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入魔大師兄(二)

觀雨峰作為靈云門掌門平日修煉之地靈氣聚集,靈植滿目.無妄在山峰之巔開辟了極大一片適宜居住之地.修煉之人並不講究,因而破個山洞將里邊收拾出來作為休息打坐的洞府.

偏就沈殷不一樣.他在觀雨峰上的居所像是俗塵界農家那種小院子.用籬笆圍砌的低矮院牆,牆面攀爬著幾株生機盎然的綠色藤蔓,開出了幾朵嬌豔的粉花.有一朵出牆而來,迎著風不甘寂寞的搖擺.

紅磚綠瓦,只缺一個燃火做飯的灶台與吐納煙塵的煙筒便與一般的農家小院無異了.極盡簡單,也極有煙火氣.以至于阮軟到了小院子門前還有些恍然,險些忘了自己是在修仙界門徒萬千的靈云門.

隔著低矮的籬笆牆,阮軟一眼就看到在院中石凳上坐著擦拭長劍的沈殷.青年低垂著眉眼,專注的目光落于劍身,骨節分明的手端著一方淺色錦帕從劍尖一抹到底,而後再次反複.微風將他白淨的道袍吹起了一個角,束發的玉色發帶輕揚,在空中劃過一個半圓的弧度.

"大師兄."阮軟站在籬笆牆外喚了一聲,在得到眼神示意後推門而入,進入那方溢著清新花草香的院子,拘謹地在離白衣青年一米遠的距離站定.

將長劍置于石桌上,沈殷抬了抬眼,嘴角勾起一個淺顯的彎弧,定定地將埋低腦袋,極力縮小自己存在感的小姑娘看著.良久勾了勾手指,清冽如泉水的嗓音傳入阮軟的耳朵:"隔那麼遠作甚?昨兒見你與流光師弟可不是如此相處的."

莫流光神經大條,為人肆意,與身為掌門親傳大弟子,整個靈云門孺仰的大師兄沈殷不同.沈殷其人不苟言笑,哪怕是對著師尊無妄也常年面無表情,待人冰冰冷冷的.對著這樣一個人,很難生起親昵的心思.

阮軟抿了抿唇,小步挪到青年的對面坐下,攪著手指小聲問:"大師兄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將石桌上的長劍往前推了推,沈殷端起茶盤里溫涼的一杯茶水抿了口,出聲道:"練一套劍法與我看."

"?"阮軟茫然地看了看他,又瞅了瞅桌上泛著寒光的長劍,半晌憋出

一句:"就這?"

隨後她瞧見青年好看的眉梢挑了挑,一雙烏黑的眼望了過來.自覺失言,阮軟快速拿起桌上沉甸甸的劍走到院子中央,竭盡全力將自己最熟練的那套劍法演示了一遍.

最後一式劃出去,阮軟收了劍.乖乖坐到石桌前,有些期待地向前傾了傾身子,盯著沈殷的表情不放:"怎麼樣,大師兄?"

這是她練得最熟,也是最拿得出手的一套劍法,輕易不讓人看的.

青年靜默著沒說話,手指磨蹭著茶杯杯口,濃密的睫毛覆蓋住眼瞼,少頃顫了顫:"勇氣可嘉."

阮軟心中一梗.這是在嘲笑她沒能力而不自知,還在他面前求指點?心頭憋了一股悶氣,她鼓著腮幫:"那請師兄賜教."


話剛說完,就見垂眸的青年小手指動了動.而後凌厲的一道勁風貼著阮軟的面頰拂過,打在後邊的籬笆牆上,那朵出牆的粉花無聲落下.

僵直著身子的阮軟側過頭,發現自己的頭發被削落了幾根,長長的青絲盤落于地分外明顯.

"我跟師兄開玩笑的."阮軟慫得很快,捧著自己被驚嚇到快要抽搐的臉呵呵笑,內心將沈殷從頭到腳罵了好幾遍.

