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入魔大師兄(十一)

又隔了幾天,沈殷才在集市上看到阮軟了.不過那個小姑娘不再像是以往那樣甜笑著朝他奔過來,反倒扒在隔了好幾米遠的巷子口,露出半個腦袋和一雙水潤的杏眼,悄悄往他這邊張望.

自以為將小身子藏在拐角的地方就很隱蔽,可他抬頭的那一瞬間就瞧見了.

以前催促著都還不樂意挪動腳步,這還是沈母第一次見兒子主動想要從菜攤上離開,于是多嘴問了一句:"去哪兒?"

身子一頓,沈殷垂下來長長的睫羽遮住眼里期待的光,小聲回了句:"就隨便走走."

"走走也好,整天悶著也不是個事兒.記得不要再像之前那次跟人打架了."沈母仔細叮囑了一番,縱然不放心,但還是讓沈殷走了.

瞧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小少年,阮軟做賊心虛地將小腦袋趕緊縮了回來.在原地呆愣了幾秒鍾,糾結自己是不是被發現了.如果被發現了的話,要不要先走.

只是她還來不及做出抉擇,比她高一個頭的小少年已經走到了跟前,背著光的身影將她堵在了牆邊.

"沈哥哥?"小姑娘仰著頭看他,大眼睛迎著陽光眯了起來,非常小聲地喚了句,手指不安地攪著自己的襖子下擺:"嬸嬸有沒有罰你不許吃飯呀?"

在四五歲的小女孩眼中,不讓吃飯就是很重的懲罰了.她記得王嬸家的那個哥哥上學堂不好好聽講,將夫子氣得直跳腳.被王嬸知道後,就是罰他不許吃晚飯的.

"沒有."對上小姑娘關切的眼神,沈殷牽起了嘴角,搖著頭否認了.

娘親確實沒有罰他不許吃飯,只不過讓他在門口跪了兩個時辰而已,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不許起來.

冰冷的天,地上也是寒氣逼人.他在呼嘯的冷風中跪了四個時辰,膝蓋以及往下的小腿都凍得沒了知覺,可他不覺得自己有錯.那些人欺負他就算了,但怎麼能欺負白團子呢?

她是自己交的第一個朋友,當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被人欺負,尤其起因還是白團子想幫他.

實在心中不忍,娘親還是在他跪了四個多時辰後松了口,讓他進屋烤烤炭火.不過那個時候他雙腿凍得僵硬

,感覺肺管子里都冒著寒氣,險些撐不住了.不過他沒有聲張,不哭也不鬧,硬是咬著牙自己緩了過來.

臉上閃過若有似無的悲戚,沈殷斂了神色,聲音自動放柔和了些:"你是來找我的麼?怎麼不過去?"

"我擔心哥哥的傷,所以來看看.前幾天也來了,不過沒看到你."小姑娘從上衣的兜里掏了掏,而後白嫩的小手伸到他面前展開,幾塊糖果安靜地躺在小小的手心.彩色的糖紙在明亮的太陽光照射下熠熠生輝,非常漂亮.

見沈殷不接,阮軟直接撈起他垂在身側的手,將幾塊糖果一並塞到了他手上,笑得靦腆:"我的錢就只夠買一點點的糖果,我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都給沈哥哥."

以賣菜為生,生活上還是很拮據的.像是糖這種奢侈的東西,他只有在過年的那幾天才能吃到幾塊,還是祭祖上墳後剩下的.

知道家里的經濟情況,小少年很懂事地從未開口要過任何東西.可畢竟才六七歲的年紀,看到別人有,總還是有些豔羨的.

盯著手心的糖看了半晌,隱有霧氣縈繞在眼眶,沈殷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頭,心中愈加柔軟:"我很喜歡,謝謝."

"不客氣噠."阮軟害羞地用爪子捂了捂自己的臉,正高興著又想到一個問題,小心翼翼問了問:"那以後,我還能找沈哥哥玩嗎?"

猶豫了一會兒,小奶音有些沮喪:"嬸嬸好像不喜歡我了,那她會同意沈哥哥跟我一起玩嗎?"

小孩子對于情緒的感知最為敏感.她或許不知道緣由,也分辨不清具體是哪種轉變.可她就是能感覺出沈母對她的態度變了,談不上惡意,但也絕對不是喜歡.

"她沒有不喜歡你."沈殷很快就回了一句,顯得真誠又讓人信賴:"她,她只是不想讓我們在集市上玩,因為這兒沒什麼好玩的.以後咱們可以不來集市."

