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九章 啊,原來是魏公公!

鄒元標和趙南星的發言令得一眾東林黨人情緒立時激昂起來,紛紛起身.

"儕鶴公說的甚是,自古正邪不兩立,惟斬斷奸邪,吾輩才能得志!"

顧大章鏗鏘有力,邪不壓正,只要他們東林黨上下團結一致,五黨霄小不過土雞瓦狗而矣.

"大家集思廣議,拿出章程來,再也不能坐視了."

繆昌期義憤填膺,雖未考中進士,在黨內地位不高,但有好友高攀龍,楊漣榜樣在前,無論如何他也是要沖鋒陷陣的.

"唇亡齒寒,任由奸邪橫行而加以制止,修吾公下場便是吾輩下場!"葉茂才憤聲說道.

"……"

眾人同仇敵愾,均是對最近發生的幾樁大事感到憤怒,對五黨奸邪痛恨萬分,但說來說去,卻沒什麼建設性的提議,徒發泄而矣.

趙南星不動聲色,凝聽大家發言.

鄒元標則向高攀龍看去,後者很快起身,示意眾人安靜,爾後說道:"我有一議,今年乃京察之年,我意請天官主持,察京官,計外吏,黜陟咸當,將那五黨奸邪盡數趕出朝廷,諸位看可好?"

天官即吏部尚書,如今吏部尚書孫丕揚正是東林黨元老.

孫丕揚雖是秦人,但與顧憲成,趙南星關系甚近,早在十七年前就出任過吏部尚書.

那一年,孫丕揚想出了一個絕好的辦法,即以抽簽決定官職.事先將要選任的官職全部裝進瓶中,做了木簽,讓那侯官的人過來自己抽,抽中什麼就做什麼官.

美其名曰杜絕權貴請托之弊.

然則卻是糊塗派官,叫那能治水的去治民,叫那能治民的去修堤,叫那能教學的做賬,叫那能巡察的駐地.

當年,各官任用亂成一團.

同時,就在當年,孫丕揚主持了京察,結果因為獨斷罷官,令得皇帝大怒,未過多久就被罷官.去年複被召還為吏部天官,如今已是年近八旬老人.

五黨中人多是科道,而京察主要對象就是科道,所以顧憲成在思慮再三之後,決定通過京察手段整治五黨.

而在此之前,東林以同樣的手段對付非東林黨派系官員前後有過三次.

這三次,無一不發生在東林黨主政時期,分別是萬曆二十一年的京察,二十三年的外計,三十三年的京察.

即,只要東林黨主政,掌握了吏部選人,任人,察人大權,那必然就要開展大清洗.

清洗的原則只有一個--非我黨人,絕計不留.

所以,即便沒有李成梁被召還,李三才被罷免,五黨結盟之事,隨著東林黨重新掌握吏部,大清洗再所難免.

高攀龍此次當著眾人面提出此策,看著是讓眾人斟酌,實際卻是其師顧憲成早就定下的.

顧憲成當初為何要讓李三才以退為進,目的便是要借今年京察狠狠收拾五黨.屆時,朝堂為之一正,李三才複出順理成章.

只是,沒想到的是,皇帝卻直接斷了李三才複出之路.

歸鄉致仕也罷,引退也罷,都有再出之理.


貶為平民,無疑剝奪官身,再無複出之望了.

反觀齊,楚,浙,宣,昆五黨最近結盟之勢,合力共擊東林,怕除了忌憚李三才入閣事,也是出于對今年京察的考慮.

畢竟,五黨之中,無論哪一黨,都無法與東林抗衡.

東林真要祭起京察利劍,五黨唯有死死抱團,破網一擊,才有生路.

否則,便盡數被逐了.

幾乎沒有任何異議,高攀龍的提議得到了眾人一致認可,趙南星和鄒元標也支持這麼辦.

隨後,東林眾人就如何京察,如何定下五黨奸小名單做了細致討論.

約半個時辰,總共列了大小一百六十四名官員,其中京官一百三十八人,外官二十六人.內中,京官中又有科道官七十八人.

無一不是五黨中人.

"五黨有奸邪,我黨未必就沒有.任事為公,正義當先,我黨行事,不能落了話柄."鄒元標提議眾人再商,是否撿選一二黨內之人一並加入名單,以示此次京察公正公平.

于是,又選趙文炳,湯思孝,陳泰來數東林黨人于名單之內.

都是科道官,卻有些不清不楚的東林黨人.

"此次京察關系我黨生死,絕不能掉以輕心.我與儕鶴公親自入京與福清相公,立山公細商此事.你們則在野呼應,以使風潮大振."趙南星一錘定音.

這也是應有之意,這麼大的事,顧憲成縱不至京,趙南星和鄒元標也要去的.此前三次京察,雖都是在東林主政時期發生,局面也被東林掌控,但就京察事實效果而言,卻是失敗的.

