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 建立新廠,員工管理成大問題 - 10

與檢察院同志的交流,柳鈞特意放在公司小會議室,參與的有老張,做會議記錄的辦公室秘書,及配合查賬提供一手證據的出納,可謂人多口雜.因此,消息很快就傳了開去.繼上回柳鈞火速擒拿偷竊圖紙員工歸案之後,這回柳鈞毫不留情重拳配合量刑,又在員工中引起巨大震動.所有的人都看到,眼前有一條觸不得的線,觸之,連書生柳鈞都會殺人.這叫作底線.
申華東不知為何找到柳鈞.他約柳鈞晚上去慕尼黑酒吧喝啤酒,柳鈞正有個技術難題沒解決,謝絕不去.申華東最恨柳鈞總在他面前領先,似乎總想昭告柳鈞是勝者,一氣之下開著車子趕來搶人.趕到騰飛見柳鈞是真的穿著白大褂鑽在實驗室忙碌,他才心理平衡,心平氣和地等柳鈞做完事,也不讓柳鈞吃點兒東西,載上人就出門去.
柳鈞見申華東西裝革履,笑道:"我不記得有多少天沒穿帶扣子的衣服了.看到穿一本正經的人還真有點兒不習慣."
申華東趴在方向盤上等電動大門徐徐拉開:"跟你談正事."他見大門縫隙足夠,就一躍沖了出去.不料黑暗中忽然斜刺穿出一個人,攔在申華東車前.申華東連忙刹車,幸好車速還沒上去,車頭險險地頂著那人的肚子停住,車子里的兩個人全嚇出一身冷汗.驚魂未定,卻見那人退開幾步,趴在地上連連跪拜.申華東的車窗緊閉,只見大燈照射下,那是一個女人,女人似乎高聲呼喊,車子里的兩人卻聽不出那女人講的是什麼.
柳鈞等那女人再次抬頭,終于看清女人是盜竊圖紙員工的妻子.申華東被嚇得一顆心亂跳,不禁罵道:"他媽的,我最恨有些人動不動又跪又拜,一點骨氣也沒有.柳鈞,怎麼回事,是不是上了人家不認賬,被人找上門來."
柳鈞按住申華東打算降車窗的手,冷冷地道:"繞過去."他相信,一准有無數目光正看著他對女人的處理.
申華東不出聲,前後看看,猛一下後退,又在戛然刹車聲中險險地擦著女人而過,沖上直路.聽耳邊一聲"帥",申華東得意地道:"你做得到嗎?"
"根據目測,通道比你車子寬三十厘米,除非新手才繞不過去."
"問題那女人會動,好,我倒回去,你來."
"得了得了,我做不到,行了吧.快去吃飯,餓死了."
"怎麼回事?那女人,是不是給開除出廠的?"
柳鈞耐心解說,但才說到三句,就被申華東打斷,"知道了,這種事全世界都一樣,他們能弄得好像是你在犯罪,你偷走他們的家庭幸福,他們最無辜,卻從不想最先伸出肮髒的手的是誰.犯事了才想僥幸撞到一個傻總放過他們,犯罪時候倒是想什麼去了?"
"你常遇到?"
"三天兩頭.我那兒是勞動密集型企業,幾個廠區加起來近萬的人,每天按下葫蘆又起瓢,什麼事都能發生,你那算得了什麼.不信我們晚上說完事找個廠區宿舍悄悄去圍牆外守著,准有濃妝豔抹的半夜翻牆回宿舍.她們白天上班,晚上三陪,據說這叫搞三產.偶爾白天突擊檢查宿舍區,還能抓到做中班的在浴室賣淫.眼睛鴿蛋一樣了吧,哥們隨便露兩手就能震死你.我回國原本想扭轉公司的不文明局面,先從抓廁所浴室入手,給廁所浴室安上隔斷和門,給工人們保留點兒隱私,結果最後只好全拆了,勞民傷財.這事兒害我被人笑話至今."
柳鈞豈止驚得兩只眼睛跟鴿蛋兒似的,更是嘴巴猶如塞進一只無形的蛋,張成一個"O"字:"偷核心技術的中層管理員有沒有?"
