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眾生皆苦(2/2)感謝墨筱枼的萬賞



伴隨道人一言輕語,這兩日不知道被多少人踏遍了的雷池平原便轟隆隆地震顫,竟是直接在他們眼前出現了一條路,兩側一位位氣息沉厚的山水之神立著,伴隨著道人往前,一一行禮.

白發道人氣度溫和,也不露怯,九洲十方山水諸神如此行禮,可見到那位尚未見面的地神對他的態度,比起預料當中的還要更好些,青鸞鳥三人緊隨其後,或許因為趙離的緣故,兩側山水之神連帶著對他們的態度都極恭敬客氣.

本身曾是天地太陰的清冷女子暫且不提.

其根基底蘊在那里,太古之年亦曾威風八面,這樣的場面並不在意;青鸞鳥卻只是這一代鸞鳳的王族,年紀尚輕,一身實力不弱,但也只是不弱罷了,九洲山水祖脈的實力盡都在她之上,當下只覺得兩側道路之上一尊尊山神地祇氣機浩瀚磅礴,其雙目神光雖然內斂,也散發出厚重氣機.

無形之中讓這一條道路都變得暗沉許多,讓青鸞鳥心驚不已,只是緊緊跟在那閑散的道人身後,收斂了原本性子,低著頭不敢亂看.

神宵宗少年祖師道行終究高深些,勉強穩住心神,看到兩側風光,猜測這一條道路是通往地下,但是卻也不是單純意義上的地下,恐怕是和某種位格不低的世界連接在了一起,整體氣機予人感覺頗為自然溫和.

趙離對于目前前往的區域倒是不意外.

地神是三千世界根基,九洲地脈合一之後,將地下和某個類似壺中界,或者歸泉界一樣的大型世界聯系起來本就是自然之事,或者說,這里本來就是地神所執掌之處.

如同歸泉之于生死.

如同壺中界之于昊天.

云中君大概也有,但是懶地打理,眼下只有那一座飄蕩在星海之上的云中仙境,東皇太一則大概是將心思和精力都放到了那一座行宮,以及據說規模還在行宮之上的主宮上了,沒有如地神生死一般執掌一處大世界;該說果然不愧是他們兩個麼?還是該感慨一聲兩個敗家玩意兒?

趙離頭痛之余想著鳳凰和麒麟是否也執掌有類似的世界,或者說並非是執掌,只是用來安放他們眷族的所在,結果漸漸發展繁衍,反倒成為世界那一級別的規模.

再長的道路也終究會有走完的時候,站在山水地祇最前面的不出意外,是那白發蒼蒼的老人,老者眼神複雜看著眼前白發道人,尤其是在那一枚直接囊括天地一半陰陽本源大道的發簪上停留許久,然後收回視線,拱手行禮,要稱呼天尊.

趙離見老土地遲了許久,還當他未曾習慣改變稱呼,溫和笑道:

"若不習慣,還如往日一般稱呼便是."

于是老土地仿佛明悟輕聲歎息,拱手一禮,道:

"見過天尊."

趙離側步讓開,最多只受半禮,老土地勞苦功高,趙某人可沒有那厚臉皮,能這麼輕描淡寫受住這樣一禮,這一幕讓那諸多山水地祇看在眼里,只覺得本來就該如此,而太陰則若有所思,對這看似尋常的老人上了心.

入內是一座類似宮殿的建築,白發道人被邀請入內,青鸞鳥三人則是被一位祖脈山神攔下,說是娘娘要和天尊親自商談,幾位請在旁邊稍候,青鸞太陰識得厲害,再說這里是那位後土皇地祇娘娘所在,本來就是安全的地方,當下自無不可,隨著那位山神前往別殿.

殿內只有兩人.

白發道人,和那身穿黑衣,氣度溫柔的女子.

女子未曾穿那一身繁複黑色女帝裝束,而是換成了常服,讓那道人坐下,桌上有茶和茶點,那雙眸子在趙離白玉簪上停留了些時候,然後嗓音溫柔,輕聲道:"………既然根基虛弱,為何不將陰陽二氣納入神魂?若是不方便,可需要我幫忙?"

道人搖了搖頭,拈了一縷白發,自嘲道:

"多謝娘娘費心,不過在下也只是因為些自己的念頭,才不打算容納,倒也並非是做不到."

地神若有所思,道:"可方便說緣由嗎?"

道人灑然笑道:"有何不可?"

"我此生來此世間是人,便想離此人間時仍舊是人,此生以此終."

"何況,我若是自人而登神,那麼這一次的大戰,不也就成了和過去百萬年並無二致的神靈爭斗?往日神與神爭斗,眾生只能等待結果,現在應當是人族和眾生也登上戰場的時候了,眾生為眾生而戰,哪怕是為眾生而死,都是比勝負更重要的事情."

"可我若是神,這一切就徹底變了味道."

"我告訴他們,我等生此人間,誰敢高高在上,哪怕仙人也要帶著個人字,是曆經苦修磨礪所成就;他們相信我,拔劍而戰,可然後轉眼我自己便變成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存在,這卻未免太過于諷刺了."

地神沉默許久,溫聲道:"……若是容納權柄之後,隱藏氣機."


道人道:"瞞不過的."

他抬眸看著遠處,輕聲道:

"至少瞞不過我,我不喜歡."

