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九章 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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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仆寺不是寺,乃正規朝廷機構,從前屬小九卿,是實權兼要害機構,概因該衙門不但負責皇帝的車馬,更負責天下馬政,名符其實的弼馬溫.

本朝,太仆寺仍掌馬政,卻隸屬兵部,又有南北之分.

北太仆位于京師,南太仆則位于滁州,

肅甯境內的馬廠是宣德年間留下來的,與這馬廠一起的是馬戶制度.

到如今,馬戶早名存實亡,各地保留下來的馬廠也屈指可數.

馬廠,是飛地.

行政上不歸地方,而直隸太仆寺下轄典牧署管轄,類似後世的國營農場,區別在于不種地而養馬.

因飛地的緣故,馬廠擁有獨立于肅甯地方的一套體系,在馬廠的地盤上,一切由廠長說了算.

廠長不是官,而是吏--有品的吏,正九品.

莫要小瞧了這正九品,楊廠長一年的油水不比肅甯縣正印顏良差.

說白了,天高皇帝遠.

離著京師幾百里遠,廠長在馬廠內要做什麼,哪個問得著,管得著,連遮遮掩掩都不用.

別的不說,就是將馬廠的土地廢草還耕得來的幾千畝土地年租,就足令楊廠長堪比大地主了.

這位,貨真價實的肅甯縣首富.

不過明年,楊廠長就該退了,他也不年輕了,三十五歲上任,在肅甯呆了整整十七年.

這次,是不得不退,因為他典牧署的姨丈致仕了.

也是時候退了,十七年來楊廠長撈的也夠多了,再不退誰知上面會不會把他當肥豬宰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官員一朝親信.

上頭都退了,他再賴著不走,那是自己給自己招禍.

要說這十七年廠長的日子,那真是過得舒坦,並且時不時的有樂子.

"捉馬賊"就是楊廠長最愛干的一件事.

"馬賊"是馬廠對于那些偷馬騎的潑皮統稱,實際上對方也算不得賊,因為他們不敢將馬真的偷走,充其量也就是潛進來趁著放馬人不注意,上去騎上那麼一會.

只是在馬廠看來,未准而騎,不是賊又是什麼.

個個都來偷馬騎,這馬廠還用不用活了.

對待馬賊,馬廠的一貫態度就是嚴打.

往死里打,打死了都沒關系.

天塌了,也不關地方的事.

打官司可以,可誰敢打這官司?

馬廠里的馬,哪怕是一匹老馬,那名義上都是天子的禦馬!


敢偷皇帝的馬騎,打你個半死,那是手下留情了.

去年,楊廠長就親手將一偷馬騎的小賊打斷了腿,聽說小賊是附近村子里的小潑皮,年紀輕輕不學好,從書堂跑出來跟人瞎混.

本著從小整治比大了整治更有用的觀點,楊廠長那次打的比平時更帶勁,當場就把那小子打得半死半活,然後叫人抬了扔廠外面.聽說叫附近人給抬回了家,事後是死是活還是殘,楊廠長都懶的打聽.

他也根本不怕人報複,要說狠,方圓百里哪個橫得過他楊廠長?

馬廠人是不多,但要他楊廠長發個令下去,糾結個幾百打手是沒有問題的.

單這份力量,就足以使他傲視周邊府縣的三教九流了.

更何況,他還是個官!

沒個民敢與官斗的,就是肅甯縣也不敢問他馬廠的事.

因明年要退,楊廠長這陣忙的事就多了起來.他要在臨走前再狠撈一筆,馬廠里的賬也得做平,能賣的東西都叫他賣了.下任廠長從哪生發,就不關他的事了.

中午和幫親信一塊吃酒,興致一高,難免喝多,所以楊廠長早早就去睡覺了.

不想,有人來找他.

……….

閑人免入!

一塊一人多高的石碑橫在魏公公面前.

這塊石碑熟悉的讓他心痛.

猶記得,他被打斷腿後在這塊石碑下躺了兩個多時辰,才叫人發現.

當時要是發現他的人再遲些,現在,恐怕真是地下一具腐尸了.

新仇談不上,舊恨卻磨人.

