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8章 你別怕我

"什麼?"洛回風聽到這話,只覺得是晴天霹靂,又驚又怒,"秋姑娘親口說過她還沒成親,我早就問過的,怎麼會忽然冒出一個夫婿來?兄長……我知道你覺得我年紀尚輕,同秋姑娘在一起不般配,但即便如此,你不能拿這事來誆我……我不會信的!"

他不過是出門去給秋姑娘尋藥引,才走了三天!就三天!

家里就多出了那麼個莫名其妙的人,看著就哪哪都不順眼,好似上輩子有仇一般.

現在兄長卻來告訴他,那是他想娶之人的夫婿.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洛回春看著自家弟弟,淡淡一笑道:"我誆你做什麼?你若不是不信,只管去問秋姑娘."

洛回風試圖爭辯,"可她說沒成過親的……"

洛回春老神在在地說:"她只是沒成過親,又不是從未對誰動過情."

洛回風噎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說什麼了.

洛家在雨江州算是數一數二的名門,頗得上天偏愛,家底厚,門風正,洛父二十歲的時候娶到了心上人,夫妻恩愛到如今,後院里一個妾室通房都沒有,膝下唯有二子,洛母方氏出生于杏林世家,自小便耳濡目染治病救人之事,總想著能懸壺濟世.

洛父愛妻如命,早些年便陪著夫人天南地北地行醫救人,反正府里小厮婢女多得很,自會把兩個兒子都照顧妥當.

洛回春和洛回風兄弟兩差了整整十年,二公子自打懂事開始,便曉得自家兄長是那個羨煞世人的回春公子,又自小受其教導,對這個兄長比對父親還要更加尊敬.

此刻聽他這樣說,既無法反駁,又覺得心里難受得緊,不由得低低地喊了聲:"兄長."

"喊我也沒用."洛回春把醫術卷了卷,負手于背後,搶在洛回風開口之前,又說了一句,"要哭的話,找個沒人的地方哭,莫要叫人看見了,笑話我洛回春的弟弟嬌氣."

"我哭什麼?我才不哭!"

洛回風這話更像是在和自己說.

後頭的小厮們紛紛別過臉去,假裝沒聽到兩位公子說話.

洛回春笑了一下,抬手撫平了弟弟微亂的衣襟,溫聲囑咐道:"離那個人遠一些,莫要招惹,不然到時候小命難保,可別怪兄長沒提醒過你."

洛二公子長到這麼大,第一次聽到自家兄長說這種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雨江州地界,從來都是別人不敢招惹洛家,從來都沒他們不能招惹的.

少年驚詫地問:"那個人到底什麼來頭?"

洛回春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緩緩道:"天子一怒浮尸百里,他若是怒了,大抵是九十九里?"

洛回風到底年少,又被家里保護得太好,並不清楚朝堂之事,此刻聽了也是一片茫然,滿臉都寫著'兄長此言何意?’

洛回春並不說破,只繼續道:"更何況,那百里也是他家的,惹不得."

他想起謝東風那護短的樣子,幾乎是有些同情地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

風度翩翩的年輕公子一邊轉身離去,一邊給出真誠的建議,"你若是真的想同秋姑娘做一家人,不妨同她結拜做姐弟,拜過皇天後土,同飲結義酒,也算不負此番緣分了."

洛回風茫然過後是越聽越生氣,轉身看著自家兄長離去的背影,忍不住抱怨道:"兄長!你怎麼能如此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弟弟的威風?"

洛回春不再同他多說,施施然遠去了.


而此刻,另一邊的西廂房.

葉知秋幾乎是逃一般出了後花園,路上撞好了幾回樹枝,還險些被石子絆倒.

她一進自己屋子,就摸索著把房門栓上了.

確定謝玹進不來之後,才虛脫了一般靠在門上費力地喘息著.

真的是好一場驚夢!

葉知秋此刻額間細汗遍布,掌心濕熱,心跳快得仿佛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真真是狼狽不堪.

好在被她打發走的那些個婢女們還沒回來,不然見到了她這般慌亂的模樣,定然要圍著一通問.

葉知秋頭暈腦脹,如同瞬間失憶一般,忽然有點想不起來自己方才在後花園里都干了些什麼.

她忍不住想:謝玹方才和我說什麼來著?

好像說要帶我回京.

還說什麼做他的謝夫人……

葉知秋回想他在自己耳邊說的話,還是好一陣心跳如雷.

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喃喃道:"他是真的病了."

過了片刻,葉知秋又道:"他果然是病的不輕!"

聲還還落.

熟悉的腳步聲便由遠及近,停在了她的屋門外.

