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76節:秦腔(71)

兩人走過中街,書正媳婦也從飯店里出來,問干啥呀,應聲是到雷慶家吃宴席去,趙宏聲說:“你也該把身上弄得乾淨些!”書正媳婦使勁跺腳,腳上的鞋還是一層灰塵,說:“我這一身又咋啦,梅花還能不讓我入席?書正上了禮,他忙得去不了,我是去吃我自己的呀!”狗走得比人快,來運已經走到前邊了,卻一拐身趴在了一家窗前搖尾巴。啞巴認得那是陳星的住處,走近去從窗縫往里一望,里邊是高舉起來的一對大腿,便莫名其妙,再望,炕上躺著的是翠翠,炕下站著的是陳星,兩人都一絲不掛。〔338〕啞巴腳一閃,跳了開來,也把來運的耳朵提起來往後拉。趙宏聲說:“啥事?”啞巴呸呸直唾唾沫。趙宏聲說:“看見啥了,你唾唾沫?”啞巴攔了他,伸了個小拇指,在小拇指上又呸了一口。

趙宏聲那天在雷慶家證實了秦安的病情,使所有的人都沒再多喝酒,三箱子瓶裝的燒酒只喝了一箱。飯後夏天義和君亭去看望秦安,梅花將剩菜剩飯盛了一小圓籠讓給秦安帶上。夏天義和君亭在秦安家呆的時間並不長,回來的路上,夏天義對君亭說:“你得過三四天了就去看看他,人到了這一步,什麼矛盾隔閡都不要記了。”君亭說:“我和秦安沒有矛盾隔閡呀!”夏天義說:“沒有了就好。”就又說:“一個活生生的人,說不行咋就不行啦!秦安家境不好,治了這麼久的病,已經是錢匣子底朝天了,又添上這腦病,這……”君亭說:“如果宏聲配膏藥,我給他說說,讓能免費。”夏天義說:“就是膏藥不要錢,也總不能只貼膏藥呀。”君亭說:“村上是應該補助的,可現在建市場,賬上已經騰空了。咱是不是動員三個村民組的人給秦安捐款?”夏天義想了想,說:“捐款可以,但這事萬萬不能讓秦安知道,知道了他不會收的。再說,以兩委會名義號召捐款,有的捐,有的不一定就捐,村里有天災人禍的人家也不少,給秦安捐了,那些人家不捐也影響不好。我想,今天雷慶過生日,那秦安也是有生日的,咱張羅著給他過個生日,趁機讓村民送人情,說不定能收到一筆可觀的禮錢。”君亭說:“這就好,這就好!”二返身,夏天義就又到了秦安家,秦安已經睡了,秦安的老婆說:“二叔,你要多來看秦安的。”夏天義說:“我會的。”秦安老婆說:“你要再來,不要叫上君亭。”夏天義說:“這我還要批評你和秦安的,有多大的矛盾弄到誰都不見誰了?當干部就是惡水桶,秦安這病都是他氣量小得下的。現在你不能說這話,也要勸勸秦安才是,記住了沒?”秦安老婆說:“記住啦。”夏天義就問秦安的生日在啥時候,秦安老婆說:“他生日小,在臘月十三。”夏天義就說了他和君亭的意見,要求把秦安的生日提前,當下說定在三天後。

清風街人都知道了秦安得的不治之症,惟獨秦安還以為是大腦供血不足,當老婆說提前過生日或許能沖沖病的,秦安也勉強同意了。過了三天,秦安家擺了酒席,一共五席,夏天義主持,清風街的人一溜帶串都趕了來。〔339〕秦安原是不願見人,這回見村人差不多都來了,便硬了頭皮出來招呼大家,然後就又上了炕歇下。來人都不拿煙酒和掛面蒸饃,一律是現錢,君亭在旁邊收錢,上善一一落賬,然後將一萬三千四百二十元交給了秦安。秦安說:“上善,你是不是搞錯了,咋能收這麼多錢?”上善說:“你當了多年村干部,誰家你沒關心過?你病了,人家也是補個心思,這有啥的,前幾日雷慶過生日也是收了上萬元的禮。”秦安說:“我比不得雷慶,收這麼多錢,我心里不安!”夏天義說:“有啥不安的?要不安,就好好養病,養好了多給村民辦些事就是了。”秦安滿臉淚水,又從炕上下來,一一拱拳還禮,說沒什麼好招待的,飯菜吃飽。但來人都是一家之主坐下來吃喝,別的人借故就走了,秦安老婆把要走的人一一送到巷口。

我是上了二十元的禮,慶滿說我的禮太少,不少了,要按我的本意,我還不肯上這二十元哩。我翻看禮單,發現還有十多家壓根兒就沒來,當然這些都是掌櫃子出外打工了,不在家,也有與秦安有冤仇瓜葛的。秦安向來待我不好,我還上了二十元的禮,而秦安對中星關心,中星他爹竟然沒有來,這讓我想不通。我要去查看中星他爹是什麼原因沒來,丁霸槽罵我好事,〔340〕我就是好事,蜜蜂好事才使花與花能授上粉哩。到了中星他爹家,榮叔人是瘦多了,坐在石桌子前熬中藥,石桌子對面坐的是翠翠,臉苦愁著。我說:“榮叔,秦安過生日你咋沒去?”中星他爹說:“我身子不受活,去虎頭崖廟里要神藥了。”我說:“你吃宏聲的藥還要啥神藥,要了神藥咋還熬中草藥的?”中星他爹說:“各是各的作用麼,你不懂!”翠翠說:“你別干擾,我讓榮爺給我算卦哩!”我說:“你算啥?算幾時結婚呀!”翠翠說:“你滾!”中星的爹說:“從你搖的卦上看,還看不明白,去也行,不去也行。”翠翠說:“這是什麼話!到底去好還是不去好?”我說:“去哪兒呀?”翠翠說:“你知道不知道,俊德的女兒回來了,裹絡著幾個人去省城,〔341〕小芹想去,我也想去。”我說:“小芹可以去,你去不成。”翠翠說:“為啥?”我說:“陳星不會讓你去。”翠翠竟火了,說:“引生你就是給我造謠!他陳星是陳星,我翠翠是翠翠,你明白不?先前威脅敲詐陳星,現在又說這話,你是啥意思?”她來了脾氣,我也懶得理她,說:“那你們算吧。”拿起了中星他爹的那個紙本本翻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