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文宗李昂的悲劇三重奏 第100節:甘露之變:大明宮成了屠宰場(3)

滿腹冤屈的王涯沒想到這個反複無常的小人到了這種地步還不忘倒打一耙,氣急敗壞地說:“還記得你當京兆尹的時候嗎,當初是誰把機密泄露給王守澄的?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王?頓時語塞。

看著這幫毫無承擔、毫無骨氣,只會狗咬狗、一嘴毛的文臣,此刻的宦官們一定在一旁不住地冷笑。

凡事明哲保身,臨事苟且畏難,任事首鼠兩端,見危險就躲、見利益就上,這就是大唐的文臣和宰相。

難怪他們會輸得這麼慘!

隨後被捕的還有:躲藏在太平里家中的京兆少尹羅立言;王涯的家人、眷屬和奴婢;李訓的族弟、戶部員外郎李元皋。其實李元皋與李訓很少往來,但禁軍逮捕他之後還是不由分說地把他殺了。

緊接著,禁軍士兵開始以執行公務為名搶劫私人財產。前嶺南節度使胡證、左常侍羅讓、翰林學士黎埴等大臣的府邸全部被洗劫一空。長安坊間的一些流氓地痞也開始趁亂燒殺搶劫,並且互相攻擊。一時間雞飛狗跳、塵埃蔽日,形勢一片混亂。

太和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大唐帝都基本上是在無政府狀態中度過的……

這一天的流血政變,被曆史命名為“甘露之變”。

翌日清晨,心有余悸的文武百官陸陸續續地前來上朝,一直到太陽爬得老高,建福門才徐徐地打開。百官們魚貫而入,沒有人知道經過這場大屠殺之後天子和宮中的具體情形,只看見佇立在兩側的禁軍士兵全部刀劍出鞘,臉上依舊殺氣騰騰。百官戰戰兢兢地走到宣政門,大門卻尚未開啟。許久宮門才開,宦官傳令:所有朝臣一律只能帶一名隨從進入內廷。

紫宸殿上已經沒有了宰相和禦史,百官隨意站立,班位全亂了套。

可現在已經沒人顧及這些了。

臉色蒼白的文宗皇帝升殿之後,看著表情各異、班位混亂的文武百官,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宰相怎麼沒來?”

仇士良的鼻子哼了一聲,說:“王涯等人謀反,已被關進監獄。”隨後召左仆射令狐楚和右仆射鄭覃把王涯的親筆供詞呈給皇帝看。

文宗李昂一下子全明白了。

他接過那紙供狀,忽然做出一副憤怒而驚愕的表情,對令狐楚等人說:“這是王涯的親筆嗎?”當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天子越發表現得怒不可遏,狠狠地說:“果真如此,死有余辜!”

李昂知道,他現在必須表現得越驚愕越好。

因為驚愕就表明他無辜,表明他沒有參與宰相們誅殺閹黨的計劃。

這樣他才能擺脫干系,以免仇士良等人一怒之下把他這個天子廢掉。

文宗李昂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保住自己的皇帝位子,其他的一切他都無暇顧及、也無力顧及了。

第三天,禦史中丞李孝本在咸陽西面被抓獲;同日,李訓也在逃亡鳳翔的中途周至鎮(今陝西周至縣)被捕,首級被砍下送入京師。

太和九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也就是“甘露之變”發生後的第四天,滿朝文武都被要求去旁觀“叛黨”的示眾和行刑過程。

神策軍將李訓的首級高掛在“叛黨”隊列的前方,後面的囚車押著王涯、王?、舒元輿、郭行余、羅立言、李孝本等人,在長安的東、西兩市游街示眾,最後將他們推到鬧市的一株獨柳下,一一腰斬,最後把首級懸掛在興安門外示眾。

所有“叛黨”的宗親族裔,不論遠近親疏,一律處死。連繈褓中的嬰兒也沒有放過。其中有的妻女僥幸未死的,全都充為官妓。

二十五日,仇士良下了一道密敕,命鳳翔監軍張仲清將鄭注誘殺,隨後全家誅滅。

二十七日,右神策軍在崇義坊逮捕韓約,次日將其斬殺。

塵埃落定之後,天子下詔封賞。宦官仇士良及所有討賊有功者全部獲得程度不同的升遷和賞賜。

一場狂飆突進的政治運動就這樣以一場大屠殺而告終。

李訓和鄭注這兩匹政壇黑馬就像兩顆光芒萬丈的流星,在沉沉的帝國夜空中一閃而逝。

而在他們身後,黑暗比此前的任何時候都更為堅固而濃重。

關于“甘露之變”導致的後果,史書做了這樣的記載:“自是,天下事皆決于北司(宦官),宰相行文書而已。宦官氣益盛,迫脅天子,下視宰相,凌暴朝士如草芥……”

太和九年深冬的那些日子,唐文宗李昂經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分被噩夢驚醒。

醒來後的李昂總是怔怔地凝望床前那一地慘白的月光,恍惚不知自己身處何方。

直到看清這熟悉的寢殿和龍床,李昂急促的呼吸聲才慢慢地平息下去。

夜未央,可李昂睡意全無。

他只能圓睜雙眼,在無涯的黑暗中焦灼地等待——

等待那仿佛永遠不會到來的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