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 自主研發建立核心競爭力 - 4

樓上崔冰冰心亂如麻,可是第二條短信隨即趕到:"羅慶returns."
兩人前不久剛擠在一起連續看了兩部《木乃伊》,崔冰冰對"returns"記憶猶新,她還探究過為什麼要加一個"s".而就是這個"s",勾起崔冰冰無數回憶.她心中強罵一聲:"惡棍."
柳鈞看著樓上的一扇窗,雖然他有那間房門的鑰匙,可是他今天不願上去,上去意味著前功盡棄.可是他又不能放棄崔冰冰,有點兒眼巴巴地等待著崔冰冰以任何方式回應羅慶回歸的好消息,即使兜頭潑一盆髒水下來也好.可是等來等去等不到,他只得訕笑,知道也不可能等到,就又發一條短信:"天不早,早點關燈休息,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乖."
崔冰冰簡直抓狂.她在柳鈞的竭力推薦下看了奧威爾的《1984》,于是"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成了兩人之間的密語,柳鈞經常在她走進浴室差不多脫光衣服的時候,潛到門邊神秘地說一聲"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引得門里門外一陣大笑.可崔冰冰此時怎麼笑得出來,她想動拳頭,此人太無賴了,什麼意思.但她最恨自己不爭氣,被那惡棍三言兩語挑得心煩意亂.
下面的柳鈞將三條短信發出後,心里平靜許多,斟酌了會兒,發出最後一條,就開車走了."冷靜幾天,我們找時間好好談.我走了,晚安."轉彎的時候,他忍不住停下回頭看一眼,仿佛見到那扇窗戶有窗簾晃動,他停頓了會兒,還是走了.態度決定論?態度解決不了問題.態度可能掩蓋問題的爆發,但掩蓋的問題依然是問題.
第二天下午,柳鈞以一個小型會議歡迎羅慶的加入.簡短歡迎儀式過後,立刻切入正題.正題與宋運輝叫柳鈞過去旁聽會議有關.東海集團在上級機關要求下,准備自主研發一套設備,暫命名"東海一號",整條生產線需要分門別類發包給不同廠家研制.宋運輝將其視作政治任務,即使投入大于設備的全線進口,他也認,這是培植本土制造業的必須.碰頭會上,各家企業老總紛紛出面認領,柳鈞看來看去,難度低的,輪不到他,東海集團自己就能完成,難度高的,適合他的卻是一塊硬骨頭,一套機器人系統,東海集團已經征求好幾家高校及國家級科研單位的意見,都視為畏途.可若是能夠成功試制,那麼前途無量.但是柳鈞當場潑宋運輝一盆冷水,即使試制出來,也不可能全部國產化.最關鍵的是,騰飛的資金實力在這種高端機器人系統研發面前,完全使不上勁.
現在他將會議內容向生產和技術骨干傳達.這個機器人位于東海一號設備的後道工序中精密成型階段,因為作業條件複雜,溫度高,粉塵濃度高,濕度高,噪音中的次聲波密集,以及加工的精度必須很高,國外先進廠家已經完全摒棄人工或半人工操作.而東海集團希望自主知識產權的東海一號達到目前世界先進水平,當然不可能馬馬虎虎在這兒做個妥協,只用半自動半人工的操作,他們希望在此使用全自動機器人.
柳鈞將昨天記錄的機器人工作條件寫到白板上.他一邊寫,一邊看在座各位的臉色,他見到有人眉毛開始一高一低,有人抱住頭皮,有人用手捂住了嘴.都是行家,看到詳細的參數,便已大致清楚這種機器人的組成.柳鈞接下來說出他預設的機器人的組成.才等他說到定位系統,抱住腦袋的譚工索性將臉埋在桌面,從手臂下面,譚工模模糊糊地呻吟出一串話:"天哪,四套伺服,四套,同步,設定響應時間又這麼短……柳總你搬個數學系給我吧."
柳鈞卻道:"這還是這套設備的難點之一.其次是工作環境,這個工作環境,氣體成分也很複雜,對傳動和密封提出嚴峻考驗.從東海提供給我的大致參數--不是最終的,他們還需要驗證--我們公司目前的數據庫中少有涉獵,看起來需要一窮二白著手."他再次站起來,到白板上寫下大致的環境成分分析.
