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小案首真要孤身入關?

屋內的高淮顯是正在與人怒罵什麼,除他聲音外別無人聲,想來屋內其他人這會都被高公公給嚇住了.

孔貞苦笑一聲,硬著頭皮進了屋.

"王邦才和李獲陽是誰?"良臣問李永貞.

李永貞搖頭不知,良臣也不見怪.

李永貞畢竟是宮里人,對邊軍這一塊了解的未必就多.聽高淮口氣,那王邦才和李獲陽對他喊打喊殺,想來多半是這次參與兵變的將領.李永貞對此不知,也是情理之中.

薊遼總督王象乾這人,良臣是知道的.此人曾代李化龍總督四川,湖廣,貴州軍務,可以說,播州之役最終是在王象乾手中平定的.並且,也正是因為王象乾的力主,播州之地才開始改土歸流,徹底成為明朝版圖一部分,而不是之前的土司獨立小王國.

薊遼總督,是眼下明朝設立的最高地方督撫官職,全稱為總督薊遼保定等處軍務,兼理糧餉.節制順天,保定,遼東三撫,薊州,昌平,遼東,保定四鎮.可以說,整個北直隸和遼東都歸薊遼總督管轄,遼東那位李帥明面上也不過是薊遼總督下轄的一鎮總兵.

這是個位高權重的大人物,但在高淮嘴里,總督大人卻成了老不死的.僅從這句話來看,薊遼總督和遼東礦監之間,必然是早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否則,高淮焉能如此謾罵王象乾.

這件事,看起來越來越複雜了,單是一個李成梁是否牽涉在內就夠良臣頭疼的,現在又冒出一位總督大人來,這趟"看看"的差事有太多不確定性了.

不過,相對于王象乾,良臣對他的前任薊遼總督蹇達卻更了解.這位前任的名聲比現任更大,原因在于蹇達全程參與了萬曆三大征--甯夏戡亂之役,抗倭援朝之役,播州平叛之役.著名的民族英雄,抗倭,抗蒙名將戚繼光,正是蹇達麾下的得力干將.

三大征後,蹇達主持遼東防備,使建州損失慘重,所以他還有一個史無前例的"殊榮",便是被偽清政權從史書中公然刪除的第一個明朝官員.其奏疏和詩文都被偽清列為禁書,全部予以銷毀.偽清編寫《明史》時,蹇達也被偽帝乾隆親筆從《列傳》中剔除.

換言之,蹇達享受了偽清政權的全方位套餐服務,他的一生都被偽清公然刪除,在任何官方史料中都沒有辦法再看到他的身影.

此舉,導致蹇達子孫不得不分為9支遠出逃難,默默祭祀祖上這位曾威震八方,又名不見青史的儒帥文臣.直到若干年後武昌一聲槍響,這位民族英雄的身影才重新從地下浮出.

………

中使到來的消息顯然讓高淮很重視,孔貞進去沒多久,高淮就親自出屋相迎.

有一點讓良臣頗是意外,他以為這位高公公在遼東撈得油肥肚滾,定是養成一個胖子形象,至不濟也是一個富家翁的形象,動不動就皮笑肉不笑,笑起來也是無比陰森,如此才符合大珰形象.

不想,高淮很瘦,乍一看,就跟個老農似的.

中等的個頭,瘦削的身材,額頭有皺紋,鬢角有白發,走路急風帶火,這麼一個人物形象擺在良臣面前,讓他怎麼也沒法將高淮和大珰聯系起來.

"高公公!"

李永貞知道高淮在皇爺那里很得信重,在宮里地位也很高,所以彎腰行禮.

良臣沒有行禮,他沒有身份不假,但他現在是替皇帝來看看,屬于中使,可沒有向當事人行禮的道理.

孔貞說了,陛下派來的人是個少年,但是高淮還是被魏良臣的年輕觸動了一下.怔了幾個呼吸後,盡管不情願,但他還是向魏良臣略一作禮,然後沉聲問道:"敢問使者,陛下可有旨意來?"

"陛下沒有旨意."良臣道.


高淮眉頭一皺,又問:"可調兵?"

良臣仍是搖頭:"陛下亦未調兵."

高淮再次愣住,一沒旨意,二不曾調兵,陛下派人來做什麼?

他猶豫了一下,問道:"中使可是帶咱家回宮的?"

"陛下沒有這麼吩咐過."良臣如實相告.

屋內有幾人走了出來,均是緊張的看著他們.從這些人的服飾來看,多半是高淮的私臣,或是在遼東的幫手.

"陛下對高淮可有話說?"高淮心里很緊張,山海關鬧出這麼大的事來,饒是他膽子夠大,這會也不免擔心會不會把自己給陷進去.

