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無救……"
被鎖鏈捆縛住,動彈不得的怪物重複這個名字,旋即瞬間反應過來,認出這黑衣鬼使便是和自己對峙了三月之久的青面鬼,聲音變得尖利而憤怒,奮力掙紮:"是你,是你?!"
"你竟然沒有魂飛魄散?!這不應該,不對,不對!"
"地獄鬼使,犯法無救."
"范無救."
趙離悠然低語,眼前所見到的鎖鏈,其實是范無救自身所領悟的神通,當下又一抬手,手中出現了真正的勾魂索,仿佛活物,緩緩游動摩擦,發出了恐怖的寒氣,透出震懾魂魄的壓力,道:
"勾魂索,勾魂奪魄,鬼不可逃."
"范無救,接兵器."
他屈指輕彈,勾魂索飛出,這一道古器所化的兵刃在空中肆意游蕩,范無救抬手握住,鎖鏈發出了鳴嘯,在空中盤旋游蕩,這一件兵器,似乎和身為最純正鬼修的范無救天生契合,呼嘯出聲,如同蛟蛇.
空氣中寒氣大作.
趙離道:"生死無常,諸行無常."
"從今往後,你便是無常鬼使,現在,將這兩個惡鬼拿下……"
"是."
范無救嗓音低沉,踏步上前,手中的勾魂索爆發出了強大的寒意,在空中幻化出了千百條的鎖鏈,以一敵二,分毫不落下風,反倒是呈現出壓制的效果,幾乎是壓著那兩個怪物在打.
趙離平靜看著范無救,范無救生前本就是開竅境的修士,這自然不算是什麼,但是身死之後,魂魄游蕩于此處,受到萬年老怪布置下的陣法影響,又成為了天地造化所生陣法的陣眼,足足七百年,鬼氣純正無比.
方才被趙離以萬年老怪分魂剩下的部分重塑了鬼身.
封敕不難,這番造化,還有七百年不散的執念,卻是再難以重現.
此刻隱隱展現出的實力,竟已經是一方鬼王,鬼氣浩蕩磅礴,又有堂皇正大,有玄門正修的氣魄,酆都以及尋常的孤魂野鬼不提,就是和當世鬼修的主流路數比起來,也是截然不同.
那兩個怪物也不知道是什麼來路,肉身強大無比,動作敏銳詭異.
但是魂魄似乎並不強大,被勾魂索死死克制,不過是數十合之後,那稍弱的一個腰部被勾魂索直接勾住,范無救手腕一動,勾魂索盤旋呼嘯,勾住了那怪物的魂魄,複又一動,竟然直接將其魂魄拉了出來.
是泛著幽光的一團魂體.
被勾出身軀之後,發出一聲尖叫,竟然直接煙消云散,而那強大無比的身軀也在同時停止了動作,遲滯一息,如同被風化了千百年的歲月,四肢直接在空中風華,軀干則是摔了下來,直接崩潰.
另外一個見狀發狠,一咬牙,佯裝要逃離,卻舍去了一臂,走投無路,仿佛瘋魔,朝著趙離這邊反撲過來,氣勢洶洶,充斥瘋狂,趙離抬眸,周身二十九法相齊齊吐納元氣,甚至于形成了呼嘯的狂風.
氣息瞬間從毫無法力爆發性提高,葬日槍仿佛長龍,直接洞穿了這處于虛弱狀態的怪物,那堅硬堪比鎧甲的身軀,在葬日槍的槍鋒之前,不比白紙堅硬多少,槍鋒上散發出灼熱的火焰,趙離手腕一震,力量全面爆發.
在其特殊的法力爆發方式下,這一招瞬間輸出的法力達到了無漏境.
怪物身軀被撕裂開來,緊接著便有鎖鏈趕上,直接將其魂魄拉出.
比先前那怪物稍微多支撐了一段時間,卻也同樣灰飛煙滅,趙離在其灰飛煙滅之前,截留了一些,攝去到白色空間之上,沒能夠延遲其潰散的速度,同樣消失,留下了些許齏粉.
趙離微微皺眉,心中沉吟.
沒有用……是魂體合一,不能夠分開的那種類型嗎?
不過,葬日槍會對這種怪物產生反應,很有可能也和古代神魔有關,就算並非古代神魔一類,也定然是葬日槍這種古代弑神兵器專門針對的怪物.
沉思片刻,沒有什麼頭緒,搖了搖頭.
罷了,將此事寫封信,告訴老魏好了.
他肯定知道,就算不知道,也能上報給人間司高層,讓他們去找.