"廢話,你看看全市,那麼多類似我家的公司,那都是誰開的?設計人員做熟了,單飛自己開設計室去了;銷售員把路跑通了,單飛自己開小廠去了.公司有什麼他們拿什麼,跟自己家一樣方便."
"你那麼大方?不追究嗎?"
"有些能追究,要不動用執法機關抓進去坐牢罰款,要不私刑,天涯海角都不放過,無非是殺雞儆猴.可不少是無法追究的,更有日久生情下不了手的.你以後慢慢會明白."
柳鈞好久無語:"以前老是指責我爸管理不足,真自己動手才知道不足的是自己."
見柳鈞收起趾高氣揚,申華東也開始實心實意:"差不多的,我學MBA回來,一套套理論能把我爸駁得啞口無言,結果只要一個月,廁所浴室隔斷造了立刻拆,我就意識到我脫離實際了.你不會回國一年多還沒意識到吧?"
"意識到了,可意識跟行動很有一段距離.你晚上找我談什麼?"

"跟一個農民合作,被一個農民使勁拖後腿,你說是什麼滋味."
"楊巡……你指他是農民?"
"小農意識."申華東不屑地說,"眼里只有錢錢錢,只要能掙到錢,讓趴地上學狗叫都會干,這種人怎麼合作?不瞞你說,你只能看到市一機目前很墮落,我們還有窩火合作的房地產項目.彼此理念不合,我們想做成一個樣板工程,在本地房地產界豎起一座豐碑,讓市民說起好品質的房地產公司,首先想到我們.他不考慮未來,竟想每幢樓下都設商鋪賣更多錢,不管是不是臨街,不管小區從此無法封閉.單是為一個預案,我們就相持不下拖兩個月,我們考慮索性買下他的股份,可擔心他獅子大開口.所以今天我是想找你合作一起拖垮市一機."
"搞垮市一機讓楊巡巴不得盡早脫手?好辦,銀行利息,借給我一千萬,我准保一個月內將市一機主要利潤業務全拿下,讓市一機一口都吃不到."
"你趁火打劫."
"不是趁火打劫,是互惠互利.我分析給你聽,你不曉得我眼下資金有多緊張,只好每天在心里幻想天上掉下個一千萬,我就可以怎樣怎樣對付市一機."
"呃,會不會我們合作結束,你因此強大了,從此每天壓市一機一頭,市一機再無出頭日子?"
"以市一機的底子,我想壓市一機一頭,是不可能的.可如果市一機找死做我的產品作為主要利潤源泉,那麼,只要我有資金,我不會讓它有活路.我只要稍降價,客戶都奔我來,畢竟我的產品性能更好質量更優,客戶都會算綜合賬."
"可是,我憑什麼信任你,撥出一千萬巨款給你?你能拿出什麼樣的實際保證?"
"我的人品."柳鈞拍胸.
"我要看你的財務報表.給你自己看的那套報表."
"不給看.我還擔心合作結束,你調轉槍口開始對付我呢.你家大業大,我怎麼吃得消?"
"你有點魄力好不好,我把那麼機密的事跟你說了,你還不信任我?"
"過河拆橋的多了,何況你我是情敵.嗯,我會保守秘密."
"那麼你換個角度考慮,為了一千萬流動資金,你如果問銀行貸款,你給銀行多少資料,你也得給我多少資料."
"不要偷換概念.我和銀行不構成競爭,我和你,只在楊巡一件事上站同一陣線."
"死結!行,我另想辦法."
柳鈞想不到申華東迅速結束話題,一點不給他討價還價的余地.他急得想放棄意氣,找個借口抓回話題,可是又開不了口,兩人之間還斗著氣呢,不能讓申華東太得意.于是,兩人找地方AA制吃了一頓晚飯,又去酒吧各買各的啤酒,就是不再議論此事,只談汽車的改裝.
正好錢宏明與朋友也來慕尼黑酒吧,干脆兩隊人馬湊在一起.申華東上回與錢宏明一起去上海買車,跟錢宏明這種小商人不對脾胃,懶得敷衍,趁錢宏明上洗手間的當兒,與柳鈞耳語:"他難道不是你小時候的忠實跟班?"