葉知秋不自覺的壓低了呼吸,拽緊了手里不知道是什麼的物件,力道大的幾乎要將其揉碎.

"知秋……"謝玹喑啞而虛弱的嗓音從門縫里傳了進來,難掩憂慮地問:"我是不是……嚇著你了?"

葉知秋的確嚇得不輕.

倒不是因為他所謂的"真正的自己",而是在寒冷冰窟里抱著頑石想要將其暖化的人,忽然被從天而降的烈焰包圍,本能地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更不敢輕易地接受上天的饋贈.

她早已明白,鏡花水月再美也是一場空,海市蜃樓引人入勝卻是奪命關.

謝玹低眸看著眼前的些許縫隙,額頭抵在雕花門上,低聲說:"我知道你不會喜歡這樣的我,這世上沒人會喜歡,我也不喜歡……"

兩人其實離得很近,可以清晰聽到彼此的呼吸聲,只是中間隔著一道門,葉知秋才勉強能平穩些許心緒,不至于完全失態.

她聽見謝玹嗓音低啞地說:"你別怕我."

那聲音輕的如同在自言自語一般,語氣如盟誓一般認真,"我會把怪物關起來的,我以後都做你喜歡的那個謝玹……你別怕我……"

葉知秋只覺得自己的心被一只無形揪得生疼,疼得頭重腳輕站都站不住.

她背靠著房門一點點滑坐在地上,顫聲道:"我不怕你……"


葉知秋覺得自己這時候說什麼都有些詞不達意,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麼格外漂亮而精准的說辭來,只好翻來覆去地說,"我不是怕你,謝玹,我是……"怕我自己又自作多情,誤人誤己.

她咬了咬唇,嘗到了些許血腥味才清醒了幾分,繼續道:"你還病著,先回去,回去好好睡一覺,等你清醒了,我們再坐下來好好談."

謝玹沒說話.

葉知秋閉上眼,語氣疲憊地說:"我現在心里好亂,我不知道我自己在說什麼,我得靜下來好好想一想……"

門外的謝玹嗓音低啞地說:"好."

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便轉身回了對面的廂房.

葉知秋聽著那腳步聲漸漸遠去,呼出了一口濁氣.

她在戰場上被人用刀劍刺穿了血肉,都不曾這樣滿心兵荒馬亂過.

葉知秋逼著自己冷靜下來,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直緊緊握著謝玹先前塞給她的那個物件,掌心滿是濕熱的汗,又握的太久,已然有些發燙了.

她把那物件放在膝蓋上,指尖一寸寸撫摸著布料紋路和繡花, 確認此物就是出征北漠那日,謝玹送給她的那個平安符.

這個平安符系在她腰間半年,日日都帶著,從不離身,直到在雨江州救人才遺失了,她曾托洛家二位公子找了許久,可惜一直都沒找到,也不知怎麼會回到了謝玹手里.

葉知秋腦子亂,怎麼想也想不明白,手不自覺地繼續摩挲著這個平安符,發現不僅流蘇散亂了,上方還破了一個大洞.

她的指尖摸入洞中,碰觸到了溫涼的玉佩一角.

葉知秋的呼吸頓了一下,然後把那塊玉從平安符里小心翼翼地取了出來,放在掌心細細摸索了好幾遍.

溫涼美玉,山水紋,還刻著一個'謝’字……

饒是她目不能視,也摸出了這是謝家公子許妻用的那塊玉佩.

葉知秋靠著雕花門坐在地上,忽然想起不久之前謝玹在後花園里對她說--我被人騙了.

--她說喜歡我,願同我百年相依,卻在拿走我許妻的佩玉之後一去不回.

還有出征那一天,侯海平自作主張派人去偷謝玹的玉佩,非但沒偷成,人還被扣下了.

葉知秋當時上門去請他放人,只覺得顏面盡失,同他多說一個字都覺得沒臉.

卻忽略了謝玹為什麼會忽然問她是不是真的想要,還讓她等一會兒,可她實在沒臉等,也不敢想謝玹真的會把玉佩給自己,就先走了.

後來,謝玹出城相送,不但一反常態親手把這個平安符系在了她腰間,還再三囑咐--我給了你,你就要收好.

--不可如此輕慢,也不能弄丟了.

她當時只覺得謝玹行事讓人摸不著頭腦,送個平安符搞得像是贈出了絕世珍寶般鄭重,卻沒想到符里藏的東西對他而言遠勝珍寶.

可笑自己日日佩戴在身上,竟沒有半分察覺.

直到現在,葉知秋把所有原本想不明白的事連在一起回顧了好幾遍,還是覺得很不真實,久久不敢相信:

他竟然……真的把玉佩給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