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吳明披著單衣,徑自走下床榻,來到外界,登高望遠.
身為天仙,又有著望氣神通,這世界上能瞞過他眼睛的事情,已經相當少了.
"每日子午之時,正是觀望氣象的最佳時機!"
他舉目四望,就見月明星稀,空靈幽徹,地氣勃發之中,整個定州都是流光溢彩,諸多氣運在法網之下彙聚于城內,籠罩在王府上空,形成祥貴之氣.
"大凡望氣之法,觀一地一人易,觀天下乃至國運卻是難上加難!"
這等國運,已經是天機,凡人硬要窺探,便有著天妒,不會有著什麼好下場.
並且,其中還有一層當局者迷的問題.
縱然望氣士,仙人,也是大周世界中的一份子,要看清世界走向,何其困難?他們自己便是其中最大的變數與干擾.
但擁有主神殿的吳明不同!
大羅之能,是通用位格,也是超然物外,令他可以跳出這個世界,以觀察者的角度,更加清晰地把握整個世界的脈絡,這才是'真實視野’的涵義.
因此,在大局方面,此時的吳明,甚至比一些天仙看得都更加清楚.
"青州,泰州兩個方向……一者氣運幟熱如火,中間隱有赤蛟升騰,周圍五色祥云籠罩,當是呂祥的氣運!"
吳明看向青州方向,面色肅穆.
龍氣成蛟,已經非同小可,更不用說那些五色祥云,代表的是其它強大勢力的支持,當中帶著一絲紫意,背後也有著天仙!
"由此看來,呂祥一統青州,當沒有太大問題,要提前扼殺這頭蛟龍麼?"
吳明想了想,卻是搖了搖頭:"龍氣已成,又有洞天支持,縱然未曾全占青州,也是相差不遠,此時娥姁前去,縱然能勝,也不過慘勝,兩敗俱傷,為王先驅爾!"
他轉過頭,又看向泰州方向.
呼呼!
微風拂過,之前的定州,青州的幻象自動散去,又有星星點點,或玄黑,或純白的光芒彙聚,化為數道氣運,相互都有著根基支持,爭鋒消耗.
"此州倒是還可以,數家藩鎮實力相近,未嘗沒有逐一擊破的可能!"
力分則散,以一州之力,對付泰州中支零破碎的幾家藩鎮,自然是大占便宜.
曾玉之策雖好,卻也有些弄險,吳明還是比較喜歡積蓄實力,一舉平推的路子.
"嘿……說什麼士人之心不可失,完全是一家之言,出于階級本能,為自己的利益說話罷了……"
想到這里,他又是冷笑一聲.
當然,在這個世界中的士人看來,不論誰當皇帝,也的確離不開他們的輔助,或許曾玉勸武雉善待世家,收士人之心,還覺得自己是一心一意為主公著想,卻不知已經在一開始就為統治根基埋下隱患.
或許向世家妥協,的確可以獲得天下,但權威未曾貫徹,到後來就是世家宗族坐大,皇權不下縣.
西漢打擊豪強,漢武帝窮兵黷武,國內卻風平浪靜,無龍蛇起陸之局,晚年一道罪己詔更是為漢室重攬民心.
而東漢借用世家之力振興漢室,門閥便自此而始,世家私養家將部曲,到了皇權衰微之時,曹操返鄉一呼,便有數千人景從,袁紹一人輕取一州,都是世家之力在作祟.
雖然明知道在此時,要治理天下,還少不得讀書士人之力,但吳明也不想與此階層太過妥協,為將來留下隱患.
"若是不取靈州,泰州倒也是個去處!"
武雉連年興兵,如今雖然全取定州,又稱王建制,卻大耗氣運,此時正是徐徐修養的時候.
但天下之爭,一步慢,步步慢,一點都懈怠不得.
"相比于靈州行險,不如取了泰州,此州富庶,文風猶盛,只要能消化,也是大大的助力,據二州而王者,當年的大周太祖姬易也不過如此格局!"
吳明目中精光閃爍.
但忽然間,他眉頭一皺.
在泰州那數道氣運中,一抹紫黑之色一閃而過,給他心驚肉跳的感覺.
"紫黑色?"
幾乎是刹那間,他就聯想到了上次群仙盛會,從金羽天仙那里搶奪來的黑色符箓.
只是那抹紫黑色一閃即逝,等到他再要看時,卻又消失不見了.
"不……不對勁!"
吳明咬著牙:"主神殿!"
轟隆!
他眉心當中,主神殿光芒一閃,原力池微微一震,一股大羅之力頓時湧出,令他雙眼中浮現一層超脫之光芒.
這光芒一下就穿透迷霧,令他看到了真實,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泰州這幾家藩鎮,雖然明面上互相征伐,但根基卻互有牽扯,幾乎是同出一源,都與上次見到的那海外魔仙有著相似……一個局?!"