"怎麼可能.他成績一向數一數二."
"跟班和成績無關,我的跟班常給我寫作業.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抓爬牆三陪?可好玩了,我每遇郁悶時候就干這事兒."

"走."柳鈞少年心性,與申華東一拍即合,他最近總做矛盾而違心的事兒,正煩悶著呢.錢宏明想不出這事兒有什麼好玩的,不肯跟去,但大包大攬地幫兩人結了酒賬.申華東斜睨錢宏明,覺得此人傻到透頂,放著他申華東這樣的金豬不殺,居然殺自己.
聽得柳鈞會拳腳,申華東大喜,決定去一處更隱蔽的地方埋伏.兩人將車子停在半路,將手機設為震動,徒步從大路拐進廠房外面一條有點兒荒廢的機耕路,穿過高速公路下面的涵洞,眼看公司圍牆在望.忽然,有兩束雪亮手電光射來,照得兩人睜不開眼睛.兩人左閃右躲,光束也跟著他們晃動,閃躲中,兩人見到暗處似乎有不少人頭晃動,心中意識到不妙,開始一步步往回退出.
卻聽得對方忽然有人喊了聲:"是阿東,沒事兒,是阿東.阿東你怎麼會來?"
"搞什麼鬼."申華東這才敢放下遮在額頭的手,開口說話.最先敵我不明,他怕被亡命之徒認出,在這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被殺金豬了.等手電光移開,申華東的眼睛適應好久,才看清站的人是他早年的玩伴,現在不大在一起了,也有個有錢爸爸.見老友一雙眼睛一直狐疑地掃柳鈞,申華東道:"我朋友柳鈞,我們來看看我公司外圍.你們忙你們的."
那人看看柳鈞穿著,伸長脖子與申華東耳語:"梭哈,玩一把嗎?玩大的."
申華東搖頭,拉柳鈞沿原路返回.柳鈞一邊兒閑著的時候卻見到草叢後面晃動的腦袋中似乎有楊巡的.等兩人退出機耕路,回到車上,柳鈞才問:"一幫人在做什麼?這麼神秘,還有專職把風的,看著像打手."
"賭博,大賭.近期風聲緊,市區賓館不敢收容他們,賭癮熬不住的只有來這種地方賭."
柳鈞恍然大悟:"我仿佛見到楊巡."
申華東則是一臉鄙夷:"看樣子你是全市屈指可數有點錢卻不賭的白兔."
"遠有拉斯維加斯,近有澳門,來這兒偷偷摸摸多沒意思.你也玩?"
申華東這才收起鄙夷:"那幫人賭癮犯了唄,澳門再近,到底也不能當天來回.嗯,看起來我聯手你的計劃可以死心報廢了,楊巡一定看到我們."
柳鈞聞此,心里有點兒失落,可也只能認了.
天越來越冷,不過騰飛公司的生意越來越火,柳鈞將所有利潤全部投入再生產,不舍得自己消費.他太缺資金,因此他只好每天與采購搶皮卡開.
聖誕期間,開發區外商投資企業協會組織座談會,區主要領導和分管領導悉數出場,以示對外資企業的重視.柳鈞原以為這種會不過是露露臉拍拍手,什麼用處都沒有只是白浪費時間,本不想去,但柳石堂提醒兒子,這種場合貴在認識人.柳鈞進場找僻靜地方坐下聽幾句後才知,這種會議有用,會上領導們講話比較切合實際,而且是很有針對性地跟在座外企主管們宣講政策變動,未來發展等等.會上還有幾個外商現身說法,講他們在本地發展的體會.當然是粉飾太平的多,可也能聽到不少合用的.當場也有外商跟在座政府機關人員提出不滿.
柳鈞基本上還是個管理新人,坐一邊只有聽的份兒.座談會開到四點半,大家休息會兒,等待稍後聚餐的時候,柳鈞才有空回開會期間進來的電話.
老張在電話里心急火燎地告訴他,那位偷圖紙員工的妻子得知丈夫肯定判刑,而且判得不輕後,竟然抱起寶貝兒子跑了,不見了.扔下兩個還小的女兒,與病殘在床上的婆婆.那婆婆想不開,爬出門去跳河自殺.等人發現時候已經晚了.現在河邊說什麼的人都有,怎麼辦.
