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74節:秦腔(69)

第二天的上午,雷慶給公司的趙家富掛了電話,讓他從省城返車回來後直接將車開到鄉政府門口,說不讓替班了。黃昏時車一到,幾個人就來雷慶家約定明日去省城,雷慶還沒開口,梅花就說:“那可得買票呀,現在公司制度嚴得很,不准捎客的!”〔332〕來人說:“那當然,只想提前訂個座位。”梅花說:“那就六點准時在鄉政府門口等著。”來人一走,雷慶說:“鄉里鄉親的,你真的讓買票呀?”梅花說:“為什麼不買票?以前是白搭順車,現在還有那好事?他們都在中街開了商店,是去省城進貨呀,咱到他們店里買個針都得掏錢,他坐幾百里路的車能不買票?!”雷慶說:“人不敢應承太多。”梅花說:“就你膽小,家富哪一次不帶七八個人?”

前半夜雷慶和趙家富喝了一瓶燒酒,後半夜雷慶睡了一覺起來就去開車,梅花便厮跟了當售票員。早在鄉政府門口等候的五個人都交了票錢,梅花卻沒給扯票。等車進了縣車站載客,站長問那五個人是誰,雷慶說:“是我的親戚。”站長說:“下不為例,要不,我就負不起責任了。”車一路到省城,沿途都拾零散客,梅花仍是收票錢不扯票。從省城再回縣上,一路還是拾零散客,收票錢不扯票,梅花就賺得了四百元。一連跑了四天,人已累得兮兮的了。再出車一趟,就該過生日了,雷慶不讓梅花再跟車,正勸說著,秦安的老婆來了。秦安的老婆運氣晦著,做啥啥不順,她真不該來找雷慶,惹得梅花生氣,她自己也生氣,至後來使秦安也出了大事。〔333〕

原因是秦安一病,嫁到了省城的姐姐來看望妹夫,呆過一天了也得趕回省城去,秦安的老婆便來找雷慶讓搭個順車。梅花拉了秦安老婆的手問秦安的病,說:“引生把毬割了都治得好,秦安這麼好的人咋還不見康複?”秦安老婆說:“話說不成啦,要麼我姐能來看他?”梅花說:“我和雷慶一直說要去看看的,只是忙得分不開身。你姐要走,雷慶能不送嗎,可怎麼給你說呀,先前秦安到什麼地方去,哪一回不是坐雷慶的車,現在公司整頓紀律,司機不准帶任何不買票的人,要是發現一個,就扣司機的工資,發現兩個,吊銷執照,你看這事……”梅花這麼一說,秦安的老婆臉上就暗了色氣,說:“我姐是工人,本身沒多少錢,來時又買了些東西,錢都花完了,你也知道我家,秦安一病,只有出的沒有入的。”梅花說:“這咋辦呀!車如果是私人車,雷慶少掙三百四百也就算了,可車是公家的,這如同秦安當主任,村上的錢有十萬八萬,他也不敢動一分一厘啊!”〔334〕秦安的老婆說:“那倒是。”悶了一會兒,從懷里掏出一卷錢來,紮著紅頭繩,綻開來淨是零票子。梅花說:“你帶錢著麼。”秦安老婆說:“只有四十元,還欠二十六元呀。”雷慶說:“是這樣吧,明早你讓她在鄉政府門口等著,二十六元錢我替她掏了。”梅花說:“你掏?你跑一天,工資也就二十元!”雷慶說:“全當咱看望了秦安一回。”秦安老婆忙千謝萬謝,又說了一陣雷慶的好話方才走了。人一走,梅花說:“你不該免那二十六元,說不定她在別的口袋還裝有錢的。”雷慶沒再理梅花。

秦安老婆一早送走了姐姐,回到家里,秦安已經起來,她說了一陣雷慶為人友善的話,就給秦安燒開水打荷包蛋端去,自個在院里脫了鞋,用針挑腳上的雞眼。秦安端了碗,筷子攪來攪去,把荷包蛋全搗得一塊一塊的,但夾起了一塊蛋白,掉下去,再夾起來卻喂到了鼻子上。秦安說:“我咋吃不到嘴里去了呢?”秦安老婆說:“你是娃娃麼,要人喂呀?!”把腳上的雞眼挑了,回到堂屋,見秦安一臉一鼻子蛋白蛋黃,心里就犯疑了,說:“你是咋啦?”秦安說:“我手不聽使喚了。”秦安老婆忙讓他再來,再來還是夾不起來,就變臉失聲地叫喊。鄰居來了人,忙去找趙宏聲,趙宏聲一看,二話沒說,就著人用架子車往縣醫院送。

在縣醫院,一檢查,是秦安腦子里長了東西。陪同的趙宏聲不敢把結果告訴秦安,叫出秦安老婆到一旁,說了實情,那老婆當下就哭出了聲。兩人詢問了如果住院治療得多少錢,醫生說:這就說不定了,隔壁病房昨天死了人,已經花了十二萬吧。秦安老婆從醫辦室出來,扶著牆走,還沒走到走廊頭,一堆泥癱在地上。女人家關鍵時刻全沒了主意,一切都聽了趙宏聲的。趙宏聲說:“這算是黑了天!你就是一捆一捆的錢往里扔,世上也沒個治處,你得做好思想准備。但你若能信我,咱就回去,我給他配些膏藥貼,好人天保佑著,或許有奇跡出現。”秦安老婆趴在地上給趙宏聲磕響頭,說:“你給治吧,咱死馬當活馬治,真要治得好,我和秦安下輩子就在你門前長成樹,讓你掛驢系狗,給你蔭涼!”把秦安又用架子車拉回清風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