不僅沒有達到將那些要逐出之人盡數趕走的目的,反倒使顧憲成,趙南星等一大批東林黨人歸鄉的歸鄉,被貶的被貶,可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這根源,就在于當今皇帝.

萬曆沒有糊塗到看著朝堂全變成東林黨人.

有前車教訓在,這一次趙南星他們肯定不能再使舊事發生,且必須要想辦法轉移皇帝的注意力.

眾人紛紛響應,皆說回去之後就傾盡全力配合此事.

"五黨奸小之所以能得逞,概因與內監勾結,一內一外,互為張目.儕鶴公,南皋公不得不防."說話的是湯顯祖.

高攀龍聽了這話,點頭道:"不錯,我聽說揭發修吾公盜木的乃是廠衛中人,這廠衛中人不得內監使喚,焉敢如此?"

趙南星道:"遼東李成梁之所以被召還,據京中可靠消息,似是金忠從中搞鬼."

鄒元標點頭道:"這件事確是金忠搞鬼,其使一舍人魏良臣至遼東,弄出了建州之事,令得陛下動怒,召還了李成梁."

"由此看來,五黨和金忠早就狼狽為奸."高攀龍恨恨說道.

"所以,欲誅五黨,必先斷其內應.唯使聖上身邊無有小人,方能成事."繆昌期出謀劃策,"可使福清相公設計除去那金忠."

趙南星和高攀龍覺得是要如此,不然金忠在皇帝身邊屢進讒言,極會壞事.

"不可!"


鄒元標卻不同意這麼辦,他道:"內廷掌印孫公公與我黨素親近,東宮管事王安亦是我黨好友,若我黨謀除金忠,則勢必連累孫,王二位公公,得不償失."

"奸寺不除,京察恐有失."趙南星提醒道.

"司禮監現由孫公公掌印,可壓制金忠."鄒元標微一沉吟,"暫不須對金忠大張旗鼓,以免打草驚蛇,只須靜侯京察便是."

"于奸寺如此忍讓,非吾輩所為."湯顯祖道.

"也須給那金忠一二手段才行."趙南星想了想,"動不了金忠,便動那魏良臣.小小舍人而矣,說除就除了."

"對,除了那魏良臣,也算我黨還了李成梁情義."高攀龍同意趙南星的建議.

鄒元標沒有堅持,便道:"也好.待書信于福清相公,叫他著人查那魏良臣手腳便是,尋個機會,奪了官身."

說完,又與眾人道:"另外,諸位回去之後,要廣泛發動黨內同僚,動員士紳,組織結社,讓更多的讀書人加入我黨之中,或為我黨後備.只有人材不絕,我黨才能昌盛綿綿."

眾人轟然說好.

高攀龍見眾人情緒高昂,遂帶頭道:"誅奸黨,斬奸寺,正朝綱,匡天下!"

"誅奸黨,斬奸寺,正朝綱,匡天下!"

騰王閣內,意氣風發.

幾千里外的國丈府,魏公公走進廳內時,發現鄭國泰不在,其父鄭承憲也不在.

廳內只坐著一穿著便服的中年人,此人正拿著本書看得津津有味,不時搖頭晃腦,似為書中所寫折羨.

魏公公見狀,尋思這本書莫非就是鄭國泰鼓搗出來的玩意,遂饒有興趣的上前問那中年人:"不知閣下看的什麼書?"因不知對方是誰,一聲閣下也算是恭稱了.

不想,那人見魏公公穿的一身常服,模樣又甚是年輕,像是個小厮,不由皺眉一臉不悅道:"你一下人,不好好去做事,如何過來這邊的."

我一下人?

魏公公臉酸牙疼,下意識的打量了自己一身穿戴:莫非太過低調了,以致逼格都沒了?

他可沒穿自己的官袍,因為他不想叫萬曆知道自己跑他小舅子家,這樣未免不務正業了.

須知道,現在京里不少皇親國戚都在盯著他魏公公呢.

卻沒想到,自己偶爾低調了下,竟叫人如此看輕.

想著自己可是鄭國泰請來的貴客,平白無故被人當成下人,實在是喪權恥身,遂悶聲說了句:"你又是何人?"

"我是何人?"那中年人見這小厮還敢問他是何人,心中更是來火,"我是何人,你一下人沒資格知道,速速出去."

魏公公真是怔住了,這人怎的這麼沒禮貌的,正要亮出身份鎮一鎮他,身後傳來一熟悉的聲音:"魏公公,你來了."

"魏公公?"

那中年人聽到這稱呼,一個激靈,抬頭正視魏公公,臉上瞬間擠出笑容,"啊,原來是魏公公啊,久仰久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