咳嗽兩聲,趙離端起茶盞,茶水尚溫,恰好入口,似乎是算准了他來的時間,提前做的准備,入口香氣溫醇,趙離精神微振,轉移話題,笑道:

"多謝娘娘關照,不過貧道就算是不容納陰陽二氣,倒也死不了."

"今日來此,是為了詢問娘娘意願,明日在星主東皇太一行宮,有群仙盛會,以商討將來事宜,不知娘娘可有閑暇功夫?"

"主要是因為府君祂無法在人間久留."

"此次群仙會,算是諸位第一次見面,主要是關于如何應對蒼天和那外道,以及關于三千世界的布置,娘娘執掌厚土,是三千世界存在的基礎,但是何妨一掌三千世界祖脈地祇,徹底成為三千世界根基?至于權柄駁雜之事,貧道自有辦法解決……"

道人神色溫和從容,徐徐道來,從容不迫.

然後注意到對面地神似乎有話要說,于是微微停住講述,微笑道:

"娘娘可有什麼要問的嗎?"

白發道人伸手示意女子開口,然後舉杯飲茶.

此界地神神色溫和,看著那道人瀟灑從容,大局在握,神色柔和,只是輕聲歎道:"一路走來,很苦吧?"

于是道人杯盞中茶水泛起漣漪.

………………

極西之處,菩提樹下.

自那一日斷絕佛陀之路,以金身崩碎為代價,鎮壓神魔聯軍,乃至于兩位先天神之後,僧人便一日蒼老過一日,雙目則是越發平和,今日他沒有坐在菩提樹下,只是站在遠處,周圍諸多佛門弟子環繞,一同看著菩提樹,神色複雜.

劍僧阿修羅平靜盤坐在菩提下.

身上僧衣越發鮮血斑斑,已經無法止住,金色化作血色,直至現在黑色.

古鼇以一果還一因,自有大功德,但是劍僧卻是行得以殺度生的道路,斬業非斬人,殺一人,便替那人背一人的因果,何況于神魔,劍僧步行九洲,直至嵐洲一戰,積蓄磅礴大勢,為蒼生而拔劍,斬殺一路,殺得人頭滾滾,背負浩瀚殺孽,又損了根基,已經至于極限.

今日他突然開口,說自己因果已至,今生法門也已盡.

老和尚看著那神色坦然的大弟子,眼底悲痛,卻又有驕傲之色.

這是他的弟子.

這,是他的弟子.

他知道的,行殺因果斬業力救世的路數,根本就是一條越往後走,下場越是慘烈的絕路,也是大慈悲大無畏的道路,將眾生因果罪孽背負在一人之上,那人的下場如何,自然無需多言.

天地已經一片凝重.

劍僧睜開眼睛,看向老師,輕聲道:

"多謝老師今日將我帶入禪門."

聲音微頓,旋即笑道:"若當初的度化能不要那般粗暴就好了啊."

"你個沒救了的老和尚."

然後望向早已經淚流滿面的古鼇,道:

"師弟,往後就有勞你守在靈山了,我當初說下山破戒,而今殺戒已破,雖然如此,梵行也已立,你我皆有因果,皆有自己道路,不必為我傷懷……"


將佛劍遞給沉默不言的焱天華,道:

"九洲不曾踏盡的山河人間,只能你去了."

最後這殺孽纏身,罪無可赦,乃至于衣衫之上鮮血淋漓的劍僧雙手合十,念誦一遍金剛經,朝著蒼天眾生因果,雙目閉住,雙手結佛門大無畏印,聲音沉靜平和道:

"如今休去便休去,若覓了時無了時."

"罪僧阿修羅,當死."

一句當死.

無邊殺孽引動因果回應,足足九道浩瀚劫雷劈落,齊齊落在那僧人身上,劍僧神色祥和,任由九道劫雷落在身上,最後在這劫雷之下徹底灰飛煙滅,天下再不曾有阿修羅之名,焱天華身軀顫抖,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天空浩瀚佛光浮現,漫空白虹二十四道,縱橫左右,徐徐散去.

當夜,那泣不成聲的年輕僧人在老僧面前叩首.

"佛門修真靈,可有來生?"

"自然."

"好."

于是第二日,一名穿著灰衣的僧人,背負佛劍,再度下山.

下山的時候,路過那古鼇雕刻佛像的地方,古鼇仍舊化作那面容尋常的僧人,只是憨厚散去,只余下安詳甯靜,古鼇看向焱天華,沉默了下,道:

"你也要去山下嗎?天華?"

焱天華單手豎立胸前,神色甯靜:

"塵世皆苦海,眾生皆過客."

"無去,無回."

古鼇失神,仿佛再度看到那背負佛劍下山的身影.

然後聽到眼前焱天華緩聲道:"然,有始,有終."

"師叔,了塵下山了."

聲音微頓,輕聲道:

"終歸是要找到他,然後以雙足丈量九洲."

灰衣劍僧轉身離去,古鼇定定立在原地,無去無回,有始有終.

于是知道那終究不是大師兄.

神魔焱天華已死,僧人了塵下山,一路走過了山門,行過大地,站在海岸邊當年遇到劍僧的地方才止步,定定地站了好一會兒,他蹲在地上,伸出手重重搓了搓臉,許久之後,輕聲道:

"只是這一次,我是師父了啊……"

而在山門處,面容祥和,有菩薩氣機的僧人重新變得如往日那樣憨厚,淚流滿面.

PS:今日第二更……三千四百字~稍微有點遲了哈~

感謝墨筱枼的萬賞,非常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