹."
南門瀾懶散回答,靠在一棵樹上,用那白皙如玉的手指掏了掏耳朵.
然後朝著趙離方向彈了彈,看到趙離滿臉嫌棄的眼神,訕笑了下,在樹干上擦了擦,咳嗽一聲,正色道:
"尋常武者內氣流轉安定,是為了防止內氣傷害到自己,身體本能克制住每一息能夠調動的內氣數量,這種自我的克制,被某些流派稱之為門,或者鎖,一般來說,只能不斷提高修為,提高這個閾值的高度."
"涅槃丹卻能這種狀態打破,如同身體變作涅槃時候的鳳凰."
"鳳凰涅槃會將所有的火焰爆發出來,這種涅槃丹也能讓武者的內氣化作氣焰,在一瞬間忽視身體自身的安全束縛,爆發出極限之上數倍的力量,當然,之後肯定會重傷就是了."
"我原來也以為你得要和別人交手,所以提前准備了這個,現在看來用不著了,不過還是給你了,現在用不上,總有一天會需要,在床上躺一兩個月,總比徹底躺下去的好."
趙離有了姬辛的記憶,當下明白了這個丹藥的重要程度,想到南門瀾竟然未知准備了這個,對于這個奇怪的上司更有改觀,沉默了下,將這個丹藥握在手中,放入腰帶,微微抱拳,誠心實意道謝道:
"這個很貴重吧."
"這一次真的多謝你了,司長……"
南門瀾同樣誠心實意,道:
"不客氣."
她認真道:"我可以報銷."
趙離:"…………"
………………
早已經有人准備好了車駕,拉車的是能夠在林地中自由行動的異獸,身材高大無比,覆蓋一層混合了土靈力的泥土,仿佛鎧甲,模樣的話,如同是犀牛一樣,有著彎曲向上的角質狀大角.
邁步的動作頻率緩慢,卻因為自身高大,速度並不慢.
每一落腳,力量之大甚至能夠輕易踩碎岩石,踩裂大地,頭頂的撞角,就連幾百年樹齡的粗大樹木,那些堅硬的岩石,都能夠被直接撞得粉碎,足以在密林中硬生生開辟出一條道路來.
連帶著那車駕其實也像是一座巨大的房子一樣,木質包鐵的車輪巨大.
趙離一手搭著把手,翻身上了離地接近兩米的車駕.
旁邊是專門操控這種巨獸車駕的車夫,這種異獸雖然說性情溫順,不擅長戰斗,可想要操控這個大家伙拉車,該左轉左轉,該右轉右轉也是相當的不容易,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是技術活兒,專業人才.
一個月的俸祿按照出車次數,掙得不比他趙離少.
果然無論在哪個時代,知識就是金錢啊……
趙離心中感慨著,一邊和這個六司唯一一位專業人士閑聊,一邊看著風景,他從以前開始,就一直不喜歡和陌生人待在封閉的環境里面,倒還不如和認識的人吹牛亂侃來的暢快.
巨獸走的方向和他出森林的方向不同,他是朝東走出森林,此刻卻在往北面走.伴隨著這巨大卻溫和的大家伙不緊不慢地前進,趙離發現森林越發茂密了起來,樹木也越發高大粗壯,仿佛從普通的森林回到了原始森林.
車夫打開了車駕上用于隱藏氣息,驅逐妖獸的法咒,防止妖獸靠近.
反倒是有無法感覺到這種法咒的野獸跑了出來,被趙離用人間司配備的手弩釘殺,弩箭用完之後,索性拎著長槍下來,親自打了幾架,給墨玉槍的槍鋒沾了點血.
之後,趙離一邊擦拭著槍鋒,看著早已經有些無聊的風景,想著石碑的事情.
終于,當在車駕上就著熱水吃了干糧,當天色漸漸暗淡.
前面的視野突然開闊.
車夫臉色一白,死死勒住了拉車的巨獸,那原本溫順的巨獸此刻看到前面,幾乎是在顫抖,腿腳發軟,趙離幾乎有些站不穩了,一手抓住長槍,一手抓住老藤編織的座位,站起身來,朝著遠處看過去.
趙離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一座深不可測,一眼望過去,幾乎看不到對面的深淵.
巨大的車駕安靜停在這深淵的前面,就仿佛一片湖泊旁邊的一只螞蟻,其廣闊仿佛足以對應天空,趙離低下頭,因為人類的恐高本能而感覺到呼吸有些艱難,瞳孔微微收縮,旋即放大,鬢角浮現細密的冷汗.
旁邊車夫也沒有想到,按照地圖所走,會來到這樣一個奇怪的地方.
看著那深淵,面色慘白,手掌,整個身子都在哆嗦個不停,提著的水囊一不小心脫手而出,從車駕上摔了下去,在地上當當兩聲,又躍下深淵.
趙離閉住眼睛,九黎煉神訣強化聽力.
只能夠聽到越來越尖銳而微弱的呼嘯風聲,然後這風聲隱沒消失.
背後的車廂發出吱呀聲音,紅木漆好的門被推開,那兩個青年一左一右站在門的兩側,魏驚雨攙扶著魏步平走出來,老人看著那深沉而安靜的深淵,松了口氣,聲音溫和,略有疲憊:
"我們到了."
PS:今日第二更,第三更的話,我還在在寫,如果說沒有的話,差不多凌晨會發一個單章,那樣大家就不用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