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也曾年少共歡喜
"回宮?我不想回."
彼時,趙靜怡還是個嬌豔明媚的小姑娘.
雖然早早的見過世上多有不如意之事,卻總覺得自己的眼前人不會同那些世間俗人一般,因為那般無奈那般苦楚的緣由離她而去.
她站在滿樹桃花的枝葉下,極其認真同心上人說:"無求,天下很大,世間極美,你從小待在這里,還不曾看過山河萬里,怎麼知道剃度出家,就是你最喜歡的?"
應無求朝她行了個佛禮,眼眸平靜無波的看著她,緩緩的念了聲,"阿彌陀佛."
只一句,便讓趙靜怡的世界天崩地裂.
若是他多辯解一句,或者開口找找由頭,她都有法子說的應無求回心轉意.
偏偏他連一個字也沒有多說.
趙靜怡強忍著近乎失控的情緒,伸手拉過應無求的手腕.
後者如臨大敵,頃刻間便要往後收.
"你慌什麼?"趙靜怡頭一次慶幸自己練了好些年的武功,即便心上人比她高出許多,同瘦弱二字半點也沾不上邊,此刻掙不開她的手.
"公主……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我馬上就要剃度,你這樣,很是不妥."
應無求同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同平時並沒有什麼區別.
好像在說一件在尋常不過的事.
是的.
這事,趙靜怡早就知道.
全天下都知道,應氏有個神仙子在佛誕之日出世,生來便承天緣,要修佛道渡天下.
他不到三歲,就被主持接到了萬華寺,同至親分離也不哭不鬧,平靜無常.
八歲便與名師論道,開壇講經,閉關參禪.
世間多疾苦,唯獨他生來便是天上人,只是誤落紅塵間.
若是她不曾同他簷下同聽雨,不曾與他溪邊觀魚戲,不曾有這朝夕相對的五年.
大抵,趙靜怡就只是那個偶然才會來萬華寺進一次香的大公主,進出時一眾侍女宮人們圍繞著,遠遠看一眼被信眾族擁的無求大師,也只會隨口說一句"這和尚好生俊俏,怎的想不開斷了紅塵?"
最多最多,也只會瞧上兩眼,一回府也就忘了.
可上天總愛作弄人.
讓她早早遇見了這個人,同他一起在黑夜里仰望星芒,曉得了這世上,除了陰謀詭計之外,還有這樣簡單而純粹的善意與喜歡.
得到過之後,如何能承受失去?
很長一段的時間里,年少的大公主每天見到應無求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摸摸他的頭發.
那時候應無求也很是無奈,日複一日的同公主說:"男女授受不親,公主下次莫要如此了."
可惜那時候的大公主已經初見其厚顏之質,含笑看著她的意中人,說:"道理我是懂得,我也不同別人這樣."
她的心上人太過平靜溫和,哪怕說著讓你不要靠近他的話,也不帶半分傷人的語氣.
于是,大公主便左耳朵右耳朵出的忘記自己不想聽的,每每第二天,依舊如此.
後來,應無求也就像是慣例行慣事一般說一句,至于趙靜怡要摸要揉,也就隨她去了.
主持說世人三千煩惱絲,入了佛門啊,便要剃干淨.
她知道應無求有一天會舍棄這些煩惱絲,他同外頭那些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都不一樣.
同齡的少年為爭名利擠破頭,為博美人一笑散千金的時候,應無求在誤佛道,行走在窮苦之地,度化萬民.
人人都說少年白衣,最是風流.
而他錦衣玉貌時無心于此,素衣麻布,盲杖草鞋也毫無不在意.
這樣一個人,趙靜怡明知道無法獨占他,卻又忍不住奢求.
她年年月月,又一天一天的奢望著,他能留著發,于與她同舟唱蒹葭.
可奢望之所以是奢望,便是因為,求不得.
他終究是要離她而去的.
而那時候的她執念太深,一心強求,拽著應無求的手,從袖中取出那串相思豆做成的手釧,帶到他手腕上.
不大不小,剛剛好.
她歡喜極了,將他的手舉得高高的,"你看,這萬華寺里生出來的紅豆,每一顆都是我親自摘下來,鑽了空穿到了一起的,一共二十二顆,取雙雙對對之意,兩兩相思之意……"
"公主."一向耐心極佳的應無求卻打斷了她,溫聲道:"紅豆雖好,卻會腐朽,正如情愛之事,只是年少一時歡喜,終不長久."
他一點點將手抽了回去,字字句句都是他的佛與眾生,如同開解那些求而不得生了執念的人一般,勸她要放下.
趙靜怡活生生的站在那里,在應無求眼中卻只是紅顏白骨.
終有一日,會同她送他的那串紅豆一般,腐朽消亡,歸于塵土.
從那一天起,趙靜怡看萬華寺廟諸殿神佛,都是噩夢.
那一年,趙靜怡獨自出帝京,走過了許多以前沒去過的地方,也重游了從前和應無求一起走過的路.
山河湖海都在變化,曾經的貧瘠之地,有了往來經商之人.
昔年小豆丁般的娃娃也褪去了稚氣.
趙靜怡在行萬里路,期盼著歸去時,她的心上人已經改了主意.
可她等啊盼啊,到頭來,只等來眼線一句"剃度之日已定,公主速歸."
趙靜怡沒日沒夜的趕回帝京,應無求堵在門前,問他可否改變主意.
他只說了四個字--
此生不改.
她是個極決絕的人,無求剃度的那一天,她便嫁了別人.
後來,他披上了袈裟,她二嫁.
再後來,他成為人人敬仰的當世活佛,她成了人人唾罵的淫娃蕩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