又一條人命!柳鈞一口氣不上不下噎在胸口,只會瞪著身邊的大圓柱子發愣.
老張繼續道:"那邊村里打電話來要我們公司去收尸,去領養兩個小姑娘,我跟他們說,與我們無關."
"對."柳鈞一口無名火上來,掐了電話.這都什麼事兒,他不管,那些人就鬧到他頭上來,他一管,那些人就家破人亡.那工亡員工的媽媽還在病著呢,現在又添兩個孤零零沒人照顧的小女孩.柳鈞不敢想,進去餐廳赴宴,可是坐下又覺得這簡直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最好寫照,煩悶之下先行告辭了.
柳鈞又去了跆拳道館,被打得屁滾尿流地出來.回家拖著腿走進電梯的時候,發現很巧,電梯里有從地庫上來的楊邐.楊邐見柳鈞這個樣子,以為他在外面打架吃虧,連忙問要不要去醫院治療.柳鈞想到楊邐是明白人,就將心里的郁悶沖楊邐倒出來.說到後頭,柳鈞心里實在放不下那兩個被母親拋棄的小女孩,楊邐陪柳鈞去租屋看看.

開著楊邐的車子,柳鈞忍不住問:"我是不是很倒黴,公司才成立一年多點兒,就發生那麼多事情."
"很正常.只是你心軟,有些事情被你放大了."
"可是死人啊."
"人家自作孽,你也兜著?我倒是想看看你以後怎樣收養這兩個小姑娘.別說我沒警告你,有些事情最好別沾手."
"謝謝.我可以派人將兩個小姑娘送回老家去."
"我還得提醒你一件事,你那個等待判刑的員工……人吧,一般很少會自我反省,得知他家破人亡,你說他會不會怪罪到你頭上,出獄後先找你報仇?"
"有這先例嗎?"
"不排除有人反社會."
柳鈞無言以對.正好余珊珊電話進來閑聊,柳鈞才想起今天說好要利用他好不容易進城的機會,兩人見個面的.他被公司的事情攪渾了,連忙道歉,說正趕去公司處理前員工母親自殺的事情.偏生這個時候楊邐插了一句嘴:"小心,紅燈,別光顧打電話."
余珊珊疑竇頓生,她心直口快地問:"咦,你車上是誰,你不是說你那兒是和尚公司嗎?什麼時候招秘書了?"
"不是秘書,是市一機的楊邐小姐.我回頭跟你說,這件事讓我很心煩……"
"可是你公司的事與楊邐有什麼搭界的,她為什麼跟你在一起?你說地址,我也要去."
"對不起,我已經很心煩,你別鬧我了."
"你心煩可以找我,為什麼找她,你們不是死對頭嗎?為什麼,為什麼?"
柳鈞不願被楊邐看好戲,說聲"對不起",掛了電話.余珊珊這下更生氣懷疑,不斷打柳鈞電話,柳鈞索性關了手機.楊邐在黑暗中背過臉去微笑.柳鈞心說這什麼跟什麼啊,都還沒跟余珊珊說個"愛"字呢,就被管上了.這人怎麼這麼一根筋.
終于在黑咕隆咚的農村小道上摸到那家租屋的門,柳鈞見到門上鐵將軍把門,先是松了口氣.然後是楊邐掛著笑臉問左鄰右舍,得知有親戚過來將兩個小女孩領走,柳鈞才終于放心.
回來路上兩人一路閑聊,話題不絕,兩人至今已有不少共同朋友和經曆,聊起來比較輕松.柳鈞將楊邐送到家,想了想,也懶得去找余珊珊解釋,拖著被教練打得渾身是痛的身子趕緊睡覺.
于是,元旦,小年夜,柳鈞約余珊珊,不得.柳鈞也無所謂,不得就不得,他再約別人,說實話,他挺不願與玩不起又假裝很會玩的女孩子接觸.卻不知余珊珊與他憋著一股氣,一直牽掛著他.可柳鈞一直不給電話,美女到底是生氣了,再也不肯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