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走在校園的青石小道上,沈檸沉默不言,她似乎沒有什麼立場去關心顧家發生的一切.
葛麗瓊看她時躲閃的模樣,至今依然記憶深刻.
十幾年的母女之情,正如她所料,她是橫空而來的,是顧家的外來者,打亂平衡的破壞者,有時候經年累月培養出來的情感更勝血緣.
葛麗瓊對顧嬌蘭的一切愛護的行為無疑是在證實這一點.
落日掛在遠處的樹梢上,風瀟瀟灑灑吹動著夕陽下綠得發亮的樹葉.
顧云卿平靜地開口說道:"知道真相後,母親病了一陣,可是她表面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但我知道,她要強慣了,把一切愁苦都放在了心里,從那天重新接納顧嬌蘭開始,我就覺得母親開始不對了……"
"但我想,與其任她把一切都積壓堆放在心里,不如就憑著她的意志去做點她想做的,不管對錯,總歸會有個結果……"
沈檸慢慢走著,靜靜聽著.
心緒就像這微風吹拂的天.
這即將夜幕四合的時候,已經能感覺到夜晚的冰涼.
顧云卿停住腳步,看著始終低垂著眉眼靜靜聽的沈檸,"我見過她最癲狂的時候,是當初第一次得知你剛出生時被送走而不是死于出生時的窒息,她是在為你心痛,不是為了顧嬌蘭."
沈檸沉默地蜷起十指.
心里有些悶痛.
顧云卿:"那天,我和父親回到家時,母親正掐著顧嬌蘭的脖子,"
沈檸詫異地抬起頭,"為什麼?"
顧云卿勾著唇,眸色很深,"處心積慮已久吧,記憶里母親一直是個懶得動腦筋的女人,性子很單純,可是為了你,她大概用盡這輩子所有的陰謀詭計."
沈檸眼睛瞬間刺痛發熱.
她不明白……
分明那個所謂的母親已經把原本屬于她的愛給了另外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
顧云卿沉聲緩緩,又道:"那天之後的第二天,王如意對母親動了刀子,好在發現及時,王如意已經被收押候審……"
沈檸吃驚地問,"那她……有沒有事?"
沒想到顧家發生這樣大的事情,而她卻一無所知.
難怪顧二哥總是愁眉不展,卻也不願意教她煩心.
顧云卿彎了唇,"王如意?"
沈檸搖頭,"你母親."
瞧著沈檸別扭的模樣,顧云卿不由彎眼一笑,"傷口已經縫合,因為失血過多,人很虛弱,話也沒有,得長期住院靜養."
沈檸又複低下頭,再次陷入沉默當中,雙手絞在了一起,顯得有些不安.
顧云卿低聲道:"我不會要求你去原諒任何人,因為在這場錯誤里,沒有誰是贏家,但可不可以去看看她,她的精神狀態很不好,就像靈魂被撕扯得四分五裂,她已經崩潰了,我懷疑她……"
她抬眼看他,"懷疑什麼?"
顧云卿看著沈檸的眼睛,"我懷疑母親有憂郁症的傾向……"
沈檸臉上瞬間染了錯愕.
天際白得晃眼兒,涼風輕輕卷過,讓她感到陣陣寒意,不禁瑟縮了起來.
半晌,她猶豫說:"可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血緣是天生的.
而親情是後天培養的.
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份遲來的沉重的親情.
顧云卿:"就去看看,坐在旁邊什麼都不用說."
"嗯."沈檸考慮了片刻,最後還是選擇答應.
羅錚騎著自行車來接沈檸,便看見她和顧云卿並肩出了校門.
"媳婦兒……"
沈檸想了想,解釋說:"嘉葉的媽媽住院了,我去……看看……"
羅錚沒有多問,"我陪你一起去."
她坐在丈夫的身後,雙手擁著他的腰,輕聲問:"阿錚,你說我一會兒該怎麼做比較好呢?"
她一向是個有主見的,遇事總能沉著應對,可是在顧家認親這方面,她有些笨拙.
因為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選擇沉默地逃避.
好像逃避了,就可以當做不存在一樣.
但是葛麗瓊崩潰了,做出那樣極端的事情,她又不能熟視無睹.
羅錚輕聲說:"我就在病房外,你要是覺得不舒服了就出來,我們一起回家."
"嗯."沈檸點頭.
病房外守著顧家的人.
顧光鐮眼眶猩紅,頭發也白了一半,一夕之間蒼老了很多很多.
他的手還包紮著白色紗布.
應該是傷得不輕.
他見沈檸肯來,心中歡喜,"孩子,你來啦!"
沈檸看了有些心生不忍,不由暗暗握緊羅錚的手.
她以為,只要不看不聽不去想,一切很快就能恢複最初的軌道,過回每個人正常的生活.
可似乎這一切,她都想錯了.
真相的揭開帶來的傷痛,遠遠比她想象的還要猛烈.
顧嘉葉擦著眼淚,把病房的門推開,"媽媽在里頭休息呢!"
沈檸腳步輕緩地走了進去.
病房的光線很柔和,窗簾只拉了些許,既不顯得室內晦暗,也不會讓光線刺激眼睛.
沈檸拉了一條椅子坐在病床旁,靜靜看著她.
這個對她而言,還是個陌生人的母親啊!
葛麗瓊失眠了很久很久,休息質量很糟糕,盡管她表面看上去似尋常一般.
因為食欲不振,整個人瘦得厲害,臉頰凹陷,面色蠟黃.
她好像有所覺,慢慢睜開了眼,一眼就看見了沈檸.
沈檸沉靜地坐在椅子上,在葛麗瓊看她時,她便把眼瞼垂下.
葛麗瓊的聲音聽上去很嘶啞,"怎麼來了?"
沈檸如實說:"聽說你受傷了,我來看看."
葛麗瓊虛弱地笑了一下,聲音輕飄飄的,"我很好,沒事兒的,不用擔心."
在這樣的氛圍里,那沙啞的聲線讓沈檸的眼底莫名一熱,鼻子泛酸.
葛麗瓊靜靜地看著沈檸柔和的面龐,啞著聲問:"他們說,你長得和我很像,我第一次見你時,就覺得好親切好親切,你有這種感覺嗎?"
沈檸眼底蒸騰著熱氣,心髒仿佛被一只手攥緊,"嗯,覺得您人很好."
"真高興能給你留下這麼好的印象,可我依舊是個失敗的母親,生活過得一團亂,還好,還好你現在過得很好……"葛麗瓊從眼角滑下一行眼淚,無聲地沒進了枕頭里,"回去吧,好好過日子……"
沈檸霧蒙蒙的眼睛望向孱白的葛麗瓊,"你也好好過日子吧,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
她像是在秋水大隊當婦女主任時,用開解婦女社員的口吻開解著葛麗瓊.
盡量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做開導.
哪怕到了現在,面對她的生身之母,她依然無法正視自己是顧家女兒這個事實.
無法真正將身份代入到這個家庭,感受父母的苦痛,感受兄弟姐妹的沉重.
而要改變她對身份的認知,並非一朝一夕能做到.
葛麗瓊笑中帶淚地點著頭.
沈檸的內心一時充盈著來自葛麗瓊的悲傷.
葛麗瓊抬起孱弱的手,"我能握一下你的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