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李大相公成了李相公

李三才也是官場老油條,自是知道陳增想什麼.

他微微一笑,也不急著說程守訓,反將陳增一陣誇贊,說他出任礦監以來,卻是廉潔干練,堪稱各省稅使之首.

這一番話說的陳增飄飄然,十分中聽.

不過,李三才很快話鋒一轉,搖頭道:"只不過,陳公卻是不知,你手下那程守訓確是有些不堪,告他之人非是誣告,而是實告."

"哎,誣告也罷,實告也罷,都是刁民,中丞何必理會,來,吃酒,吃酒…"陳增說著就要舉酒杯.

李三才卻笑著示意不急,續道:"陳公不妨聽本官說完."

"那…好吧."

陳增放下酒杯,心里煩燥,這李大相公莫非叫他來赴宴沒安好心.

"陳公可知,這程某人貪汙銀兩多達六十萬余.此外他掠奪的古玩珠寶真是數不可數,占得的房產商鋪亦是驚人數字,這些,陳公難道真不知道?"李三才詫異的看著陳增.

"還有這事?"

陳增呆住了,他真是不知道程守訓貪了這麼多,忙問李三才是從何處得知的.

"陳公自己看吧."

李三才示意陳增自己去看那幾封信.

陳增打開一看,幾封信竟然都是程守訓貪汙的證據,條條細列,于哪日得了多少銀,于哪日搶了多少物,詳細的很.甚至于幾處程守訓藏錢的地方,都給標的明明白白.肯定是內鬼,程守訓下面人給揭發的,要不然不可能這麼清楚.

這下,陳增心里就罵開了:好你個姓程的,手真夠黑的,咱家這麼信重你,讓你獨當一面,你卻拿咱家當三歲小孩耍!…你娘的,六十多萬兩,咱家和皇爺拿的都沒你多呢!…

"照本官看來,日後要壞公公大事業,降禍于公公的,必是此人.如今程某的劣跡已昭然若揭,他就像個出籠不久的一只老虎,公公何不親自縛虎而獻出呢?"李三才知道陳增已然對程守訓動了肝火,適時引誘.

"這等無法無天之徒,不治他…"陳增突然緊閉嘴唇,聲音嘎然而止.

家丑不可外揚,況牽涉這麼多錢財.

陳增暗道程守訓雖說是吃了獨食,自己摟的銀子不及他十分之一,但畢竟是一家子的事,以前不知道,任他獨吞.現在知道了,這些錢又豈能還是他程守訓的.

只要把人叫來,擺出威風,他程守訓還不乖乖聽話.

若不然,一道密奏上京,休說你不過是個中書舍人,就是封疆大吏又如何.

但要按李三才的意思來,他陳公公哪來的好處?

一介屠夫不可怕,可怕是這位李大相公.

陳增心眼也活,要不然也不會搶上這個山東礦監的肥差.

很快,他就品出點了味道.

李三才真要是想治程守訓的話,叫他來吃什麼酒.

"中丞有話不妨明說."

"本官該說的已經說了,還好這狀紙落在本官手中,若不然,陛下龍顏大怒,程守訓固然要掉腦袋,陳公這邊也是前程盡毀.往輕了說,鳳陽守陵,往重了說嘛…"

"明人不說暗話,這程守訓咱家回去就治他.不過此事中丞可否替咱家擺平,咱家…"陳增一咬牙,"程某人的家財,咱家給中丞一半."

李三才笑了,什麼也不說,只要陳增吃酒.

雙方俱是清楚怎麼回事.

陳增回去之後,立時叫來程守訓,一番恐嚇,程守訓一五一十吐露,最後被迫獻出大半財產,只留了幾萬兩和幾處房產.

要不是因為這程守訓是皇爺親封的中書舍人,處決他會生出風波,導致宮中派人調查,陳增斷然不會留他.

真是錢財動人心.

得了幾十萬兩銀子和無數珍寶後,陳增眼也直了,他辛苦干了七八年礦監稅使也沒掙這麼多,真要把這麼多錢分一半給李三才,他怎麼想都不甘心.

