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金獅號槳帆戰船

船艙外的人開門的同一時間,鋼錐離開了溫特斯的手.

誰也沒想到這個時候會有人開門,溫特斯和巴德同時喊出了聲.

如果聽到他們的提醒再閃躲,那肯定就晚了.門外的人在兩人還沒出聲時就采取了行動,身體一偏躲過了飛來的銳器,化解了險情.

這枚鋒利的小東西飛出了門,釘在艙門對面的木制隔斷上.門外的人伸手把它拔了下來,拿著走進了船艙,笑著說:"怎麼?你們這些旱鴨子想和我們海軍火拼?"

溫特斯跳下了床,一步跨到對方身邊,扶住對方肩膀,後怕地說:"幸好你反應快,凱奇,幸好.沒弄傷你真是太好了,我以後再也不在船艙里這樣玩了."

光榮號見習軍官凱奇把鋼錐還給溫特斯,笑著說:"想弄傷海軍軍官,靠這種小玩具可不行."

"好,你說它是什麼,它就是什麼."溫特斯也笑著重新躺回了床上.

巴德和凱奇打了招呼後,問了一句:"你不用執勤了?"

"下錨換班,現在輪到我休息."凱奇疲倦地打了個哈欠,躺回了巴德下面的鋪位.

這個房間一共四個床位,除了溫特斯,巴德和安德烈三個陸軍准尉外,還住了一位海軍見習軍官.

不過海軍的見習軍官和溫特斯這種陸軍見習軍官完全不是一回事,凱奇遠比三位室友資深的多.

溫特斯,巴德和安德烈還是剛離開軍校的新手,而凱奇十二歲就在光榮號上當見習軍官,已經在船上度過了八年.同樣資曆的陸軍軍官早就升到了中尉,可凱奇還只是船上的十一名見習軍官之一.

這是因為海軍和陸軍的軍官系統根本是兩套體系,並不對應.

對比聯盟陸軍軍銜體系森嚴的階梯結構,聯盟海軍的軍銜體系非常扁平.一艘船上的軍官階層只有三級:船長[cata],副官[lieutenant]和軍官候補生[idshian].

其中正式軍官只有船長和副官,軍官候補生和溫特斯這些陸軍准尉一樣,高于水手和士兵,但是低于正式軍官.

在陸軍,cataienant都只是尉官,前者是尉官第三級,後者是尉官第二級,這兩個級別的軍官最多指揮一支八十人的百人隊.

但是在海軍中,cata是船長,是一艘戰船的最高權威.lieutenant是船長的副官,一人之下,其余所有人之上.

船長能指揮的力量視船而定,光榮號擁有三十門火炮,滿載船員五百多人,她的船長放到陸軍里至少是一名上校.

而賊鷗號上那位胖子船長也是cata,賊鷗號只有區區二十幾名水手,胖子船長放到陸軍里連個准尉都算不上.

可是在海軍看來,光榮號的船長和賊鷗號的船長理論上同屬于船長階級,誰也不需要向誰先敬禮.

正因為這種巨大的差異性,所以維內塔陸海軍干脆互相無視對方的軍銜,大家各走各的路.像溫特斯這種陸軍准尉哪怕是見到海軍將軍也不需要敬禮,換到海軍也同樣如此.

想在維內塔海軍當軍官,首先要出身良好,其次要有人擔保.有了這兩樣,才能上船成為軍官候補生.之後就需要辛苦地熬資曆,熬到海軍總部批准他們成為准尉.至于什麼時候能當船長?那得先有一艘沒有船長的船.

凱奇軍官生雖然資曆比三個陸軍准尉老很多,但他從不拿出老前輩的架子,個性非常隨和,給溫特斯三人講了不少船上的知識.再加上四人年紀相仿,于是很快就稔熟起來,相處地非常愉快.

"對了,從這個錨地再出發,下次應該會在燈塔港休息一天,到時候你們也可以休息一下."凱奇用枕頭蒙住腦袋,沒精打采地說.


"什麼?"溫特斯卻一下子坐了起來:"下船?"

船上的生活就像在坐牢,還會暈船.可聽到要下船,溫特斯的語氣中卻並沒有喜悅之情.

"對呀,下船休息,估計會停靠一天或是兩天."

"才剛出發兩天就要靠岸休息?"巴德從上鋪伸出了腦袋,不解地問:"我們難道不是要馬不停蹄直奔塔尼里亞群島嗎?"

溫特斯也打趣道:"我們幾個旱鴨子還沒叫苦,怎麼倒是你們海軍先要靠岸休息了?"

"你們這些住軍官艙室的哪里苦了?"凱奇也睡不著了,哭笑不得地坐了起來:"而且還能吃到熱食,這還算苦嗎?"

"我們之前坐船從圭土城回維內塔的時候可是一天都沒休息過."

"你們坐的是什麼船?"

"呃,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船."溫特斯問住了,他回想著賊鷗號說:"叫賊鷗號,一艘不大的船,有三個桅杆."

"我知道了,賊鷗號有多少人?"

"船員大概二十人,加上我們以後五十多人."