小姑娘傻傻地就信了,愣頭愣腦地問:"那我們去哪兒?"

沈殷神秘地笑了笑,布滿赤紋的臉頓時生動起來.哪怕戴了兜帽遮著,袒露在外面的那雙眼睛也是黑亮黑亮的,像是黑曜石一樣.

小少年沒說話,帶著阮軟七彎八拐沿著出村的路子走了挺久,然後

兩人爬上了一個小山包.不僅視野開闊,那里還有很大一塊平坦的石頭,兩個人躺在上面都綽綽有余.周圍有一些雜草掩映著,不容易被人發現.

"哇,從這里往下看,可以看到整個村子!"沒見識的小姑娘驚喜地呼出聲,眸中的歡喜浸染到了小臉上,笑聲宛如一串銀鈴.被風一吹,傳了很遠.

看白團子這麼喜歡這個地方,沈殷難得展現出這個年紀的小少年該有的稚氣,有些自得地勾唇:"這地方是我偶然發現的,覺得空氣很好,時不時也會來坐一坐.以後你要是想找我了,就來這里."


"那你要是不在怎麼辦?"小姑娘偏頭,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問.

"不會不在的."

每逢集市那天,天不亮他就會起床,然後下地將當天要賣的菜摘好.在沈母醒來後,兩人簡單地用過早飯,他幫著挑擔將兩筐菜送到集市.賣菜其實他也幫不上什麼忙,頂多將別人遞過來的錢收一下.

之所以還要他在菜攤邊守著,不過是因為除了那兒,他沒有地方可去.沒人招呼著他一起玩,在哪兒都是孤零零一個人.

可現在不同了,有人記掛著他.

誠如承諾的那樣,沈殷每天都會在小山包那兒等人,可阮軟卻不是每天都來.有些時候隔個一兩天,偶爾也會三四天才來一回.但總歸他次次都等到了.

兩人的關系也隨著接觸的增多越來越好,小少年也終于放下了心中的自卑,在阮軟的面前主動摘下了兜帽,露出本來的模樣.

轉眼冬去春來,天氣逐漸回暖.然而阮軟這天夜里卻睡得並不安穩,屋外頭人聲嘈雜的,吵得人翻來覆去還是醒了.

她將外衫攏了攏,吱呀一聲打開了木門.就見住在周邊的鄰居通通都從屋里出來站在了路邊,高舉的火把將夜空照得亮堂堂的,仿佛白晝一般.

"這是怎麼了?"阮軟揉了揉困得快要閉上了的眼睛,蹬著小短腿到了王嬸的跟前,仰著頭一臉困倦.

"殺人了啊!"王嬸長籲短歎的,話語中還有些唏噓:"住在村西邊的那個女人被殺了,就是你在集市上見過的那個漂亮女人,她還有個臉上長了赤紋的兒子.聽住得近的人說,就是那個丑

小子與他娘發生了爭執,憤恨之下才將人殺了的."

"真是作孽哦,竟養了個小白眼狼!"

這話聽了一半,阮軟的腦中就嗡嗡作響.她張了張嘴,小臉被嚇得發白,顫抖著聲線:"怎麼會呢?"

"有什麼不會的?那小子殺了人後就不見了蹤影,現在全村的人都出動往山上找去了."王嬸撇了撇嘴,對這種弑母的行為萬分唾棄.她巴不得馬上就抓到那個白眼狼,將其捆了沉塘才好.

山上?

小姑娘的臉色更加不好了.她忽地想到什麼,躡手躡腳溜開,往那個常去的小山包方向跑.

夜里黑燈瞎火的,小路上很不好走,再加上她跑得又急,摔了好幾個大跟頭,將手掌心都磨破了一層皮.小顆的血珠沁了出來,順延著掌心流淌,將紮緊的袖口染了濕意.

沿路有聽到上山尋人的吆喝聲,阮軟心跳如鼓,拼了命地往前跑.感覺過了特別久,她終于爬上了那個小山包,貓著身子小心地站在那塊平坦的大石頭上,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沈哥哥,你在嗎?"

小聲地喚了幾句沒人應,阮軟在原地站了會兒.周圍黑漆漆的,先前卯著跑過來的一股勁兒散去,她感到了害怕.腳往後退了幾步,打算離開這個地方.