仗著自己是元嬰的修為欺負她一個連築基都沒能成功的女孩子,真是不要臉!有本事沖著師尊臉上招呼,看會不會被狠狠修理一頓.

微微蹙了眉毛,被罵那人琥珀色的瞳眼望著她,疑問的語氣卻分外肯定:"你在心里罵我?"

!!

這是修了讀心術麼?阮軟臉上掛起的假笑不減,笑得越發燦爛:"哪能呢."

沈殷握著茶杯沒說話,一時間無言.

想到一個月後將會開啟的那個秘境,阮軟側了側臉,厚著臉皮開口打破了這份安靜:"大師兄,一個月後北海那方秘境我能不能也去見識一下?"

那方秘境是修仙界一位大能隕落後形成的,每三年會開啟一次,就近的開啟時間是在八月末.聽聞秘境中靈寶眾多,可也十分凶險.各宗門派出的弟子去探了那麼多回,也沒能走到秘境的深處.

也正因為凶險,各宗門負責帶隊的必定是門派中實力卓絕的弟子,靈云門內沈殷自然是不二人選.

"你想去?"沈殷的目

光從她的身上瞥過,沉靜的眼底起了一點波瀾,不過一瞬便消失不見.他沒有急著表態,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在桌面輕點著,似乎在等跟前的人講出令他滿意的理由.

能夠被允許進入秘境曆練的弟子修為至少也得築基,像是北海那種環境複雜,暗藏凶險的大秘境,進入其中的修士多半是金丹修為以上,少部分築基弟子會跟隨其後.像是阮軟這種堪堪練氣期的,連踏進秘境的資格都沒有.

其實阮軟內心是不情願去秘境的.放著這麼舒適,安全的靈云門不待,做什麼非得往秘境那麼危險的地方擠呢?尤其她自己還是個菜雞,指不准去一趟就沒命回來了.

然而,她有非去不可的原因.按照原劇情的發展,就是這趟秘境之行讓沈殷生了心魔.沒人知道在秘境里邊究竟發生了什麼,只看見那位靈云門的天之驕子雙眼赤紅,狀若癲狂地揮劍,隱有入魔的痕跡.上前阻止的人皆被其重傷,秘境險些崩塌.後來縱然被控制住,可各宗門的人到底與靈云門生了嫌隙,對沈殷深深地忌憚.


想到此刻在她跟前淡然飲茶的俊美男人最後的結局卻是徹底入魔,被女主一劍震碎了心脈,丟在封魔山受萬魔啃噬而死.阮軟心中就一陣可惜,連帶著看向他的目光都帶了一絲憐憫.

尤其沈殷還喜歡女主,有什麼比死在自己喜歡的人手上更令人痛苦的呢?這讓阮軟對這個小可憐的容忍度更高了幾分,盡管小可憐現在還是個氣死人不償命的面癱.

先前淤積于胸口的氣散得差不多,阮軟整理了下思緒,回答得合情合理:"想去的,我也想去曆練一番,長長見識.而且,我好久都沒下過山了."

後面一句話說得小聲了些,然而沈殷聽得最為清楚.他嘴角浮現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在阮軟手中那盞茶涼透前終于緩緩開口:"可以."

這就同意了?阮軟還想著若是他不同意的話,就軟磨硬泡到他應答為止或者直接去求師尊,沒成想這麼容易就成了.

摸不准沈殷到底在想些什麼,阮軟怕他是一時嘴快,後頭要是反口就不好了.于是她急忙站起身要告辭,果然下一秒就被喊住了.

"等一等.

"

阮軟心中咯噔一聲,暗道沈殷這人怎麼反複無常.尚在心中吐糟,抬眸就見沈殷眼神怪異地凝了她一眼,然後將置于石桌上的長劍用靈氣托起,橫于她的跟前.

仔細琢磨了下此舉的意思,阮軟盯著那把劍身泛著冷光,一如沈殷本人的長劍靜默了片刻,不可置信又受寵若驚地試探問:"這是,送給我?"