孫工默默地看著,臉上目無表情.
柳鈞接下來介紹他預計的研發費用和成果開發出來後的前景,以及東海集團打算補貼的數目.羅慶此前雖然聽著感覺這個項目是條畏途,可畢竟與他無關,那完全是研發系統的事.但柳鈞既然說到預算,說到成本,說到產出,他就開始記錄.但他目前對騰飛的具體年利潤數字沒概念,尤其是毛利.等柳鈞說完,他就問:"總經費占年產值的百分之幾?"
"起碼二十."譚工一聲號叫.但被旁邊的廖工一腳踢悶聲了.雖然研發中心一向沒大沒小,可到底還是得有點兒秩序不是.
"二十!"羅慶心說,如此投入,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孤注一擲".而騰飛是企業,企業豈能有此賭徒心理?"如果需要追加呢,如果不成功呢?"羅慶克制住自己的烏鴉嘴,刹住心里的是另一句話:是不是不成功便成仁?

"我們目前側重成套機械的研制,伺服電機的應用已經逐步深入.而此次東海一號的聯合研制,是我們面對的一個大好機會,我們必須看到,借助東海雄厚資金的資助,如果成功,我們的產品將跨上一個嶄新的台階.在這個新台階上,模仿,盜版,將不複存在,無法模仿,優勢是絕對的,難以超越的,而且是長期的.在此基礎上,我們可以將我們目標庫中的三個產品輕松拿下.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譚工終于抬起頭,清清嗓子:"柳總,這是一個長期工程,而且我無法預知時間投入.一年太少,兩年三年很有可能,也有可能兩年三年還無法出成果.我最怕的不是很快就看到我們無法做到,而是怕做了一年,依然看到光明就在眼前,卻一直達不到終點,可是資金投入卻慢慢枯竭.柳總,我真心實意地說,這個項目,對于我們公司目前的水准而言,是個大躍進.我們最好用科學求實的態度來看待這個項目."
"你說得沒錯,這就是我無法答應宋總的原因.但毋庸諱言,這樣的項目,對于我們技術人員而言,具有極大誘惑.難得有國企不計成本鼓勵自主研發……"
羅慶被打發去與柳石堂交接.羅慶不客氣,將會議大概跟柳石堂一說,柳石堂急了:"一幫技術瘋子,那幫瘋子兩只眼睛只看得到技術,只要有機會,他們就不計成本.可我們是辦廠,哪來那麼多錢?小羅,你知道我們公司年研發投入是多少,其他公司是多少嗎?"
"知道,這是柳總引以為驕傲的數據.可惜,我也知道柳總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技術瘋子傾向,畢竟我們不是國家養的.但是東海一號這個項目,勢能太強,我看柳總有點兒……"
羅慶沒說出來,但柳石堂心知肚明.對于那個姓柳的總,大約只有他這老爹能施加克制的外力了.要不,連續兩三年下來,騰飛必亡.
想到巨額現金將流向一場成敗難料的研發,柳石堂心急如焚,但多年江湖沉浮,讓柳石堂能技巧地安坐輔助的位置,而不會立即沖進會議室阻止兒子繼續.柳石堂一直關注著走廊,一直等到會議結束,走廊恢複安靜,他才走進兒子的辦公室,將門合上.但兒子顯然人在里面的衛生間,柳石堂等好久才見兒子頭腦濕漉漉地,低頭皺眉走出來.看到兒子這樣子,柳石堂心里猶豫要不要提此事了,兒子何嘗不知道研發投入巨大?但作為老總,人前總不能先泄氣吧.
柳鈞見他爸爸緊趕著來找他,奇道:"跟羅慶的交接?爸你全權好了,你比我更清楚."
"交接我會處理.你那東海一號是怎麼回事?"柳石堂終于還是決定問,實在是干系重大.
"羅慶?小子,告狀告得快嘛.他怎麼說的?"
"他說一年產值的百分之二十,你得投到東海一號部件研發上去.我在想怎麼算純利,你是不是打算把純利全投入東海一號?你算純利的時候,是不是把我們那些高新產品的退稅也算進去了?我看你先把退稅那一塊劃掉,從來讓你繳稅是一天都不讓耽誤,退稅,而且是我們這種退不少的,你還真不能卡時間,退下來才能算數."