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從雜草叢中傳來,一個人影子也隨之鑽了出來,阻斷了她的路.還沒尖叫出聲,借著微弱的月光,阮軟認出了跟前這人就是她要找的沈殷.

只是小少年的狀態明顯不對.渾身發著抖蹲在地上,神情滯凝,眼神也空洞無光.

心頭一緊,阮軟連忙迎了上去,握著小少年冰涼的手問:"沈哥哥,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還好嗎?"

囁嚅著蒼白的嘴唇,沈殷緩緩地抬了頭,布滿赤紋的臉上濺了星星點點的黏稠血跡,喉頭滾了滾艱難開口:"我娘,死了."

不是他殺的,但沒人相信.

在夜里有個喝醉酒的陌生男人強行破門而入,闖到了他們的家里.沈殷向來睡得淺,聽到動靜的那瞬間就醒了.等他沖出來時,就瞧見那男人摸到了他娘的房間,還褪了衣裳將人壓在身下.

而被牽制住的漂亮女人掙紮著,里衣的領口散開,露出白

白的一片肌膚.

沈殷當時就紅了眼,抄起身邊的扁擔就往那男人身上打,下手又快又狠.挨了一下的男人從床上跳了起來,借著醉意將放在桌上的一把尖刀捏在手里,搖晃著往前就向沈殷刺過來.

成年人與六七歲孩童的力氣還是有差別的,兩人僵持了半刻鍾,沈殷逐漸落了下風.沈母哆嗦著下了床,撈了一個茶盤砸在男人的頭上.


被砸的男人額頭滲出了血,短暫地眩暈了一下,不過清醒過來更加憤怒了.他將沈殷踹到一邊,將那把尖刀轉身就送進了沈母的胸口,來回捅了十幾下.

大概是被噴灑出來的鮮血迷了眼,醉酒的男人頓時酒醒了.恐懼縈繞在心頭,他將殺人的凶器往沈殷腳邊一扔,自己慌慌忙忙跑出了門,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中.

從地上爬起來的沈殷跌跌撞撞想去找大夫,可還不待他走出十米遠,住在附近的幾戶人家忽地就亮了蠟燭,將他圍住推進了屋里.指著床邊已經咽了氣的女人,譴責他弑母潛逃.

在幾戶的男人去請村長過來的間隙,被繩子捆著的沈殷掙脫了繩索,趁那幾個負責看著他的中年女人不注意,從窗戶跳了出去.他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只好躲到了小山包這邊,不成想阮軟會大晚上到這兒來找他.

"我們趕快逃.聽王嬸說,有好多人都上山來抓你了."阮軟扯著小少年的袖子使勁將人拽了起來,放眼一望,已經能夠看到好多火把的光離他們越來越近.

呼呼的夜風在耳邊刮著,他們跑了很久,甚至都辨不清方向了.那喧鬧的捉拿聲似乎在耳畔揮之不去,不敢回頭看,也不敢停下步子.阮軟腳下驀地踩空,由于小手一直拉著沈殷的袖子,兩人登時滾作一團摔下了山岩.

再次睜眼時,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小柴房.阮軟捂著自己的頭坐了起來,柴房里光線昏暗,她發現身上的衣服被換了,穿著件灰撲撲的小衫.

笨重的房門被打開,發出嘎吱的聲音.聞聲阮軟立馬縮成一團躲在角落,進來的人先是一臉疑惑,而後眼尖地將人拎了出來,一碗泛著苦味的湯藥遞到嘴邊:"喝了."

"這是什麼?"小姑娘皺著臉想推開,卻被中年

女人掐著下巴將藥灌了進去.

擦了擦低落在手上的藥汁,女人嫌棄地瞥了一眼被嗆到正不斷咳嗽的女孩兒,叉著腰說道:"以後你要想吃飯就得幫著干活,我們這兒不養閑人."

咳嗽了許久,阮軟雙頰通紅,在那個女人要出門的時候啞著嗓音問:"這是哪兒?跟我一起的那個男孩兒呢?"

"這是陵安城.至于你說的那個怪物,他有空會回來看你的."

其他只字不提.砰的一下,門又關了,光線再度暗下來.

陵安是哪兒,阮軟沒有概念.但她知道,她已經不在那個小村子了.沈殷更是沒有下落,生死不明.她只能盼著他還活著,會如那個女人所說那般回來看她.

每天劈柴,燒火,將自己弄得灰頭土臉的,這樣的日子一晃就過去了兩個多月.