良臣當然不是無事來登三寶殿的,他是要來跟馬廠的人算賬,算算他魏公公的腿值幾錢,順便殺個雞嚇嚇猴.

只是,實事求是而言,要不是馬廠的人把前身打的快要死,又豈有今天的魏公公,更遑叔侄打天下之夢想了.

所以,憑心而論,良臣得感激人家才對.

奈何,他沒那麼賤,一碼歸一碼,我偷你馬騎是該挨打,可不能往死里打啊.

罪不致死!

一想到被打的慘樣,騰騰的火氣就冒,覺得自己太委屈,太慘,卻渾然不想那被他活埋的潭千牛,又是否是罪就致死了.

雙標.

別人一個標准,自己一個標准.

不管是不是穿越者,人都會雙標,這是天性.

"什麼人敢擅闖太仆寺重地!"

馬廠是有護衛的,還是兵,不過同衛所兵一樣,這些護兵已經演化成馬廠的職工,仗著人多欺負人可以,打仗不行.

發現有一眾騎士突然圍在廠外面,這眾護兵出于職責自是過來發問.

"去叫你們廠長過來,咱家與他有賬算."良臣打馬奔到那幫護兵前面.


"你什麼人?"

護兵頭目不識得太監袍服,嘴里兀自喝了一句,心里卻有點發虛,因為面前這幫騎士看著有點嚇人,像是軍中的.

不勞魏公公回話,一個飛虎兵隊長縱馬而出,怒喝那護兵頭目:"提督海事太監魏公公在此,速傳你家廠長前來!"

"提督太監魏公公?"

護兵頭目和眾手下叫這身份唬住了,太監他們還是曉得一些的,不敢怠慢,趕緊派了一人去叫廠長.

楊廠長睡得正迷糊著呢,外面卻有人來報,說是廠子外面來了個太監.

"來太監關我屁事,老子又不歸他太監管!出去,別煩我."楊廠長好不惱火,就差手頭沒東西可砸,不然鐵准砸那報訊人一腦門.

報訊的人不敢走,在外面小心翼翼道:"廠長,那太監指名要見你呢."

"不見不見.叫人把他們轟走!"

楊廠長就這好漢的性子,他真不怕什麼太監,哪怕他只是個小小九品的吏.

世上,從來就不缺敢于直面權威,尤其是閹寺的好漢.

楊廠長,就是這麼英雄.

報訊的人聽廠長這麼說,得,也別磨嘰了,照吩咐就是.

"什麼狗屁太監,老子又不是吃你家的飯…"

楊廠長酒勁酣著,罵罵咧咧的眼皮一沉,又睡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卻再次被驚醒,這一次外面的動靜可大,聽著好像壇壇罐罐都叫砸了,還有好多人在哭喊求饒.

楊廠長那是一個火大啊,騰騰的就跳下床,衣服都沒穿,推門就罵:"娘賣個逼的,你們搞什麼東西!…"

後面的話卻沒罵出來,因為眼前的場面太過驚人.

幾十號護兵叫人拿著鞭子正往廳堂里趕,一群凶神惡煞的騎士簇擁著一人直接闖了進來.

"楊廠長,可還記得俺咧?"良臣也不下馬,鞭子一揚指著發愣的楊廠長.

"你…"

望著那騎在馬上的小子,楊廠長很眼熟,可就是不記得在哪見過這小子.

良臣干笑一聲道:"不用想了,咱家偷馬騎是不對,可你把咱家打的半死,似乎也不妥吧."

"你是那偷馬小賊!"

楊廠長想起來了,旋即一臉怒容,明白發生什麼事,勃然大怒:"小賊,莫不成割了鳥當個屁太監,就想來尋老子的麻煩不是?"

"咱家就是來尋你麻煩,如何?"良臣冷笑一聲,他最喜歡這等好漢了.

"沒鳥的小賊,老子怕你不成!"

楊廠長不知是真好漢,還是酒沒醒,反正表現出來的勇敢讓他的手下們也為之敬佩.

一柱香後,楊廠長被游街了.

一身肥肉的他被扒得精光,只留個遮羞布,雙手綁在繩子上被馬拖著游街.

游的當然不是街,而是旁邊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