"我正想說這個,爸以後閑下來,多幫我跑跑政府機關,該死的退稅跟擠賓館小牙膏似的,爸多催催.科研經費的事,從今天會議開下來看,我做不起來.我只是跟大家討論一下可行性,可是越細分工作,越發現這項目需要多學科緊密結合,我們不僅人手不夠,知識也不夠尖端,真運作起來,需要找大學合作.你說,現在跟大學談一個合作得多少錢,那可都是獅子大開口.今天討論結束,大家也死心了."
"你心里很想做的吧?"

"誰不想摘下皇冠頂部的明珠.可也得顧及性命.這個項目,資產不到十億的,休想."
"你跟申家說說,他們要是想做,你也有沾手機會了."
"東東……唉,有錢的只想引進消化,沒錢的卻想自主創新."
柳石堂見兒子將困難考慮得很清楚,還沒瘋到只要技術不要命,才放心離去.柳鈞看著他爸出去,心里很是悶氣.對于高精尖新產品開發這一條路,他而今走得熟門熟路,盡量為自己爭取最多的政策優惠,以抵銷巨額的研發投入.至目前為止,他已經有好幾樣新產品通過國家級或者市級試制計劃評審,新產品投產後,退回的所得稅已經不少,為更多新產品研發創造良性資金循環環境.
可是東海一號,除了投入大,難度高之外,還有一個周期長的大問題.也就是兩三年時間內,他只有流水般的純投入,不見產出,必須等新產品投產,單獨核算產生利稅,才能有退稅回來.麻煩的是,退稅能在一年內到手已經算上上大吉.也就是說,三四年時間才能談收益.可是三四年時間的抽血,估計研發還沒見結果,工廠已經羽化升仙.
柳鈞是真想,非常想,可惜蚍蜉撼樹是個笑話.業內有句老話,搞技改找死,不搞技改等死.並非空談,而是經驗之談.
柳石堂才走不久,孫工被譚工拖著進來.譚工一反會議時抱頭做鴕鳥狀的態度,忽然變得有點兒亢奮.孫工則是進門就聲明:"小譚說我們這幾年已經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所有本科出身的工程師都學會合理運用數學知識.而且在柳總領導下,我們傳遞函數的建模也有做,就是那台進口數控機床自行維修那次,動態穩定性還是不錯的.其實我們的團隊已經有一定基礎了."
"是啊,柳總,是啊.我剛才回頭一想,哎呀,我忽略一個問題.我們這回雖然研制的是東海一號的一個分段,可是這個系統的研發思想,卻正是可以用到我們制造行業最精深,最尖端的機床設計制造上去.我……熱血沸騰了!柳總,我向你保證,只要你不咔嚓了這個項目,我保證我這一塊的研發經費下降百分之三十.我們一定要全員努力,達成目標啊,機會非常難得."
柳鈞只能強捺激動,以一個經營者的身份平靜地說話:"我理解你的想法,作為一個萬惡的資本家,我當然願意對你動用個人資源動員同學好友幫你工作,假裝沒看見,正好省錢.可你是內行人,這回所需運用的微積分,偏微分數值分析,泛函分析那麼多,靠你蹭面子蹭得來嗎?我們首先要以科學的態度分析是否可行啊?"
孫工歎道:"剛才開會,小譚還是最知難而退的人.可也是他,剛才忽然想清楚我們要做的是精密數控機床的胚子,堅決要拉我幫襯.小譚不拉,我也是很想的.可這樣的項目,還真不是我們的資金能解決得了的,我們對研發的投入按說已經夠高了."
譚工臨走也是歎息:"按說我們公司的技改環境算很好了,有大投入,也有柳總這樣懂行的老板,可是我們也搞不起來,不敢搞……哎……中國真沒指望了."