同在陵安城一家地下角斗場內,一個渾身染血,胸前的衣服被利爪撕得一條一條的小少年正狼狽地趴在供人觀賞的封閉式圓形台子上.一只眼睛冒著綠光,被餓了兩三天的狼不給任何喘息機會地朝他撲過來.小少年迅速地往旁邊一滾,但背上不可避免地被抓了幾道血痕.

這場人與狼的角斗已經持續了將近半個時辰,坐在高台上觀看的人群個個興奮不已,都在搖旗吶喊:"咬死他!快點咬啊!"

這是一場押注的賭局,就堵這小少年與這匹惡狼誰能贏得最後的勝利.成年人若是赤手空拳在一匹狼面前尚且不夠看,何況一方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呢?因此絕大多數人都押了小少年會輸.

角斗場的人為了提升觀看的體驗,甚至還特意將那匹捉來的狼餓了幾天,為的就是讓雙方厮殺得更加激烈.他們一點也不擔心那男孩兒會輸,因為他就是個怪物.

被賣到角斗場那時,看著這孩子身子骨瘦弱得跟風一吹就會病倒一樣,他們都深覺花了十兩銀子做了一個不劃算的買賣.以為頂多一場角斗,這小少年就得死在台子上.

令他們萬分驚喜的是,他不僅沒死,凡上場必定會贏.哪怕是看著已成敗局,也能在最後關頭反敗為勝,給予對手致命一擊,就像是潛伏著的毒蛇一樣.

從此小少年的名聲在角斗場分外響亮,大家不知道

他真名叫什麼,都叫他的代號"毒蛇",這是角斗場的人給取得名字.也正因有了這個孩子,角斗場這三個月以來的收入都快趕上以往一年的了.上到管事的人,下到跑腿的伙計都樂不可支.

一聲哀嚎從惡狼破碎的喉嚨中溢出,不出意外地小少年又贏了.

台子上觀看這場角斗的數千人中絕大部分都輸了,但他們依舊歡喜鼓舞著,絲毫沒有心疼那點輸掉了的錢.快樂這個東西是很難尋到的,若是花個幾百上千兩就能夠收獲一場酣暢淋漓的快樂,沒人會覺得這是筆不劃算的買賣.

觀看的人陸續走得差不多,沈殷將嘴里含著的血水吐了出來,面無表情地走到台子邊緣的一扇鐵門前.他的身後一只狼抽搐著四肢,脖子上有一塊皮毛被生生撕咬了下來,紅色的血咕嚕嚕直往外冒.沒過一會兒,那只狼死了.

而生鏽的鐵門此時被打開,一個渾身肌肉的壯漢將手中的鐵鏈往小少年脖子上一套,像是牽著一只狗似的將人往濕暗的地下室拉.由于走得太快,將少年扯得一釀蹌,脖頸上又添了一圈的紅印子.

粗魯地把人推進用來關野獸的鐵籠子,壯漢一看自己的手沾上了腥臭的血,心情頓時不好,對著籠子啐了一口:"真是個怪物!這樣竟然都不死!"

啐完打算走,被困在鐵籠子里的小少年聲音陰沉地喊住他:"明天就是說好的三個月,我要回去看望妹妹.給我准備一套干淨的衣物."

"怪物穿什麼衣服?沒有."壯漢隨意敷衍道,可對上籠子里那人發紅的雙眼,像是下一秒就會破籠而出將他撕碎,頃刻間噤了聲,逃難似的快步走遠,丟下一句:"知道了."


過了沒多久,一套破舊的衣物隔著鐵籠被扔了進來.雖然不是新的,但勝在干淨.沈殷沒立刻上前將散在地上的衣物撿起來,他身上,手上都是血,要是碰到衣服,肯定會被弄髒的.

鐵籠里放了水桶,里面盛了半桶的水.因是前兩天送過來的,水面都蒙了一層淺淺的灰,不過還能用.

將丟在一邊的帕子撿起來浸濕了水,往手臂,身上直接擦了擦.流血的傷口被粗糙的帕子撫過,更加疼了.然而小少年全程都沒

有皺一下眉毛,仿佛疼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待身上的傷口不再往外滲血,他用水再次清洗了一遍,這才換上那套干淨的衣物.喘了口氣,艱難地靠在牆面閉目養神.

三個月前他與阮軟摔下山岩,恰巧被路過的人給救了.那人是個跑生意的商人,駕著馬車走了挺久到陵安城,而後轉頭就將他們賣給了地下角斗場.