心念微定,趙離隨手將葬日槍收回了白色空間當中,范無救站在一旁,一身黑衣,雙手托舉著勾魂索,沉默不語,趙離笑了笑,嗓音平和,道:"你入我地府,這兵器便與你了,收著吧."
范無救為他所敕封,也為他所制,各種意義上值得信任,也值得托付此寶.
黑衣鬼使沉默頷首,手腕一動,勾魂索直接在手臂纏繞兩圈,垂落勾子,又被稍微寬大的袖袍所遮掩住,從外面看不出半分異樣,趙離邁步上前,在陰陽魚上走過幾步,腳下氣力爆發,將地面石頭生生踩得粉碎,破壞了陣法的流轉.
天地之間的五行氣息流轉,旋即潰散開來,像是浪潮一樣掃過方圓數十里的森林,樹木藤蔓作響,旋即再沒有其他的異樣,而這已存續萬年之久的陣法,也隨之徹底消亡,不會再有人失陷其中.
趙離看著旁邊沉默內斂如同山石的無常,嗓音平淡,道:
"走罷."
"還有最後一事,畢竟要將短刀送回去……"
范無救慢慢點了點頭,就要將短刀取出,趙離抬手按住,道:"不必拿出來,先在你手中即可,收斂鬼氣……我倒是覺得,今日之行,對于你來說也是個好事."
范無救不解,趙離也不解釋.
一揮袖袍,混元劍浮現出來,化作一道流光帶他破空而去,此刻已經能稱之為鬼王的范無救緊隨其後,鬼氣陣陣,卻不顯得陰森,倒像是孕育雷霆,剛猛浩大的黑云.
一人一鬼急速掠空,不片刻就又來到了那座小鎮,來到了院落之外,此刻這一家子正因為孩子平安出生而陷入歡喜,方才又有寒梅怒放,青鳥銜風的異象,更是惹得整個小鎮的人都知道這一家出來了了不得的孩子.
都說是天賦異稟,一出生就有種種的異象,一傳十十傳百的,鎮子里顯得熱鬧,有更多鄰居鄉親,乃至于是平素和這家主人並沒有什麼交情往來的鎮民,都過來恭喜道賀,也湊個熱鬧,看看那孩子有什麼不同.
趙離心中嘀咕,果然是超凡世界,多少還是不一樣.
這孩子才出生沒多久,居然能夠眨眼了,整體看上去倒像是生出來已經一兩個月了,不過想到神話中那千奇百怪的孩子,還有這個世界真實存在的那些個修行奇才,有各種異象,倒也不算什麼……
趙離思緒頓了頓,想到這孩子這狀態,搞不好是他剛剛造成的.
他用周圍的木行生機為這孩子滋養了肉身,會有這種變化倒是合理.
范無救呆呆站在這院落上空,不知怎麼的,一抬手,摸到臉上淚痕斑斑,卻又不知這種情緒又是從何而來.
趙離暗歎一聲,道一句果然.
難怪剛剛用天機卦術卜算的時候,短刀的反應會如此之大,明明只是尋常的兵刃,居然要掙脫出去,自行飛走,原來不是因為另一把刀在這里,而是這院中將要出生的胎兒.
這個地方看上去是有些年份了,怕就是當年那一家子的祖宅,是這家的祖先當年去世的地方,范無救身死之後,魂魄回到相約的地方,始終在等待著,而他的結義兄弟身死之後,魂魄卻始終留在了這里,大約也是不肯放過自己,在等著范無救.
畢竟范無救是死在了前往此處的路上,他可能覺得,范無救身死之後,魂魄還會過來.
七百多年,兜兜轉轉到了現在,也不知怎的,這一番居然算是投胎了,如此想來,剛剛那胎兒魂魄掙脫肉身,似乎也是因為他取出了范無救之刀所引發的.
就算是遭了胎中之迷,有些事情卻也沒有忘記.
趙離抬眸看著范無救,道:
"看起來,你二人還有機會重續兄弟之情."
范無救卻不說話,沉默很久,取出了這一家的刀,又取出了自己的刀,一齊遞過去,趙離愕然,旋即明白了范無救的意思,笑道:"這刀隨你七百多年,被你的修為浸染,雖然沒有淬煉過,卻也有你的氣息在,此刀在身的話,眾鬼邪祟近不了身,你是要把這刀給他?"
范無救點了點頭,道:
"屬下求府君……"
他是想要泰山府君賜福,但是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說下去,趙離笑了笑,抬手接過了兩把刀,一把手這家代代相傳的,另一把是范無救那把,想了想,手腕一動,有朱雀法相誕生灼熱火焰,將那刀包圍融化.
