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問題

由易到難,多次重複……

這是人類在近萬年的演變中掌握的學習方法,那麼,學習克服,同樣,也是學習.

"什麼,你是說,于燕青搞這麼多,是為了克服對死亡的恐懼?"

付郝帶著早點前來,還沒把熱乎乎的牛奶面包放下,就聽見刑從連的重要劇透.

"聽過系統脫敏沒?"刑隊長翹著二郎腿,很是得意.

付郝趕忙放下塑料袋,湊到林辰身邊,問:"系統脫敏?"

刑從連完全被無視,卻也不生氣,反而上趕著給付郝解釋:"是啊,于燕青應該在用系統脫敏的方法,緩解自己對死亡的恐懼……"

"你閉嘴."付郝喝止刑從連,轉而問林辰:"師兄,到底怎麼回事?"

"這個案子的所有意向,都與死亡密切相關,並呈現出一種逐漸放大的恐懼感,這是我們先前便得出的結論."林辰輕咳了一聲,他說著,反而不如刑從連那樣輕松:"但我們一直缺一條,將所有事情貫穿起來的線索,是小胖給了我們這個重要提示."他說著,看了眼坐在板凳上玩手指的小朋友,"從作案的過程推斷,于燕青可能用了系統脫敏的方法,讓自己克服對死亡的恐懼,整個過程應該分四步:首先,她靠近尸體,幻想自己已經死亡,慢慢地做放松訓練,適應與尸體的距離,所以,醫院太平間床底下,有被睡過的痕跡,而將尸體穿戴整齊,也表示對死亡的一種尊敬."林辰頓了頓,似在思考:"然後是觀看一起殘酷的凶案現場,觀察他人對死亡的反應;再親手殺死一個人,看著他在你手里死去,適應這種生命消逝的過程,鍛煉的青年被殺的原因."

付郝只覺得越聽越冷,他嘴唇輕輕顫抖,輕輕問道:"最後,是自殺?"

"是自殺."

付郝倒吸一口涼氣,覺得齒頰皆冷.

"那,我們結案了?"他顫抖著問道.

于燕青殺了人,留下遺書,自殺而亡,如此完美,

林辰坐在堅硬冰冷的木凳上,手指搭著涼了一半的水,有意無意地輕叩杯壁,像是沒聽見付郝的問題.

"看上去,寫結案報告,也不是不可以."刑從連用手掌蹭著自己毛絨絨的胡子,頓了頓,又說:"但總覺得,好像缺了點什麼."

好像一團恐怖的迷霧,你費盡千辛萬苦,在迷霧中穿行,最後,不過是摸到了一堵高牆.

上下高聳,巍巍峨峨.

想說句原來如此也可以,卻又好像遠遠不夠.

"我想再看一看于燕青的資料."林辰停止敲擊杯壁,淡淡開口.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一位年輕話嘮的技術員便抱著筆記本,站在門口.

他反戴了頂黑色鴨舌帽,帽簷滴水,眼睛亮晶晶的,一見刑從連,語氣便十分哀怨:"台風天啊頭,車好難打."

刑從連咬著煙,示意他趕緊坐下干活.

王朝于是挑了靠近林辰身邊的位置,邊開機邊說:"林先生,你玩不玩lol,我教你好不好."

刑從連反手就抽了他一記頭皮:"速度,于燕青的資料呢."

"我說頭,你這樣真的有點大材小用."王朝的手指在鍵盤上飛速跳動,片刻後,一份詳細的個人資料便展露開來:"這些事你讓小籠包做也是一樣."他調出資料,把鼠標往林辰手里一塞,便靠在椅背上.

于燕青的生平整理得非常詳細,從她小時候住哪里,讀哪所小學,到近期的醫保卡記錄,都詳實羅列.

林辰看得很快,從頭到尾,大約用了不到五分鍾時間.

在他松開鼠標的那刻,竟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


刑從連于是湊上去,問:"看完了?"

"看完了."

"有什麼問題?"

"什麼問題都沒有."

于燕青,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姑娘.

她出生于邊陲小城,念完九年義務教育,便外出打工,她做過服務員和工廠女工,後來進入"好家"勞務公司,在市三小做維護綠化的園丁,為了賺錢,她周末時會在醫院做兼職清潔工.她履曆簡單而干淨,與千千萬萬個和她同年齡的女孩,並沒有什麼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她在非常美好的年紀里,選擇用最殘忍的方式,結束自己與他人的生命.

那麼,在這段非常短暫的時光里,必然有某件強有力的事件,推動她,離開那條本應屬于她的平坦軌跡.

然而,他並沒有看到這樣的事情.

思考良久,林辰終于再次開口:"她父母仍然健在?"