"如果只有光榮號一艘船,光榮號也可以一次岸都不靠直奔群島.大帆船可以這樣,但槳帆船不行."凱奇有氣無力地又躺回了床上:"你要是想知道為什麼,等後面的船到齊,我去送海圖的時候順便領你去看一眼,你就明白了."

--割--

海軍精心挑選的錨地被一座無名海島遮蔽,艦隊各船保持著安全距離,在這處天然避風港分散下錨.

一艘小船從光榮號上放到了水面,溫特斯跟著凱奇從繩梯下到了小船上.

凱奇雙手緊緊抓著一個木匣,匣子里裝著海圖和艦隊接下來的目的地.

為了確保艦隊的航線不被泄露,除了旗艦光榮號上的高級軍官之外,其他船的船長都只能在每次重新集結時才能得到下一處錨地的位置.這樣即使個別船只被捕獲,敵人也不知道整支艦隊的航線.

雖然複仇艦隊目標龐大,但想在汪洋大海上准確地攔截這支艦隊也沒那麼容易.

四名水手用力劃著槳,伴隨著船槳拍擊水面的聲音.小船遠離了光榮號,在起伏的海浪中滑向了另一艘槳帆戰船"金獅"號.

在夕陽的余暉中,溫特斯打量著眼前這艘槳帆戰船.

金獅號不是純粹的槳船,也不是純粹的帆船,而是一種實用主義產物.槳也好,帆也好,我全都要.

相比于"肩寬膀大"的光榮號,為了布置更多的槳手,金獅號的船體更為狹長苗條.整艘船較為低矮,只有一層甲板,船艏船艉也只有一層船樓.

船體側面沒有炮門,只有密集的船槳.回憶起了好運號的布置,所以溫特斯推測金獅號的火炮應該是順著船身布置在了船艏和船艉.


"這艘船的干舷為什麼這麼低?"溫特斯從身後拍了拍凱奇的肩膀,問道:"打仗的時候不吃虧嗎?"

雖然僅有一次海戰經曆,但也讓溫特斯明白了一個道理:高打低,打傻x,海戰船身越高的一方越有優勢.正因為如此,戰船的船樓才會越修越高,最後修得像一座甲板上的城堡.

光榮號不光干舷比金獅號高,還有三層船樓.金獅號的水手面對光榮號就等于在面對一座城牆,從金獅號攻擊光榮號必須要仰攻,而光榮號卻可以居高臨下輕松對付金獅號.

"當然吃虧,所以現在新造的戰船都是圓船,金獅號是十幾年前造的舊船."凱奇轉過身,耐心地給溫特斯解釋道:"而且金獅號也有自己的優勢,雖然接舷戰吃虧,但也沒到不能用的程度.金獅號可是非常靈活."

"確實,帆船碰到沒風的天氣就只能干著急."溫特斯回想著自己經曆的那場海戰,開口說道.

"其實我覺得現在戰船的設計太極端了,就好像那些最後連人帶馬都裹進鐵板里的騎兵一樣."聊起了自己喜歡的話題,凱奇突然來了興致,他指著光榮號和溫特斯點評道:"光榮號看起來很威武,其實特別笨重.船樓太高,所以重心不穩,也不敢在船樓里布置太多火炮.而且船樓高還有一個缺點,迎風面大,轉向困難……"

"可是船樓高,海戰不是有話非常沒有底氣.

凱奇一拍大腿:"所以我才說極端,就像那些全身板甲的騎士.肉搏戰肯定是盔甲越堅固越有優勢,所以最後那些貴族把自己全身都裹進了鐵板里.可是如果敵人再肉搏轉而用火槍了呢?海戰也一樣,為了接舷戰時有優勢,結果船樓越修越高.光榮號就是走到極致的接舷戰戰船,可是如果敵人不接舷呢?"

"不打接舷戰……要怎麼打海戰?"

從來不會不懂裝懂,而是不懂就問,這是溫特斯從安托尼奧身上學來的好習慣之一.沖撞戰術逐漸沒落後,近千年來海戰的方式都是兩艘船先互相靠近,水手們拿著弓弩火槍互射一頓,最後跳幫戰一錘定音.溫特斯也確實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用火炮."凱奇篤定地回答:"遠距離直接擊沉這些笨重的大船."

溫特斯撲哧一笑:"船上現在不是已經有火炮了嗎?而且就憑火炮的准頭,在顛簸的海面上,別說遠距離,五十米外想打中其他船都費勁."

"船上的火炮除了大口徑短管炮就是旋轉炮,都只能在近距離用."凱奇急著解釋道:"你想想看,用敏捷靈活的船載上長管炮,只在遠距離射擊不接舷.像光榮號這種大船追不上又打不到,就只能干挨打.可惜現在海軍上頭都是些老頑固,根本不思進取,他們就是喜歡光榮號這種威武氣派的大船,撥款全用來造這種高樓圓船了!"

凱奇憤憤不平地捶了一拳大腿.

"海戰我不了解,但陸地上有一場類似的戰役.卡萊戰役里,古帝國的步兵追不上帕拉提的騎兵,被弓箭消磨到士氣崩潰,最後被重騎兵收割."溫特斯開玩笑說:"要是我將來當上軍事督政官,我就把海軍的軍費全拿來給你造你想要的船."

