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79節:秦腔(74)

菊娃收拾了一堆做木架時的刨花兒到老屋廚房去了,屋架上的人都歇下來吸紙煙,說:“這臭婆娘,怪不得慶玉見不得她!”我趁機攪和,說:“慶玉見不得她,慶玉見得誰了?”有人說:“誰白胖慶玉就見得誰,慶玉愛吃肥肉。”大家就說黑娥又白又胖,那兩個奶子像豬尿泡。真是清風街地方邪,說鱉就來蛇。正說哩,黑娥穿著一雙黃膠鞋來了。我忙打口哨,說:“不敢說啦,說多了惹事呀!”屋架上的人說:“是黑娥來了才說的!黑娥黑娥,你咋這個時候才來?”黑娥說:“來的早不一定活干得多!”挽了褲腿就去提泥包。這女人真的賣力,提著泥包來回小跑,胸脯上兩個肥乳咕咕湧湧地抖。將一包泥漿提到屋架前了,舉著往上遞,架上的人在她用力舉上來的時候手沒抓住,泥包就又落下來。黑娥說:“你賣啥眼哩,你一下子不抓住,要日弄死我呀!”〔350〕架上的人說:“誰日弄死你了,我媳婦在那邊的,你可不敢陷害我!”黑娥抓了一把泥摔上去,罵道:“你碎倒調戲我?!”泥巴甩了架上人一臉,屋上屋下一片哄笑。菊娃又提了一大壺開水來到新屋場上,瞧見了,臉上又是一層雀斑,問我:“誰讓那騷貨來的?”我偏故意說:“是慶玉叫的吧。”菊娃說:“村里人都死了,偏要叫她來?!”話說得聲高,一直負責擔水和泥漿的武林剛好過來,就承了頭,說:“誰,誰,誰也沒,沒叫,啊是我們賤,賤了,手,手,手癢了麼!”菊娃說:“這話倒說得好,就是發賤,手癢哩,恐怕還不僅是手癢,還有癢的地方呢!”武林說:“啊你,你,你把話說干,乾淨,淨些!”菊娃說:“做了不乾淨的事還嫌我說的不乾淨?”武林一時氣得越發說不出話來。這邊一吵,那些上瓦的都停了手,黑娥就過來說:“誰做什麼不乾淨事了?”菊娃說:“呀,倒有個愛武林的人了,這麼熱的天你給他戴綠帽子,這陣兒這麼愛男人喲!”黑娥力氣大,上來給了菊娃一個巴掌。她手上有泥,五道泥印留在菊娃的腮幫上。女人家打架像螳螂,只顯得腿長胳膊長,亂抓亂踢,後來就抱住了,你揪我的頭發,我也揪你的頭發,尖叫聲如殺了豬。眾人見她們厮打,並不勸解,還說:“不敢抓臉,不敢抓臉!”臉相互都抓破了。〔351〕眾人又喊:“快把茶壺拿開,小心被摔了!”〔352〕黑娥搶了茶壺往石頭上一摔,茶壺成了一堆瓷片。趙宏聲黑水汗流地跑了來,將她們拉開,趙宏聲的衣服上就沾上了泥土,頭上也亂了發型。被拉開的黑娥當然占了上風,對著菊娃罵道:“我就是慶玉請來的,他要是不請我來,你個潑婦就是上吊了直咽氣兒,我看見了摘一片樹葉擋了我的眼也是個看不見,讓你死個硬硬的!”罵過了,卻又要去提泥包。武林說:“不,不,不干了!咱這是落,落,落個,啊啥?舔勾子倒是把子,子蛋咬,咬了,回!啊回!”黑娥卻說:“咱這麼回去算什麼?!”架子上的人起哄說:“不回去就不回去,這房蓋好了還要住哩!”黑娥說:“住了又怎樣?”趙宏聲生了氣,說:“你們不勸架,倒煽風趕焰的!”就給我招手。

我過去說:“事情都怪菊娃。”趙宏聲說:“你別摻和,趕快回去!”我說:“回去不熱鬧。”趙宏聲才對我說,他剛才在大清堂,夏中星從縣上打電話讓他通知我,說劇團要巡回演出呀,要我大後天務必趕到縣劇團。這真是個好消息!我大聲叫了一聲:“哇!”我一叫,黑娥和菊娃又撲到一起厮打開了。打吧,往死里打吧,我張引生現在是不管你們了,撒了腳就往回跑。跑過慶玉老屋前,來運從廚房里叼出了一根骨頭,後邊又跑上來賽虎,它們就在我面前,你啃一啃骨頭放下了,它叼起來又啃一啃,骨頭上沒有丁點肉,它們好的就是那點肉味。我在心里說:這下能天天見白雪了,見到了白雪,白雪能不能讓我待她好呢?抬頭就看天,希望天上能出現星星。我已經很長時間里,每晚回家,一想到白雪就默默祈禱:我還能見到白雪嗎,如果能見上,那屋頂上就出現一顆星星吧。然後猛地抬頭看天。遺憾的是夜里總陰天,沒有星星,或許有星星了,偏都不在我家屋頂上空。現在我仰頭,才意識到還在白天,空中當然沒有星星,而巷口立著夏天智。〔3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