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蠱女4

林淡回到家,擦干身上的水滴,換好干淨的衣物,轉過頭卻發現,那枚本該沉入水底的玉佩,如今竟好端端地擺放在桌上.男子坐在窗邊欣賞雨景,表情很閑適.

林淡拿起玉佩扔出窗外,男子輕笑一聲,玉佩便又回來了,仿佛從未被動過.

既然擺脫不掉,那就隨它去吧.這樣想著,林淡轉身走了出去,碰也不去碰那枚玉佩.男子趴在窗台上,一雙狹長的鳳目定定凝視少女挺拔的背影,嘴角含笑,不知在想些什麼.

周楠看見緩緩走進自己房間的少女,表情愕然.五官還是那個五官,但她黝黑的肌膚變得雪白細膩,總是閃爍著卑微神采的雙目,此時像兩口寒潭,冷得瘆人.她絕美,絕豔,渾身上下卻沒有半絲鮮活氣,叫人恐懼戰栗的同時又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

她現在不像一個人,倒更像一只妖,一只能蠱惑人心,吸食魂魄的妖.

"你是人是鬼?"周楠手腕一抖,一枚靈符便被他夾在指尖.

林淡愣了愣,顯然沒料到周楠竟然也是同道中人.她繼續向前走,語氣平淡:"我路上出了一點事,今天可能沒辦法幫你聯系家人,你再等一等."她自顧為少年換藥.

靈符未曾發熱,也就是說林淡是人不是鬼.周楠心下松了一口氣,卻也為她的改變感到好奇.

"你是不是遇見什麼事了?"他低聲問道.

"沒事,你好好休息吧,我會盡快把你送走."林淡把髒掉的紗布拿出去洗干淨,完全不像以往那般,總是在少年的房里磨蹭,找各種各樣的借口與他攀談.

周楠奇怪于林淡態度的改變,卻也沒有深究.對他來說,能夠擺脫這位少女的糾纏無疑是一件好事.這樣他就不用擔心對方起了什麼壞心思,想把他永遠留在這里.他有自保的手段,但腿腳無法行走的情況下,任何手段都會大打折扣.說不定這一次,他就陰溝里翻船了.

好在林淡對他的興趣只是一時的,說不定她一個人住只是寂寞了,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自己這張臉也不是人見人愛的.想到這里,周楠摸了摸臉頰,表情有些羞愧.

既然活著回來了,日子還得照常過.林淡拿起掃帚開始打掃吊腳樓,然後摘了一些青菜准備做飯.詭異男子始終跟在她身邊,喟歎道:"你剛才差點死掉,現在應該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

這個小丫頭才十七歲吧?卻已經能夠做到"泰山崩于頂而面不改色",若是他還活著,說不定會見獵心喜,收她為徒.就憑這份心性,小丫頭將來定然會有所成就.只可惜他已經死了,更可惜的是,小丫頭拒絕了他的幫助,改去吞服那枚聖蠱.她還有沒有將來,答案不言自明.

林淡完全不被男子所擾,該干什麼干什麼,干完回屋,把原主母親留下的遺物找出來.


她現在很餓很餓,這種饑餓感不是肚腹傳導過來的,而是根植在靈魂中.有一個聲音不停催促她去尋找食物,但她生吃了幾根黃瓜,又刨了一大碗干飯,卻絲毫得不到緩解.由此可見,孵化聖蠱所需要的食物,絕非普通人的食物.

她打開羊皮口袋,取出封存在小瓷瓶里的一枚枚蟲卵.

男子挑眉道:"你想把它們吃掉?"

林淡恍若未聞,像吃藥一般把這些蟲卵合水吞服,臉上全無恐懼或惡心的表情.

男子伸出雙臂,把少女圈在自己懷里,嗓音含著濃濃的笑意:"小丫頭,我越來越喜歡你了.你很大膽,也很聰明.只可惜這些還不夠,遠遠不夠."

饑餓得到了緩解,卻只是一瞬.林淡默默忍受著附骨之疽一般的痛苦,再次倒出一大把蟲卵吃掉.當她准備吃兩顆情蠱時,男子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啞聲道:"這東西你可不能吃."話落另一只手在她掌心輕輕一撫,兩顆情蠱就消失不見了.

林淡終于正視他,詰問道:"你拿我的東西想要做什麼?"情蠱若是使用不當,也會害人性命,但直覺告訴林淡,男子很強大,現在的自己絕不是他的對手.

男子沐浴在她專注的視線里,竟感到極其愉悅.他不得不承認,被這個小丫頭忽視的感覺很不好.

"憑你現在的實力,這兩枚情蠱你很輕易就能解開,又何須忌憚我拿了它?繼續吃你的東西吧,你看看,你已經餓得發抖了."男子輕輕撫摸林淡的臉頰,語氣十分溫柔寵溺.

