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窩棚街

"瓦夏!你在哪?"皮埃爾在街上奔走,焦急地大喊:"瓦夏!"

狹窄街道兩側是低矮簡陋的窩棚,許多窩棚甚至沒有門,只用一塊破布擋住行人朝屋內窺視的目光.

路面窄,人又多,皮埃爾的吶喊被沿街商販的叫賣聲淹沒.

"你要買煙嗎?長官."一個身上髒兮兮的小孩緊跟在皮埃爾屁股後面:"要買嗎?我有很好的貨.旱煙?嚼煙?"

"不買!"皮埃爾沒好氣的回答.

小孩不死心,仍纏著他繼續追問:"那酒呢?長官?麥酒?啤酒?紅酒我也有,你想喝什麼和我說就行……"

皮埃爾懶得理睬小孩,他大步流星在街上穿行,呼喊,粗暴地推開走路慢吞吞的平民.

無辜的行人被推得險些栽跟頭,剛要開口罵娘,卻不經意間瞥見對方標志性的額發,小辮以及腰上的杜薩克刀.

于是到嘴邊的髒話又咽了下去,在肚中化作一聲惡毒的詛咒"天殺的韃靼人!"

……

自從三十一年前內德元帥修築雙橋大營,之後曆次同赫德諸部的戰爭,雙橋大營都是帕拉圖共和國最核心的軍需物資集散地.

今天城牆和營盤之間的"窩棚街",三十年前原本是雙橋城的平民窟.

有人就有需求,隨著雙橋大營的竣工和運轉,小販,妓女,掮客,黑市商賈……形形色色的人物湧入這塊逼仄,髒亂,臭氣熏天的街區.

有人靠為軍營里的男人提供服務糊口,有人守在軍營外嗅探能大撈一筆的機會.

叮當作響的銀幣被後勤官發給士兵,民夫,輾轉又落入窩棚街販夫走卒的錢袋里.

無形的血管將雙橋大營和窩棚街連在一起,在金錢和血汗的滋養下,窩棚街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繁榮.

……

許多士兵,民夫在窩棚街消磨的時間比在軍營里還久,但皮埃爾平日很少到窩棚街來.

此刻走在吵嚷的街上,皮埃爾兩眼一抹黑.他根本不知道瓦希卡幾人在哪間窩棚里,沿街呼喊幾人的名字又沒用.

無奈之下,皮埃爾開始挨個窩棚查看:

掀開一扇門簾,一伙赤膊男人在賭錢,不認識;

又掀開一扇門簾,幾個民夫正在給一只母雞退毛,不是這里;

再掀開一扇門簾,一對毛茸茸的大腿正在一雙白花花的大腿上忙活,上面和下面都不是瓦希卡……

皮埃爾的步子又快又急,沿途雞飛狗跳,身後的小孩要跑著才能跟上他.

但髒小孩就像牛皮糖一樣甩也甩不掉,他喋喋不休地問:

"那女人呢?長官你要女人嗎?街上哪屋女人有病,哪屋女人沒病,我都一清二楚.你喜歡大奶嗎?我領你去找街上.***,屁股最大的雞.不收牙錢,免費介紹.不喜歡女人?男的也有.或者長官想玩兩把?我知道有家好莊,什麼玩法都全!"

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子,滿嘴"女人","煙","酒","賭",聽起來異常滑稽,又異常可悲.

但皮埃爾完全不搭理對方,他深知只要稍微回應,這小.王.八.蛋就會變本加厲.

窩棚街上的小孩眼睛都很毒,一眼就能看出誰不是此地常客.

所以皮埃爾每次來窩棚街都會被百般騷擾,煩不勝煩.

而且這些滿街亂跑的小孩手腳也不干淨,別看他們"長官長官"的叫,一個不留神,大頭兵的底褲他們都能狠心偷走.


在丟過一次錢袋後,皮埃爾只要到窩棚街必定帶上馬刀.

眼見身前的杜薩克不理不睬,緊跟了皮埃爾一路的小孩眼睛骨碌一轉.

他又神秘兮兮地問:"長官,你要錢用嗎?要是沒有想買的,想賣也行.皮靴,木板,火藥,鉛子,火槍,盔甲,只要你敢賣,沒有我們不敢收,價格保證公道.沒有貨,拿消息出來賣也行……"

本就焦躁不安的皮埃爾終于忍無可忍,他轉身拔出馬刀,大吼道:"老子什麼也不買!什麼也不賣!你再敢跟我,老子一刀砍死你!"

小孩先是一愣,撒腿就跑.

可只跑開幾步,他便站定指著皮埃爾鼻子大罵:"你個天殺的韃靼人!肚腸生蛆的杜薩克!魔鬼和驢的雜種!命還沒有我的雞兒值錢!上了戰場你就變孤魂野鬼,烏鴉啄你的眼睛!野狗吃你卵球!最後再讓你被魔鬼抓進地獄當**!"

口吐芬芳之後,小孩做了個鬼臉,轉身鑽進人流.

"小王八蛋別跑!"皮埃爾氣得面紅耳赤,追了上去.

可他哪里還追得到,只能眼睜睜看著小孩消失在窩棚街的暗巷中.