于是,他先派人送給李三才十萬兩,余下的想著先拖一拖,尋個借口糊弄過去.

然而,李三才卻比他還精.

陳增走後,李三才就考慮到錢財動人心,陳增真從程守訓那里弄來巨款,到時未必就會兌現諾言,甚至可能把錢交一些進京,以此換得皇帝沉默.


皇帝都不管,他這邊自然不可能有進項.

李三才心生一計,命人去找一名遭過程守訓鞭笞的程家奴仆,讓奴仆到李三才的總督衙門出首,揭發程守訓縫制龍鳳袍服,打造鳳冠輅車,有謀反之心!

這些當然是假的,程守訓只是貪財,哪會有謀反之心.

但,真與假並不重要.

陳增惶恐了,貪財和謀反性質可是天壤之別.

他也知道這事不可能,但是李三才要拿此事大做文章,卻有的他受.

此時李三才抓住時機,又修書一封給陳增,在信中表示,自己將上疏保薦,推舉陳增為司禮秉筆太監.

陳增知道這是李三才的鬼把戲,以他的資曆暫時還輪不到他進京晉秉筆.李三才此舉分明就是誘他進套,逼他拿錢.

再不甘心又如何,只好捏著鼻子進獻了二十萬兩給李三才.沒想,隨後李三才卻派人過來,說借款十萬用于整修運河.

這都公然上門要了,陳增能不給.

前後四十萬兩,總算換來雙方相安無事.

什麼龍鳳袍服,也不存在了.

那些揭告此事的人,也不存在了.

有關這件事的詳情,李三才自是不好意思和鄒元標說,吱吱唔唔,斷斷續續點了大致.

"此事我能知曉,別人就能知曉.道甫,這事可大可小,你自己三思吧."鄒元標提醒道.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件極為隱秘的事怎麼傳到鄒元標耳中,李三才也不及細想了.

陳增自己不可能,因為他也吞了程守訓不少錢.

若要說嫌疑最大的,倒有可能是屠夫本人.

然正如鄒元標提醒那樣,這事眼下還能按著,五黨不知道,但終有一天也會知道.屆時,宮里恐怕不怒也要怒了.

"我明日再上書,陛下若還留中,索性走人便是."李三才內心無比的不甘,但容不得他不走.他走了,這事就能過去.

鄒元標微微點頭:"道甫以後有什麼打算?"

"眼下世道人心不古,一些人毫無禮儀廉恥,我已想好,學叔時一樣講學.變一變風氣,正本清源,讓朝廷多出幾個真士大夫."李三才不是臨時有講學念頭,而是之前皇陵木事件鬧的凶時,就生出這念頭了.

"救世有兩種辦法,一種是矯正上邊,在朝廷上抗爭糾偏;一種是矯正下邊,讓下層的讀書人培養出一種聖賢精神,講氣節關心國事,日後在朝為官,也可駁正君王之誤.上難而下易,采用講學,就是為了矯之于下.叔時當初就是選這條路,如今道甫再走,我東林往盛繼學,必將昌盛."

鄒元標滿意的離開了張家灣,次日,李三才再次上書辭官.

萬曆依舊留中.

李三才再次上書,這次,聖旨發出.

李三才被削奪官籍,貶為平民.

這等大事,往常定然是震驚朝野,議論嘩嘩.

今次,卻是無聲無息.

"李大相公成了李相公,鎮撫功不可沒,此去北鎮,前程錦繡啊!咱家也沒帶什麼禮物,小小心意,權當賀鎮撫了."

錦衣衛,南鎮撫司內,魏公公由衷恭賀田爾耕調任北鎮指揮簽事一職,順手遞上的是一張五千兩銀票.

"無功不受祿."

田爾耕將銀票退回.

和這張銀票一起退回的是一張核單.

核單是南鎮軍器坊報上來的報廢回爐清單,田爾耕在這張核單上行使了南鎮撫使的最後一次權力--大大的一個"准"字.

480杆火銃,就此到了魏公公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