"對啊."王朝點點頭.

"家里的老人,都在她很小的時候,便已過世?"

"是啊."

"那就很奇怪了."

于燕青經曆簡單,父母雙全,她究竟經曆了什麼,才對死亡變得如此執著.

"難不成,小姑娘在醫院,遇到了什麼事?"

刑從連壓低聲音問,神秘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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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是事件的伊始.

林辰下車,一輛救護車也恰好在他身旁急刹車.

車門洞開,醫護人員抬著擔架下車,車門外早有病床在等,那是位年逾古稀的老人,老人身後跟著一雙兒女,都哭腫了眼,林辰與他們擦肩而過,聽到他們邊跑邊喊著媽媽.

刑從連推開門,林辰依舊在回望那對中年兄妹.

"怎麼?"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經曆過這種時刻,然而,正常人面對親人的離去,會傷心會難過會痛苦,但本身並不會產生對死亡的恐懼感."

刑從連揉著胡子,手還搭在玻璃門上.

片刻後,林辰抬頭,神色迅速冷凝下來:"我第一次收到信是在7月13號,爾後每隔一個禮拜收到一封.醫院里第一次出現穿戴整齊的男尸,是在9月7號."他看向刑從連,說:"在這個時間段內,市立醫院一共過世了多少位病人,其中哪幾位在于燕青負責打掃的樓層過世,于燕青在這期間和誰交往過密,這些,都要拜托您查清楚."

刑從連點點頭,就要去找保衛科詢問,可他剛走了兩步,卻聽到林辰在他背後說:"死亡日期應該是星期三,病人有可能住七樓或者在第七棟."

"為什麼?"

刑從連剛問出口就覺得自己白癡了,7月13號和9月7號都是星期三,每隔一周一封信,甚至醫院出現穿戴整齊的尸體的時間間隔,也正好是7天.


他們以前認為這可能只是凶手作案的規律,但現在看來,可能有更深一層的原因.

刑從連走後,付郝朝林辰身邊沾了站,他一改以往小跟班模樣,神色鄭重:"師兄,你心里到底有沒有數,這究竟是簡單的殺人案,還是……"

他欲言又止,林辰並沒有回答,他反而抬起頭,看著醫院雪白的牆體,目光順著玻璃窗,攀爬至很高的樓層.

"去7摟看看."他說.

付郝長長地歎了口氣,他當然知道,師兄是怎樣口風嚴謹的人,但凡林辰不想說的事,那在他開口提及之前,便一定是個秘密.

電梯飛速爬上頂樓,電梯門再次打開的一瞬間,"腫瘤科"三個紅字引入眼簾.

在那一瞬間,甚至是付郝,也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林辰低低咳了兩聲,與付郝最後走出電梯.

腫瘤科病房安靜異常,間或有老人扶著欄杆,緩緩走動.

便在這時,有位護工攙著一位老人走過,林辰想起那是前幾天躺在醫院走廊里的護工,他于是走上去,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您好,我想請問,您認識于燕青嗎?"他的問題很是開門見山.

對方點點頭,語氣不屑:"她怎麼了?"

"她死了."

那人不可置信地睜大眼.

"自殺死的."他繼續補充道.

"我沒有懷疑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于燕青在醫院里,是否認識了什麼男人?"

護工臉色大變,卻不敢開口.

"不是我!我沒有殺她!"

"我知道不是你."林辰的聲音平緩下來,像是為了緩解對方焦慮緊張的情緒,"我並沒有要探聽你和于燕青之間關系的意思,這是你的*."他輕聲說著,大腦里浮現出了凶手擺下的沙盤模型,"我想請你回憶一下,是否見過這樣一對母子.這家只有母子兩個人,兒子大約在35-40歲左右,母親約為65歲.母親對兒子管教嚴厲,你曾經覺得,這個老太太一把年紀還那麼強勢,很讓人厭惡."

對沙盤的解讀,本身就是一種恣意的想象,林辰勾連自己屢次親臨死亡現場所感受到的東西,那是外在的秩序與內在的混亂的一種強烈對抗,是迷惘孤獨無助,"那位兒子,我想你一定會印象深刻.他對母親太過順從,以至于你可能會覺得,他好像個沒斷奶的孩子."林辰變換了語氣,語速愈加緩慢,"但是,他很紳士,行為舉止都非常規范,甚至,非常迷人."

護工突然抬頭,像是想起了什麼.

"是誰?

"以前住在7區3號床的一個病人的兒子,燕青打掃那片."

"那個病人得了什麼病?"

"胃癌,特別折磨人."護工一點也不避諱.

"那個病人……是自殺死的?"

護工很訝異,卻還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