當時阮軟因撞到頭還昏迷著,需要銀子抓藥.而他們別說沒銀子了,就連自由都沒了.角斗場的主人承諾,只要他能夠贏得一場比賽,就可以請大夫給他妹妹看病;若是他能夠一直贏下去,保阮軟衣食無憂.且每隔三個月可以讓他們見一次面.

這話他是半信半疑的,可除了存著僥幸心理選擇答應下來,他沒有別的路可走.他的對手一開始還是高高壯壯的成年人,為了滿足那些觀看者病態的嗜好,後來又有了一些凶狠的野獸.

每次上場他都覺得自己會死在上面,可他終究還是舍不得死的.自己若死了,那個白團子似的小姑娘怎麼辦呢?她可不像他這樣皮糙肉厚,經不起折騰的.抱著這個信念,每逢生死邊緣他總能撿回一條命.當然,與此同時也將自己變得與野獸無異.

對于明天的見面,沈殷是期待的,但他也有一絲絲的害怕.他怕那個小姑娘對著他露出陌生的眼神,也怕從她的眼里看到嫌惡,哪怕只有一點點.

忐忑不安地睡過去,夢里小姑娘給他喂了一顆糖,香香甜甜的,就如她這個人一樣.夢醒,他悵然了一會兒.在角斗場的人陪同下,三個月來第一次沐浴著陽光,陰冷的心情忽地就放晴了.

那個白團子還是沒有變,在大門口的時候就邁著小短腿撲到他身上.傷口被一陣牽扯,疼得厲害.小少年面上毫無異常,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牽著她進了門:"這幾個月過得好嗎?"

"挺好的."小姑娘默默地將被藤條抽得青紫的手臂背到了身後,雀躍道:"沈哥哥,你這次回來是不是不走了?"

沉默了片刻,沈殷笑了笑:"要走的,等一下就走."

"這麼急?能不能帶我一起走?"阮軟霎時就著急了,恨不得扒著小少年的衣袖不放.她不怕

苦,也不怕累,可以干很多很多的活.但是,她害怕自己一個人待著.

"那個地方挺亂的,不適合你去.聽話,下次我再來看你."

沈殷果真喝了杯水就走了,都沒能等到飯點.他來得急,走得也急,都沒注意到身後跟了一個小尾巴.那小尾巴偷偷地從院牆的狗洞鑽出,一路跟著他到了一家茶樓.

趁著茶樓跑堂的伙計一個不留神,悄悄溜了進去.七拐八拐過後,進入了一個甬道的入口.她秉著呼吸順著小道往里走,一個巨大的場地出現在視線之中.很多人擠在一塊兒喧鬧著,目光都齊齊落在接近三四米之下的圓台上.

有幾個人看到有小孩子進來了,詫異一瞬也沒在意,只當是與他們一樣花錢買樂子的人.于是阮軟很容易就側著身子擠到了最前面的位置,台子上的情形一覽眼底.只一眼,她就驚得捂住了嘴.

那台上有一只悠閑轉圈的大老虎,而沈殷則抿緊了唇,手無寸鐵地站在離老虎不遠的地方.

"快撕咬啊!怎麼還不動,都等了半刻鍾啦!"高台上的人不耐煩地吼著,甚至還有人往下面扔菜葉子,爛果子.

阮軟看到一顆爛了半邊的西紅柿砸在沈殷的頭上,紅色的汁濺出來,順著墨黑的頭發往下滴.小少年神情漠然,脊背依舊挺得直直的.

淚花在眼眶中打轉,阮軟控制不住喊了聲"沈哥哥".台上的小少年瞳孔驟然一縮,顧不得沖他撲過來的老虎,嘶聲道:"快離開這兒!"

哭得超大聲的小姑娘自然沒有如他所願,小身子穿梭在人群中,尋到樓梯就噔噔地往下走,在最後一層被角斗場的人攔住.那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認出了她是沈殷的妹妹,沖她齜牙,問道:"你想進去?"

小姑娘還沒點頭,其中一個男人就將她拎了起來,笑嘻嘻道:"我幫你呀,兄妹斗虎一定會更有趣的."

話沒說完,阮軟就像小雞仔般被人扔到了台子上,隔了不到一米就是那只吼聲震天的老虎.被嚇得僵在了原地,眼睜睜看著那只生猛的老虎將她撲倒,黏乎乎的哈喇子滴在她的臉上.

阮軟想她大概是要死了.

可她還是沒死,因為那只老虎主動松開了按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