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茹像往常一樣,一有空就從家里跑出來坐公交車去醫院陪戚堯.
她現在對醫院熟門熟路的,根本不需要家里長輩陪著她來.
一來她不想麻煩家里人,二來她想隨時隨地去找戚堯哥哥,陪他說話解悶.
盡管戚堯哥哥的心情一直都不好,不願意跟她說話,可是她不能就這麼放棄.
只要一想到那天戚堯哥哥要傷害自己,她的心就好痛.
她不可以讓那天的事情再次發生.
她要安慰戚堯哥哥,開導他,讓他重新振作起來.
可是當她站在公交車里,透過車窗發現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在路邊被幾個小孩子欺負,她一眼就認出了是她的戚堯哥哥.
當公交車一靠站,小茹急急忙忙從車上下來,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赤手空拳沖了上去,嘴里還不忘喊著,"警察叔叔,這里有壞小孩兒欺負人,警察叔叔快來……"
這個年代的小孩子還是很怕警察的,一聽喊聲立刻作鳥獸散.
小孩子跑了,小茹看向坐在輪椅上臉色灰敗的少年,滿是擔憂道:"戚堯哥哥,你沒事吧?"
少年眼下有一道淺淺淡淡的傷,那是車禍留下的,那道不起眼的傷,此刻讓他看起來更加鷙冷陰沉,那雙眼寒霜遍布,沒有絲毫感情.
小茹心中忐忑,還是鼓起勇氣說:"戚堯哥哥,我送你回醫院……"
少年冷酷地撇開她伸過來的手,"不用你管."
然後他自己推著輪椅往前,態度拒人于千里之外,小茹沒法子,只能默默跟著,她不知道他要去哪兒,或許戚堯哥哥只是在醫院待久了,想一個人出來走走,透透氣.
這一點,小茹十分能理解,畢竟她也很不喜歡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少年突然停了下來,望著蒼茫的天,然後看向身後的小茹,"幫我個忙."
小姑娘忙不迭地點頭.
只要他說,她什麼都願意幫助他.
可小茹哪里知道,原來少年讓她幫忙的竟然是送他去火車站.
他想一個人去鄉下看望母親.
只有親眼看到他的母親幸福安好,就算讓他立刻死去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他活在這個世上本就是為了償還她生養的債.
僅此而已.
畢竟這個世界沒有一點讓他留戀的地方.
小茹先是攔了一輛人力三輪車,在騎車師傅的幫忙下,這才把戚堯弄上了車,兩人一路去了火車站.
少年為了這一天暗暗准備了很久,到了目的地,他從包里取了車費給送他們來的師傅.
小茹費勁去排隊買了回市里的火車票,她沒有買過,以往回鄉下都是她爸爸安排的行程,這些從不讓她操心,可是這一次,戚堯哥哥腿傷不方便,她要努力變成戚堯哥哥的依靠.
小茹買來了火車票,少年一看是兩張,便說道:"你回去吧,我一個人去就好."
"不行,你這樣怎麼去?"小茹非常不同意,"你要是不讓我去,我也不讓你去."
戚堯漸漸發覺昔日乖巧柔順的小姑娘固執強硬起來簡直讓人不敢小覷.
她對自己的堅持從不願意妥協.
少年垂下鴉黑色的長睫,薄唇緊緊抿著,半晌道:"那一起走吧!"
小姑娘玉白的臉上頃刻露出笑容來,當即就推著少年去等火車來.
火車站人來人往,眼下又是年關,熙熙攘攘的人群,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都有.
坐在輪椅上的少年在某些人眼里已經形同廢人,沒有價值,可是細皮嫩肉的小姑娘早就在一些人心里估了價,將會是個好買賣.
他們等火車的時候,先是一個模樣親和的大姐過來關心,"小妹妹,你這是要和你哥哥出遠門啊?這里人多雜亂,父母不在身邊要當心哦!"
少年眯了眯眼,遞給了小姑娘一個眼神,讓小茹別理她.
小茹的確沒理她,但是那個大姐旁敲側擊不願走.
小茹露出單純無害的笑容,對大姐說道:"我爸爸媽媽一會兒就來,還有其他親戚一起走,我們在等他們."
出門在外的小茹別看著人畜無害,像只純真的小白兔,但是常年接受家里和學校教的育,他們都教會她許多道理,其中就包括"社會複雜","人心險惡"以及"防人之心不可無".
那位大姐聽了這話,下意識看看周圍,想看看小姑娘的父母是不是真的來了.
這時一個干瘦又顯得精明的男人走了過來,他嘴上一圈胡渣,"媳婦兒,跟誰聊天吶?"
大姐說:"小姑娘等爸媽呢,我就跟他們聊聊."
男人聽了直笑,"誰家爸媽讓兒女在這里干等的."
這話顯然直接戳破了小姑娘的謊言,小茹心慌地看看戚堯,戚堯握著她冰涼的手,道:"妹妹,舅舅來了."
小茹愣了愣,順著少年的目光望過去,只見身穿列車站制服的工作人員巡邏過來,小茹立刻喊,"舅舅,我在這里,呀,爸爸媽媽,我們在這里……"
干瘦男人和女人面面相覷,心道不好趕緊溜.
工作人員走了過來,"小姑娘,你剛才在喊我?"
小茹甜甜笑著點頭,"有壞人糾纏我們,我就喊了你."
工作人員是個四十來歲的大叔,對小姑娘的機智很是欣賞,不由問道:"你父母呢?"
小茹:"我爸媽工作忙,沒空來,我今天想帶我哥哥去鄉下探親."
工作人員看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面有憂色,"你們這些孩子出門在外多留點心眼,對了,你們要去哪里?"
小茹答道:"高陵縣……"
工作人員明白了他們的路線,又問道:"到站後有人來接你們嗎?"
小茹搖搖頭,緊接著又說:"我可以讓我五叔來接我們."
"有親戚來接就行."
小茹拜托道:"叔叔,能不能給我打個電話,我聯系聯系我叔叔,讓他來接我們."
工作人員也是個熱心腸,看他們又是個孩子,爽快道:"看時間還早,跟我過去打一通吧."
"謝謝叔叔."
小茹興高采烈地推著少年的輪椅跟著去.
少年心里愧疚,為了他,竟讓她這樣擔驚受怕.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已經毫無知覺的殘腿上,他多麼痛恨自己的無能.
為什麼他會落到如今這般田地,好像拼盡全力想要去改變的命運,結果都是一樣,現在竟然還需要一個小姑娘的保護?
少年的拳頭握得緊緊的,指骨青白.
他這一生最痛恨的就是自己的無能為力.
小姑娘在一旁對少年的滿腔痛苦毫無所覺,她現在只是在慶幸自己還記得運輸組的電話,打了電話過去,第一通沒人接,她又打了一通,接電話的是個不認識的人,小茹禮貌地問:"你好,請問何盛天在嗎?我是他侄女,找他有事."
小茹知道五叔現在已經做到運輸組組長了,年輕有為呢.
"你等等,我去喊."
沒多久,老五就來接電話了,因為他唯一的侄女只有小茹,所以一接電話就問:"是小茹嗎?"
"是啊是啊,五叔,我和戚堯哥哥打算今天回去,你來縣里接我們好不好?"
"啊?就你和戚堯?"老五非常驚訝.
"是的."
"你們倆太胡鬧了,你爸媽知道沒,他們肯定不會同意,聽話,趕緊回家去,要回來也要和你爸媽一起回來……"
工作人員在喊,"孩子們,火車來了."
小茹急急道:"五叔五叔,我們火車來啦,先這樣啦,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