柳鈞怔怔地看著譚工與孫工出門,心里百種滋味,忍不住打電話給申華東,以做最後掙紮.可申華東才聽三言兩語,就道:"這事兒早幾天宋總已經跟我們談了,我們算來算去,無法向股東交代,我們需要顧忌有人拿巨額研發經費在股價上做文章.可能宋總已經不止問了我們一家,對此有點絕望了,才請你去旁聽.你別在心里有壓力,我看宋總也不敢指望你,總不能把你的資產全折騰進去吧.可說老實話,如果你資產足夠,你倒是最合適的,起碼由你自己領軍,研發經費可以省一半.不像我這兒,他們磨洋工我也不知道,差距啊."

柳鈞才知道其實宋總也不敢讓他傾囊而出,讓他去旁聽那個會,更多意圖是從他嘴里了解國內技術行情.估計被那麼多人拒絕後,宋總自己也是心有不甘.雖然只是一個候補的,不過柳鈞也沒氣餒,還是緊釘著問申華東:"我來主持這個研發項目,我們各出一半資金,成果對半分成,你有沒有意向?"
"不能有意向.研發這東西,動的腦力很難量化.比如我不管而只出錢,你全管也出一樣的錢,這首先就對你不公平,是吧?親兄弟算賬不明,准掰."
"也是,研發過程中我積累的經驗,累計的數據,以後應該可以很輕易地用到其他產品開發上去,說實在的,這方面還真難以量化,也不可能讓你應用,以後不可知的產出你無法分享,你很吃虧.所以研發只能各自為政."
"哈,你向阿三求婚也是丑話說前頭的嗎?柳鈞,我建議你別鑽牛角尖了.還有一件事,我准備最近從市一機脫身,進入集團管理了.這幾天開始接觸集團,非常感慨,原來我辛辛苦苦發展的市一機的利潤,真是笨錢,那麼大的資產,那麼多的人,那麼辛苦地操心,所得相比公司其他項目,不可同日而語.你也得換個思考方式啦."
"快別提錢了,上回做期貨,做得心浮氣躁,差點兒誤大事."
"嘿嘿,才不是期貨,甚至不用太有風險.你想聽嗎?晚上慕尼黑啤酒吧我請客."
柳鈞當然知道申家賺錢的點在哪兒,那就是與地方政府良好溝通,最有效地利用政策,賺那地方壟斷的錢.他即使知道所有細節,他也沒辦法效仿.不過他還是與申華東相聚啤酒吧.
申華東又找了個女友,原來剛跟那個很有性格的女律師陳其凡相處幾天的時候,申華東還覺得很有挑戰,但多相處下去,申華東就厭煩了,女權又不是把男人壓腳底下,這種姑奶奶伺候不起.于是申華東換了一個省電視台的美女主持.美女主持見多識廣,有攻有守,申華東興致盎然,送禮手筆巨大.美女主持投桃報李,經常有空就穿越高速公路,趕來約會.柳鈞還是第一次見到美女主持,一晚上被活色生香電得神志不清.申華東得意地告訴柳鈞,每天上班見的都是所謂的強悍白領女性,早審美疲勞了,家里的需要換口味,讓強悍白領女幫扶阿斗去.可偏偏女主持要相貌有相貌,要思想有思想,想不平衡地說她美則美矣全無靈魂都不可能.另外兩個朋友也帶著活色生香的女友,生生把柳鈞郁悶住了.尤其是想到在他這兒,崔冰冰還跟他一副冷戰到底的樣子.
而崔冰冰則是在柳鈞步入酒吧的第一時間,就接到朋友的爆料電話.朋友更是在電話後下一個注腳:這樣的男人在外面誘惑太多,再不抓緊割地賠款,難道非得等男人生出異心來才後悔莫及嗎?崔冰冰不語,可是一晚上隨時連線朋友,監控柳鈞的動向,她豈能真的不急.于是當她聽說有孤身美女中途加入,與柳鈞玩得很好,崔冰冰恨不得放下面子殺過去慕尼黑酒吧.這一晚她在加班的辦公室里如坐針氈.
酒吧距離崔冰冰的家比較近,柳鈞照常將車停在崔冰冰的車位上,以便酒後打車回家.崔冰冰心煩意亂地回家,一看占了她車位的奧迪,氣得想殺人.可坐在車里生了半天悶氣,她還是調頭遠遠找個地方趴下,什麼措施都沒有.她懷疑柳鈞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