不片刻化作了一長命鎖的模樣,趙離封了一道佛光入內.
整個長命鎖便透出淡淡的金光,顯然極為不凡,就要將這長命鎖恢複的時候,動作微微一頓,聽得了下面有人在感慨交談,說到了這一家主人姓氏,這七百多年,不知道多少代人,男婚女嫁,這一脈姓氏早已經和當初不同.
當下嘴角微勾,並指抬起,朱雀真火褪去,反倒浮現猙獸凶火.
在上面寫了兩個字.
朱雀真火鍛造,便有百鳥相隨,可解猛禽之災,地府鬼使陰氣一道,群鬼邪祟辟易,佛光隨身,可保心念醇厚,不入偏執之路,猙獸凶火,虎豹不敢近身,入森林山地無性命之憂.
當然,只限于修為在他兩個之下的.
趙離反手將這長命鎖收好,看了一眼失神的黑無常,笑道:
"來了故地,至少討一杯茶水喝喝."
"隨我下去罷."
"……是."
……………………
那邊屋子里,老婦人正看著自家孫兒,笑的臉上皺紋都散開了.
尤其是這孩子生得機靈可愛,才出生本來是面皮泛黃,他卻面龐白皙,一雙黑黑的眼珠子機靈,有些茫然看著這個陌生的世界,更是叫人心里喜歡,左手蜷縮,右手卻像是要往旁邊抓什麼東西似的.
老婦人伸出手,布滿皺紋的,枯黃的手掌,包裹住了稚嫩的小手,脈搏和心跳都仿佛相連.
"這孩子,生的真是叫人喜歡……"
"該叫個什麼名字比較好?"
她的孫兒在里面,在和他媳婦說話,老人抱著這孩子,回去了將他放在孫媳婦的旁邊,那女子疲累不堪,仍舊伸出手指逗弄自己的孩子,帶著一絲笑容,聽著旁邊的老太太和青年低聲談著名字,滿足而安甯.
那孩子還不懂得反應,因為換了地方,有些不適應,卻又哭喊起來.
幾人一陣手忙腳亂,又是逗弄,又是安撫,都沒有什麼用處,這孩子神異,哭喊起來的氣力也要比起尋常人更大,正當幾個大人都頭痛時候,那孩子突然卻又不再哭鬧.
一雙眼睛有些茫然,突然咿咿呀呀笑出來,手掌朝著門口方向伸過去,臉上透著親近.
老太太和這孩子的爹娘都怔了一下,旋即就有腳步聲音趕進來,老太太的兒媳婦掀開簾子走來,臉上帶著驚疑不定的神色,手中捧著一個盤子,上面放著兩物,道:"娘,方才有兩位道長過來討水喝……"
"說是留下這個,物歸原主."
盤子上正是那短刀,還有一個遍體剔透金色的長命鎖.
那長命鎖上透著淡淡灼熱之感,老太太拿起來,感覺身子一暖,旁邊卻又傳來了低呼,卻是那孩子伸出手,晃動著抓住了那把短刀,白生生的手掌握地牢牢地,不肯松開,朝著那邊方向咿呀咿呀地笑著.
老婦人低下頭,看到了長命鎖上兩個字,輕輕念出來:
"必安."
念了數次,越感覺喜歡,覺得這兩個字柔和,也有福氣,福氣倒也不大,定是能承得住,不求大富大貴,只求此生必安,想了想,道:"是那位道長送來的吧,這孩子是道長救下來的,那孩子,便取名叫做必安吧,怎麼樣?"
"謝必安."
在距離這院落不遠的上空,黑無常深深看了一眼那胎兒,收回視線.
趙離悠然笑道:"你們兩人緣分未斷,今生你護著他一生平安,若是有修行資質,能成日斷陽間夜斷陰也可,若是走不上修行之路,一生平安喜樂,卻也不錯,凡人壽數,難得百年,百年之後再見不也可以?"
"到時候再將長命鎖收回,重鑄成刀,了這百年因果."
他抬眸看著遠處孩子,看到那孩兒揮手,咿呀咿呀.
笑道:"雖然胎中之迷,沒了記憶,可有些東西還是在的."
"他是在說,你也來了啊……"
"走罷."
黑無常收回視線,恭敬回答:"是……"
沉默了下,低聲道:"願為府君效死."
趙離笑了笑,一揮袖袍,流光閃過,兩人已經消失不見,那邊孩子感覺不到親近的氣息,又哭喊起來,旁邊血親都慌亂,一片和和睦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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