無能狂怒的皮埃爾仰天咆哮,引得路人和街邊商販紛紛側目.

"怎麼了這是?"瓦希卡腰帶都沒來得系,提著褲子就從一間窩棚里跑了出來.

"趕緊跟我回營!"終于找到人的皮埃爾顧不上生氣,抓著瓦夏胳膊急促地說:"來了個大官!少尉讓大家集合."

瓦希卡也慌了神:"什麼?草!我腰帶呢?"

"托曼,鍋圈兒他們幾個呢?"

"嗨!他們沒和我在一塊!"瓦希卡一拍大腿:"我跟你去找."

"走!"皮埃爾抬腿就要走,卻被十夫長拉住.

"皮埃爾,你帶錢了嗎?"瓦希卡扭捏地問:"我那邊還沒付錢呢."

皮埃爾無奈地歎了口氣,手伸向腰帶.

摸索了兩下,他陡然變色:"我的錢包!天殺的小王八蛋!又把我錢包偷走了!"

應該掛著錢包的腰帶下面,現在空空如也.

栓著錢包的皮繩,已被利刃割斷.

……

瓦希卡和皮埃爾在窩棚街找到其他三人後,便匆匆忙忙趕回營區.

但還是晚了,傑士卡中校早就帶著三個少尉從總部返回,三支百人隊在空地站成整齊的隊列.

偷偷溜進去是不可能的,瓦希卡幾人只好硬著頭皮靠近.

"每人十鞭."獨眼龍中校冷冷地下了判決,也不問他們去了哪里:"入列."

五個杜薩克松了口氣,趕緊回到隊列中.

說實話,與其站到大庭廣眾之下受辱,幾人倒是甯願痛痛快快被抽幾鞭子,那樣更舒坦.

之後陸陸續續又有其他民兵趕回來,傑士卡中校一視同仁,一律十鞭.

三支百人隊用了將近兩個半小時才集結完畢,中校也領著眾人在小校場上站了兩個半小時.


全員到齊,接下來應該是新任指揮官的訓話,但楊-傑士卡把這些都省了.

"太陽落山前行刑."中校用他的獨眼看向手下三名百夫長:"你們三個行刑,自己抽自己的兵.如果有十夫長,加五鞭,換掉."

隨後,他便解散了三支百人隊.

可即便收到解散命令,隊伍仍然站在原地,沒一個人動彈.大家總覺得少了哪個環節,不知道該不該走.

民兵們覺得莫名其妙,但對于新來的上司的作風,三名少尉已經有些見怪不怪.

……

要知道,獨眼中校和他們三人見面後,說的第一句話可是"你們三個怎麼淪落到指揮民兵了?"

"什麼意思?明知故問?"聽到這句話,溫特斯腦海中瞬間閃過許多想法:"下馬威?挑釁?想故意激怒我們?"

維內塔籍少尉在帕拉圖的尷尬處境,凡是"正統派"軍官都有所了解.

[注:"正統派"指陸軍軍官學院出身的軍官,又稱學院派或科班派.區別于臨時候補軍官訓練班和火線提拔出身的陸軍軍官,後兩者很難晉升到校官

無論如何還有一份校友的情誼在,所以帕拉圖陸軍雖然原則上決不妥協,但大部分前輩對于溫特斯這些人還是頗有照顧.

平心而論,新墾地駐鎮官其實是很舒適愜意的職位.權力大,受制少,在地方上就像貴族領主一樣.

非科班派軍官能有個駐鎮官的位置養老就堪稱厚待,沒讓維內塔人像梅森中尉那樣去鏟馬糞已經留了情面.

在遼闊的奔馬之國,溫特斯遇到的前輩都是拍著他肩膀,善意地安慰道:"忍一忍,堅持一下,等事情解決你們就能回家了."

"你們怎麼淪落到指揮民兵了?"

被人拿這種話當面質問,毫不客氣往臉上打,這還是頭一遭.

三名少尉目光交流,誰也沒答話.

也用不著說話,看到安德烈翕動的鼻翼和抽搐的臉頰,溫特斯就明白安德烈已是火冒三丈,距離原地爆炸也只差一步.

溫特斯不著痕跡地撞了一下安德烈的肩膀.

把馬上要脫口而出的"這.他.媽不是廢話,難不成還要怪我們能力不行?"算是又塞回安德烈的喉嚨.

可是這個時候,中校又問了一遍:"為什麼不說話?你們幾個好歹也是陸院出身,怎麼淪落要和雜院軍官搶飯碗?"

[注:雜院軍官,與陸院軍官對應,代指不是陸軍軍官學院畢業生的職業軍官

溫特斯只有一個念頭:完了,安德烈要炸了.

蒙塔涅少尉的思緒霎那間已經飄散到"給安德烈當決斗助手"以及更遠的地方.

不緊不慢的聲音在房間里響起:"為國效力,無分貴賤.倒是中校閣下,不是也淪落到來指揮我們了嗎?"

安德烈一愣,溫特斯一驚.

出人意料,搶先開口頂回去的居然是三人中性情最溫和的巴德.

傑士卡中校被蟄了一下,倒也不生氣.

"不算淪落,我這算高升."他露出一絲笑意,滿不在乎地說:"我比你們混得還慘,我剛從海外軍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