實在是這一次軍變將士實在是太多,不止山海關,連松錦那里都參加了,事態之大,已然非高淮可以承擔.饒是他膽子再大,現在都是異常驚恐的.

說起來,高淮膽子真的蠻大的.六年前,也就是萬曆三十一年,有禦史奏稱高淮在遼東蓄養死士,時時操練,凌轢職官,劫掠軍民,甚至狂叫將"射柳禁中,走馬殿上".

聞訊之後,高淮怒不可遏,竟率稅兵三百余人,打起飛虎旗,偷偷潛進京師廣渠門外,聲言要到皇宮謁見皇帝.

此舉震動朝野,科道劾稱:"高淮搜刮士民,攫取了數十萬金,招納亡命之徒和投降過來的人,居心何在?"

吏部尚書李戴,刑部尚書蕭大亨等重臣也都彈劾高淮擅自離開駐地,挾兵偷偷住到京師,這是幾百年來從未有過的事.

但所有這些奏疏,萬曆都不作複.

遼東巡撫趙楫彈劾高淮罪惡萬端,而且無故打死了指揮張汝立,亦不作複.

高淮因此上疏,自稱鎮守協同關務,兵部上奏指出他這是狂妄胡說,萬曆庇護高淮,竟對外朝撒謊,說他確實任命了高淮.

于是,這麼樁大事就這麼不了了之.此事過後,高淮膽子也越發大起來,將稅兵從三百人擴到千余人,自成一軍.

只是,這一次軍變可比上次科道彈劾嚴重多了,嚴重到高淮自己都只敢躲在永平,而不敢如上次一樣進京揚言找皇帝伸冤了.

他很怕宮里來人是奉皇帝旨意押自己回去的,可對方卻沒有旨意,陛下那里對他也沒有話說,這讓高淮很是困惑.

"那使者前來永平是?"

高淮必須弄清楚這個少年到底是來干什麼的,至于這少年究竟什麼身份,和皇帝以及貴妃娘娘有什麼關系,卻不是他關心的.因為,這些和他無關.

"看看."

良臣很簡單的說了兩個字,很是平靜的看著高淮.李永貞負手站在他的邊上,亦是一臉平靜.


高淮自詡聰明絕頂一人,事實也是極度聰明一人,否則也不會從一農家子弟搖身一變為當朝大珰,在遼東威風赫赫了.

但他真的看不出眼前這少年藏著什麼心思,僅從對方神情來看,十分十分的單純,如同一涉世未深少年般.

陛下派這麼一個人來,到底是何意?

越是猜不透的事,就越是讓人驚慌,高淮定了定心神,對魏良臣道:"請使者回稟陛下,山海關參政王邦才和前屯衛參將李獲陽欲奪陛下錢糧,事泄,咱家派人抓他們,他二人為脫身,竟然鼓動亂兵帶甲嘩變,欲投女真.請陛下速調兵予以鎮壓,絕不使亂兵陰謀得逞!"

"高公公所說,我記下了,自當如實回稟陛下."良臣點了點頭.

這回不但是高淮愣了下,李永貞也有些發愣,陛下讓他過來看看,可不是高淮說什麼就是什麼啊.

良臣看了眼發怔的高淮,說道:"高公公這里若無它事,我便去山海關了."

"去山海關做什麼,那里已被亂兵占據."高淮愕然,他好不容易從山海關那里跑出來,要不然被那幫丘八捉住,弄不好真能把他煮了.現在想起當時亂起時,他這心都跳的厲害.可這少年竟然還要去山海關,他這是不怕死還是真不知道那里的危性?

"去看看."

良臣好像染上了李永貞的性格,話不多說,說也就撿重點.幾個字能說明白的,他絕不多吐一個字.

"若使者真要去,不若叫永平衛派兵護送."

高淮還算厚道,不管這少年是為什麼而來,總是皇爺派來的,就這麼孤身去山海關實在太危險,于是便想讓永平衛派兵護送.

"不必了,我現在就出發."

良臣沒有同意高淮的建議,因為那樣的話,對他才是真的危險.現在山海關駐軍正亂著,一有風吹草動就可能釀成不可收拾的大禍.

他就這麼孤身前去,反而才是最安全的,畢竟,嘩變軍士不可能真是為了造反.

高淮無法阻止負有聖命的魏良臣如何做,只得將他送出驛站.

從驛站出來後,良臣果然沒有往永平衛指揮使司那里去,而是直接帶人出城去了山海關.

"小案首真要孤身入關?"半道歇馬時,李永貞遲疑了一下,終是忍不住問道.

田剛和李維也有些不安的盯著魏良臣,李維膽小怕死自是不用說,田剛固然膽大,但就這麼孤身前往亂軍之中,說心里不慌也是不可能的.

"嗯."

良臣只顧從馬鞍里抓出豆餅塞到馬嘴,不理會三人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