很顯然,若是武雉踏進此州,將會發生什麼,實在是不好說之事.
縱然吳明再怎麼天縱奇才,此時本質還是天仙,若是有著七級金仙在泰州布局,武雉要全身而退,可就麻煩非常了.
再看靈州,雖然灰氣纏繞,諸多黑蛇糾纏,卻各自傷痕累累,不堪一擊,後面的徐州同樣如此.
"想不到……如此錯綜複雜的情況之下,娥姁卻能被曾玉一言提醒,直接選了最輕易的一條路--這也是氣數麼?"
他咬著牙,忽然冷笑起來:"天意也是人為!世界上哪有這麼多氣數?必然是有人暗中相助,拿定州當了一招奇兵,准備出其不意……天庭!"
人間帝皇,乃是天命之子,與天帝位格更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如果說還有誰能潤物細無聲地施加影響,則非天庭中那個神秘莫測的天帝莫屬!
吳明抬頭望天,目光似乎穿透了九重天幕,看到了那高高在上的天庭之內.
……
九重天闕之上.
這是一處奇異的虛空,似乎位于大周世界的最高處,一片瓊樓玉宇,籠罩著瑩瑩仙氣,如云如霧,當中有著仙鶴清啼,蛟龍飛舞,論堂皇大氣,更是連人世間任何一朝的皇宮都比不上.
一尊神祗忽然自最高處的宮殿中走出.
祂身穿九龍冕服,十二串東珠所編織的珠簾垂下,看不清面容,身上卻有著一種至尊至貴的氣息,仿佛整個天地都在與祂呼應.
如果說人間的天子是九五至尊的話,那祂就是九九至尊,統轄三界的皇上之皇,帝中之帝!
天帝!
這個吳明久聞大名,卻不見其人,一直隱居天庭的隱隱大周最高位者,終于走出了天庭.
身有世界位格,在大周當中,要去何處都是瞬移一般.
祂念頭一動,就來到一處虛空之前.
嘩啦!
虛空破碎,現出一個天災地劫不斷,似乎正在毀滅的世界,一雙血紅色的眼睛閃爍著各種光芒,代表著死亡,衰敗,腐朽,破滅……一切世上的終結,看到了它,就好像看到了世界的盡頭.
縱然仙人,被攝入這個世界當中,都要天人五衰,無法避免.
"絕天!"
天帝一笑,聲音竟然出乎想象的年輕清脆.
他每個字都清晰無比,珠圓玉潤,卻又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意志,仿佛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是世間的真理!
言出法隨,口含天憲!
這個不知道多少法家的律法師,言咒士苦求而不得的境界,在他身上卻是自然而然,仿佛本能一般.
"你我都非正道果位,只是機緣巧合,獲得世界本源,才有了位格,你的洞天,也未曾演化為真正的世界!"
天帝緩緩道:"只是朕沒有想到,你竟然另辟蹊徑,主動反其道而行之,將自己的洞天破滅,領悟到了世界衰亡的奧秘,紀元大劫,天人五衰,真正發作起來,除非大羅,否則誰也無法逃過!"
"從四域八方,反攻中土,插手人道爭龍,引起破滅大劫!你的謀劃,已經被朕盡知."
"朕垂拱而治,賞罰分明,已經合于天道,無有失位之虞,你不甘失敗,竟然要毀滅整個世界,何其喪心病狂!"
"姑念你同樣有著位格,朕最後給你一次機會,臣服朕,還可以給你仙門冊封,從此逍遙超脫,與世同存."
……
"本尊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到手!"
一陣沉默之後,血紅色眸子的主人終于開口,說話呼呼有聲:"當年位格之爭,我敗于你手,幸好逃掉一絲元神,還有卷土重來的機會,可惜你已經占據大勢,神道壓過仙道,本尊無法抗爭,卻可以帶著你一同毀滅!"
"紀元大劫,天人五衰,縱然金仙都無法逃脫……我等一起同歸太虛混沌,豈非一大樂事?哈哈……"
最後的談判破裂,天帝沉默不語,刹那瞬移而走.
絕天仙尊與祂都有著世界位格,雖有著強弱之別,但要徹底滅殺對方,都是絕無可能.
並且,對方這次以自身洞天破滅為代價,不知道從何處獲得了末世之道,天人五衰之氣,已經將大周四域汙染,反攻中土,算是另辟蹊徑.
天帝已經合道,雖神通廣大,卻也更多限制,竟然給對方幾乎成功.
"當此之時,之前屬意的真龍岌岌可危……只有期待變數了!"
天帝面前浮現出一片虛影,赫然是定州模樣,他沉默了下,手一指,一絲紫意就沒入光幕中,傾刻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