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40節:漕運碼頭(40)

冬閑無事,陳日修喜歡串學館兒。所謂串學館兒,就是到四鄉八鎮的學堂私塾里去賣文具,無非是文房四寶筆墨紙硯。當然,也稍帶著賣一些兒童的零食和玩具。有一種人是以此為職業的,俗稱串學館的。京畿人把學讀成xiao,二聲,說不好或聽不清容易混為“窯”,串窯館兒的。妓院被稱為窯子,這有辱斯文。陳日修串學館兒不是為了賺錢,他在碼頭上賺的錢足夠他一年花的了。他畢竟是個讀書人,雖說混跡于三教九流之中,卻不失風雅,不忘聖人之言。人以群分,他把教書的先生和讀書的學生引為朋類。更何況他還是通過了院試的秀才,全縣能考上秀才的也不過二三十人,大多數教書先生都沒能獲此殊榮。他文章的功底深,字也寫得漂亮。到了學館兒,他能與先生切磋道德文章,又能為學生傳道授業解惑,所以他到哪個學館兒,都會受到貴賓一樣的歡迎。久而久之,他在大大小小的學堂私塾便結交了許多朋友。

陳日修把結交讀書人當成人生一大幸事樂事,他騎著一頭毛驢走村串店,常常被朋友們留酒留宿。留酒則對酒當歌,和詩填詞;留宿則擁爐品茗,徹夜長談。如此走走停停,何其樂哉。京南馬駒橋鎮有一個叫做駙馬莊的村子,村里有一位老秀才姓王。雖說也是讀書人,卻也沒走仕途,考上秀才以後便進了班門拜師學藝,當起了木匠。讀書人照樣能干好賣力氣的行當,就像他能當好軍糧經紀一樣。王木匠的手藝名傳遐邇,尤以打造大車聞名,還建起了一家名為義順堂的大車作坊。陳日修與王木匠命途相近,知趣相投,惺惺相惜,情誼尤為相契。每年無論多忙他們都要相聚兩次,或在縣城王木匠來訪,或到駙馬莊陳日修登門。每聚必喝得酣暢淋漓,談得披肝瀝膽。兩個人交誼深厚還有一點兒相同的情趣,都是《紅樓夢》的癡迷者。

最近,王木匠從張家灣的曹氏後裔手里獲得幾篇曹雪芹的殘稿,而且還是後四十回的內容。陳日修來到以後,王木匠連酒都沒顧上擺,便急不可待地取出殘稿,共同磋研其真偽虛實。陳日修在王家一連住了三天,實在是因為王木匠應下的活兒必須要給人家去干,他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駙馬莊。

他騎著毛驢朝著城里的方向趕路,晃晃悠悠。身子晃晃悠悠,是因為毛驢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溜溜達達;腦袋晃晃悠悠,是因為他還沉浸在與王木匠爭論切磋的氛圍里。就這樣走著,似醒非醒。冬季的荒郊野外光禿禿的,灰蒙蒙的,加上不久前的殘雪白花花的,更顯出了單調乏味,實在也沒有什麼好的景致引起他的興趣。不知不覺到了九棵樹附近,小毛驢停止不前了。陳日修睜開眼睛,小毛驢打著響鼻兒,突突地噴著白氣,前蹄刨著硬邦邦的地皮,長長的腦袋朝路邊搖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