凱奇也被惹笑了,他微笑著說:"要是我將來當上軍事督政官,就把你們陸軍的軍費也拿來給我們海軍造船."

溫特斯哈哈大笑:"一言為定……其實我一直都很佩服你這樣有新想法的人.我不行,只會從你們身上學."

凱奇連連搖頭,擺手說道:"不不不,不是我想出來的.這些都是斯派爾船長的理論,我只是鸚鵡學舌……斯派爾船長就是金獅號的船長,你這次跟我來正好可以見見他."

談話間,小船劃到了金獅號的船舷.船上拋下來繩梯,溫特斯跟在凱奇後面登上了金獅號.

路上的聊天讓他差點忘了來這里的目的.但在登上這艘船之後,溫特斯立刻就想起了自己到金獅號上是來干什麼.

他瞬間就明白了為什麼凱奇說:"槳帆船隔兩天就必須得靠岸一次,你到船上去看一眼就明白了."

眼前金獅號的露天甲板上,密密麻麻的坐滿了人,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露天甲板又被分成了兩層,大致呈凸形.中間是上層高台,這里顯然是海軍的士兵,沒有空間給他們躺著,他們只能相互依偎著休息.

兩側靠近船舷的甲板是凸形結構的下層,此處的甲板比中間的甲板要矮一米多,這是槳手坐的位置.這種結構讓槳手的位置比中間的士兵低,這樣不會阻擋士兵們使用遠程武器.


蓬頭垢面,面黃肌瘦的槳手被用鐵鏈鎖在船槳邊上,每支槳由三四名槳手驅動.槳手們連活動的空間都沒有,看起來和好運號上的奴隸槳手根本沒有區別.

哪怕甲板是露天的,溫特斯依然能嗅到一股臭味.擠滿了人的金獅號,就像是一艘正在運送牲口的運輸船,人就像牲口一樣擠在一起,動彈不得.在這艘船上,已經沒有人的尊嚴可言.

讓溫特斯在這種地方,他一個小時都堅持不了.

"怎麼這麼多人?這艘船到底裝了多少人?"溫特斯震驚地問凱奇.

凱奇反問:"光榮號上有多少人?"

"大概兩三百人?"溫特斯也不太確定.

凱奇面無表情地說:"光榮號原本有五百多名船員,為了讓你們住的舒服,現在加上你們也不到四百人.金獅號上的人和現在光榮號上的人差不多,一樣是四百人左右."

"這……這艘船比光榮號小那麼多,居然裝了四百人?這些人怎麼忍受得了?"金獅號的船員生活環境之惡劣震驚了溫特斯,光榮號不止尺寸比金獅號大,還有多層甲板.而金獅號上絕大多數人都擠在露天甲板上.

凱奇似乎早已經習慣了海上生活的殘酷,冷漠的說:"他們不是人,他們是水手.但就算是水手,在這種船上也撐不了幾天,所以每隔兩天就要上岸休息一下.槳帆船本質是浮在海面上的堡壘,自持力極差.我們這支艦隊超過一半的戰船都是這種槳帆船,對我們而言,奪取中轉港口的重要性遠大于消滅敵人的戰船."

"下雨怎麼辦?頭頂連個遮著的東西都沒有."

"忍著."

"那這些槳手呢?為什麼要鎖著他們?"

"他們都是罪犯,沒有自由人願意來當槳手."凱奇走在前面,頭也不回地答道:"沒有必要可憐他們,他們犯了罪才落到這種下場.而且仗打完之後還沒死就能被赦免,總比死在牢里強吧?"

溫特斯沉默了,他跟在凱奇後面在槳手的肢體間尋找著落腳的地方,朝著船艉樓走去,那里應該是這艘船環境最好的地方,船長總是住在環境最好的地方.

突然一雙手抱住了溫特斯的小腿,一名似乎已經神志不清的槳手,聲音含混地祈求:"發發善心,給我喝點水,求求您了."

走在前面的凱奇一回頭,看到有一名槳手抓著溫特斯的腿,頓時勃然大怒:"好大的膽子!你找死!"

說著,他拔出了自己的海軍彎刀折返了回來,擋在他身前的槳手拼命的躲開他,給凱奇讓了一條路出來.

周圍的其他人也被驚動了,海軍的士兵們從中間的高台上探出腦袋來觀望,彼此間竊竊私語,卻沒有人來阻止.在這種惡劣的生活條件下,船上的人唯一沒有嘩變的原因就是軍律.身為犯人的槳手襲擊軍官,凱奇可以斬殺他.

"別……"溫特斯抬手阻止了提著彎刀來幫他解圍的凱奇:"這人……我認識."

凱奇愣在了原地.

溫特斯看著槳手的臉,不敢確定地問了一句:"戈爾德,好運戈爾德,好運號的船長,是不是你?"

被雷頓用劍柄活活敲掉大半牙齒的戈爾德哆嗦著聽到了"好運號的船長"這句話,頓時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