林淡深深看他一眼,這才把余下的蟲卵全都吃完.有的蟲卵很強大,緩解饑餓的效果會持久一點,有的蟲卵很弱小,吞下去連一點感覺都沒有.由此可見,越是能量充沛的東西,越是為聖蠱所喜.

然而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與蠱卵一樣,具備此類能量呢?林淡一邊思考這個問題,一邊拿出先祖的手劄研習,臨到傍晚已小有所獲.

即便剛經曆過生死,她卻也沒忘了按時為周楠換藥,照顧病人似乎是她的習慣.

她把晚餐端進周楠的房間就離開了,男子忽然從她身後冒出來,興味道:"你喜歡那個小子,對嗎?"

林淡又恢複到了視他如空氣的模式,哪怕他站在自己身前,也只管從他高大的身體中穿過去.當男子再一次擋住她的去路時,她竟一頭撞進他懷里,額頭紅腫了一片.

男子雙手環住她瘦弱的肩膀,輕笑道:"忘了告訴你,我有虛影和實體兩種狀態.你若是想要投懷送抱,直說便是,何必如此."他冰冷的指尖拂過林淡光滑細嫩的額頭,令她不受控制地顫栗.


她清晰地意識到--男人很強大,絕非普通的鬼怪.只不知他為何執著于向她借身體,而不是直接吞噬她的靈魂.難道他受到了什麼限制不成?

想歸想,林淡面上卻絲毫不顯,掙脫男子的懷抱,回到自己房間.她把羊皮口袋和小銅爐放進書包,趁著夜色潛入山寨,尋到石貴的住處.

男子低啞的笑聲在夜色中顯得十分悅耳:"你想干什麼,報仇?"

白天的時候,小丫頭表現得很正常,仿佛已經忘了之前的遭遇.當時男子就感到很驚訝,憑借短短半日的觀察,他知道她不應該是那種膽小懦弱,以德報怨的人.殺身之仇如何能夠說忘就忘?卻原來她在這里等著.

林淡並不理會男子,三兩下就翻過土牆,進入了石貴的家.他家只有兩間木頭房子,破破爛爛的,還散發著一股濃重的黴味.鼾聲從右側的房間傳來,很明顯,她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林淡把小銅爐放置在門口,又把羊皮口袋里的藥材取出來,一一投放進去點燃.不過片刻功夫,四周的泥土就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無數毒蟲刨開泥土,繞著銅爐打轉,頃刻間就聚集了一大片,卻遠遠避開林淡,在她四周形成了一圈真空地帶.她身體里隱藏著聖蠱,那是所有毒物最恐懼的存在.

毒蟲只聞到誘人的香味,卻找不見食物,自然而然便開始在周圍搜尋,輕易就鑽入房門,發現了躺在床上打鼾的石貴.毒蟲咬破他的皮膚,爭先恐後地鑽進他的身體,把他的內髒啃噬干淨.他早就醒了,卻被毒素麻痹了神經,想喊喊不出,想跑跑不掉.

在他咽氣的最後一刻,林淡推開房門走進去,靜靜與他對視.她的眼里沒有仇恨也沒有快意,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深海.報仇,這是必須的,卻也不能占據她太多思緒.石貴雙目圓睜,面容扭曲,頭一次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產生了濃濃的悔恨.可惜一切都太晚了,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死無葬身之地都不足以描述他的下場.

林淡親眼看著石貴的身體像漏氣的皮囊一般干癟下去,密密麻麻的毒蟲在皮囊下竄動,然後順著七竅鑽出來.它們吃光了一個大活人,卻還沒有飽腹,于是開始吞噬同類,緊接著,其中一小股毒蟲竟分離出來,朝床下鑽去.

一聲微弱的尖叫從地底傳來,令林淡眸光微閃.她也鑽入床下,發現了幾塊木板,掀開木板後,一個深達五米的地窖出現了,許多毒蟲順著泥土堆砌成的台階爬下去,往黑暗中侵襲.那聲尖叫就是從黑暗中傳來的.

林淡從書包里取出一個手電筒,慢慢走下去.橘黃的光柱中,一名蓬頭垢面,骨瘦如柴的少女被一條鐵鏈鎖住,許多毒蟲附著在她的皮膚上,將她啃噬得傷痕累累.

林淡輕輕拍了拍少女的肩膀,毒蟲就像死了一般,蜷縮著身體紛紛掉落,發現林淡並沒有吃掉它們的意思,又蠕動腿腳,往更深的泥土里鑽.被石貴拍打得非常堅硬的地面很快變得如沙粒一般松軟,一具具尸體被毒蟲拱了出來,發出刺鼻的惡臭.

被囚禁的少女嚇得連連尖叫,林淡卻把手電筒照過去,細細數了數.一具,兩具,三具……十平米不到的地窖,竟然埋了十八具尸體,這個石貴果然是一個殺人狂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