"嗯."男人惜字如金地從鼻腔擠出一個字節,瞟著阮軟的神情隱隱透著不耐煩,像是在質問她怎麼還不走.

臉皮控制不住地抽了抽,阮軟拎著那把有些重量的長劍顛顛地出了門.她不曉得石桌前的青年眸光幽深地盯著她遠去的背影瞧了多久,白玉般的面上難得有了困惑.隨即抿了抿唇,又笑開了:"有點意思."

所有事情一成不變難免乏味,現在他眼皮子底下不知何時生了個變數,他那顆古井無波的心久違地嘗到了一點新鮮感.未知的東西總是吸引人去探索的,既然讓他注意到了,也不介意空暇之余找個樂子.

而另一邊提著劍打道回府的阮軟在路上遇到了同樣持劍的莫流光.狹路相逢,心虛的莫流光腳尖一轉就想換個方向遠遁.一道劍光閃了他的眼,他不由自主停了腳步,隔著兩米遠的距離好奇的目光落在阮軟提著的那把劍上.

好似為了確認什麼,他還特意走得近了些細細打量.半晌,受了驚的俊臉逐漸扭曲,一雙小眼睛瞪得比銅鈴都大.莫流光失態地發出一聲高昂的雞叫,嘴巴張得老大:"小師妹,這把劍你從哪兒得來?"

驚訝于莫流光的反應如此之大,阮軟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又分了一絲目光在長劍上.這把劍也就是比她平時用的長劍重了點,鋒利了點,好看了點,其他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何至于讓莫流光露出這樣的神情.


在阮軟想要開口回答的時候,莫流光自個兒情緒激動地搶先了一步說話:"這劍名喚'逐月’,乃是一位已經隕落的鑄劍大能為他的道侶所鑄.此劍剛硬無比,世間利器皆無法將其摧毀.後來那位大能的道侶隕落之後,這把劍便再無所蹤."

原來這劍是這樣的來曆.阮軟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見小師妹如

此淡定,莫流光神色有些著急,忽地福至心靈問她:"你是不是忘了大師兄的本命劍叫什麼?"

"?"阮軟一臉的迷惑.這話題轉得太快,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是'摘星’啊!"莫流光恨鐵不成鋼地將阮軟望著,繼續道:"摘星是那位大能自己的佩劍,與逐月是一對的!都說逐月,摘星有情,當初大師兄尋得摘星劍時,我們都還在猜測逐月什麼時候能夠重現于世,竟不想現今被小師妹得了去."

"嘿,我都迫不及待想看到大師兄發現小師妹你手持逐月的表情了."邊說還邊猥瑣地搓手笑,眼睛里迸發出的亮光差點刺瞎阮軟的眼.

"……"

沈殷的表情大概就是沒有表情,這把劍本就是他今天送給她的.

"所以小師妹,你是怎麼得到這把劍的?"莫流光繞來繞去還是回歸到最初問的那個問題.

迎著三師兄極負求知欲的一張臉,阮軟張了張嘴,隨口胡謅了句:"後山的小河邊撿的."

在知曉這把劍與沈殷的本命劍是一對之後,阮軟就歇了將自己是如何得到這把劍的事情講出來的心思.她當然不會自作多情地認為沈殷此舉是聊表傾慕,怕不會給她挖了什麼坑,又或者只是單純地想送她一把劍?

"這麼簡單?"莫流光的臉上流露出對未能聽到一樁趣事的遺憾,帶著絲絲羨慕地歎息道:"還是小師妹運氣好,隨手一撿就是極品靈劍."

這件事就此揭過.因阮軟平日修煉用的普通長劍,逐月劍便被收在了芥子袋中.除了那天恰巧撞見的莫流光,沒人知道令無數修士尤其是女修遍尋不見的靈劍逐月已經有了主.

又過了幾天,靈云門有客人來訪.阮軟在待客的大殿中見到了清冷淡雅如山巔雪蓮的女主--甯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