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章 牆塌了,人呆了

"除了金山寺,別處不曾遭到炮擊?"

城牆上,鎮江知府王應麟不住詢問一撥撥趕來複命的衙役兵丁們.等確認除了金山方向,江上魏閹船隊不曾炮擊鎮江余處時,他不禁松了口氣,同時也是大為詫異,不明白魏閹為何要炮打金山寺.

"府尊,依我看,這魏太監多半是在警告我們."

說話的是鎮江同知余學度,鎮江乃中府,知府為正四品官,故他這同知為從四品官,比下府同知要高一品.同知為知府副職,掌地方捕盜,鹽鐵,河工等事.

因鎮江乃江防要鎮,故余學度也兼江防及清理府下軍籍事.鎮江城內能夠調用的官差及巡檢,弓馬步手都歸余學度的同知廳調度,與府內衛所及南都兵部的聯絡也皆由同知廳負責.因而,亦有人稱這位余同知為廳長.

同知廳既常年與軍籍,兵備,捕盜交道,余學度自有幾分眼力,稍加分析就知道那魏閹是在借炮擊金山恐嚇鎮江,想讓知府大人服軟,以便威逼勒索.

"大炮一響,黃金萬兩,原來是這個意思."

王應麟冷哼一聲,他是斷然不會被魏閹的"淫威"屈服的.不過內心里其實也是有些慶幸的,魏閹雖說無法無天,跋扈異常,但總歸不敢真個炮擊鎮江城,若那樣的話,只怕自己也阻止不了下面人開門.

鎮江城內,眼下並無守軍,只是靠些衙役官差維持,這幫人哪里真守得住城.此時也沒法求援,更沒到動員全城青壯守城那一步.

因為,今天所發生的事,實在是荒誕!

真計較起來,魏閹固然無理,他王知府同樣也無理.一個明目張膽炮擊佛門淨地,恐嚇地方官吏.一個則是堂而皇之將天子親軍和皇帝內臣拒于門外,拒不承認對方的身份.

雙方,都有錯.

官司打起來,這板子最後恐怕都得一人一半.

若因此引發更大的沖突,真的造成百姓死傷,魏閹難辭其咎,他王知府的前途必然也會到頭.

所以,魏閹只敢炮擊金山這一舉動,多少讓王知府心中定當一些.只要對方不敢朝城中打炮,他便有足夠的底氣堅持到底.

鎮江可是南都門戶,南都那邊反應再遲,也終歸會有動作.只要南都出面,鎮江便不虞叫那魏閹禍害了.

如此一來,王應麟便是聲名大振,一個"強項令"的名聲是斷然跑不掉的.

當今朝堂重科道清流,對官聲尤其看重,若是運氣使然,很難說王知府會不會借此一躍而為布政,督撫大員.

同王應麟的"強硬"不同,余學度倒是想勸知府大人不必把事做的這麼絕,魏閹此舉意圖恐嚇是確證的,不過此人所貪不過錢財,所圖也不過是城中富商能與他合作,鎮江犯不著和他硬碰.畢竟,這事和他們官府有什麼關系.

有關魏閹在北固山召集商人商議海事的事,余學度事後問過城中去北固山的那幾家,前因後果都是清楚的.

那日魏閹領著兵馬在城外耀武揚威,弄一塊"到此一游"的牌子來譏諷鎮江文武,歸根結底,還不是因為知府大人不把他魏閹放在眼里,當賊似的不給進城麼.

這就是結了梁子了.

做太監的性格陰暗,睚眦必報,今日炮擊,因果使然也.

照余學度看,這怨仇不宜結的過狠,對方畢竟是皇帝身邊的人,單論和宮中聯系也比知府大人上疏快.說句難聽點的,怕是知府大人的奏疏尚在半道時,那魏閹倒打一耙的題本就擺在了皇爺案桌上.

一為家奴,一為外臣,誰親誰遠?


況,當今這位天子是出了名的不待見外朝.

告了禦狀,結果多半也是于那魏閹有利.

就看今日這炮擊金山的膽大之舉,若沒有憑仗,沒有底氣,魏閹他敢下令開炮?

便是不說今日這事,就說常州府無錫城那樁民變,結果又如何的?

死傷上百人,東林書院叫一把火給燒了,以景逸先生高攀龍為首的上百東林弟子被綁走,這麼大的事,按理魏閹早就應該被緹騎鎖拿歸京砍頭了,可人這會卻在江上活蹦亂跳,還到江北禍害了一陣.

這說明什麼?

人家上面有人吶.

可惜,咱們這位府尊看不透,只道人家是個太監,就容不下.

知府為主官,同知乃副職,城中事務不歸余學度做主,他多說也無益,只能腹誹一二,你府尊為了揚名不惜結下這麼大一仇人,不惜將鎮江全城百姓和你捆綁一起,真要出了事,你府尊就是玩火自焚.

能用錢解決的事,何必非要置氣呢.

反正,出錢的又不是府里.

常州府不出頭,蘇州府不出頭,揚州府不出頭,就你鎮江府能!

倒要看看這事,你府尊大人如何收場.

王應麟不知自個的副職對他一肚子意見,揮揮袖子道:"此間暫由你主持,本府去金山寺查看損失,若僧人多有死傷,本府便是上京告禦狀,也不饒他魏閹!"

說完,見城中一眾士紳富戶聚在城下議論紛紛,不少人面有慌色,顯是叫這突入而來的炮擊嚇倒.故而,王應麟又特意過去安撫眾人,讓眾人莫慌,鎮江但有他王應麟在,便絕不容那閹賊欺了.有他在,這鎮江城的大門也絕對不會給他魏閹開.

見知府大人如此硬氣,一眾富戶士紳都感振奮.爾後見知府大人要去受炮擊的金山寺,當下就有人說金山法寺受此無枉之災,寺中損失必嚴重,說不得還有僧人遇難受傷.寺中建築損壞了,也當集資重修,且馬上就要天寒地凍,大家當慷慨解囊,不使出家人受風雪之凍.

此提議立時得到眾富戶士紳一致擁護,當下就推出幾人與知府大人一同前往金山寺看望"受災"僧人.

內中,就有那個罪魁禍首,在城中經營天豐貨行的胡仕海.

眾士紳對金山寺如此關切的原因不但但是該寺乃禪宗正宗,江南諸寺之首,更在于那寺中主持德心法師乃遠近聞名的得道高僧.各家平日有什麼法事,德心法師但凡是能親自來的,就絕不叫弟子過來.各家女眷上山拜佛,也多得法師照顧.現在法師有難,這難一定程度上還是他們引出來的,自是無論如何也要去表示一下心意的.

對士紳富戶們的心意,知府大人自不會拒絕,于是要人備車馬,一行輕車簡從匆匆趕到金山.

上山之後,就見金山寺的僧人都聚在山門處,不少人指著山下的長江怒罵連連.

德心法師這會是身心俱疲,幾個弟子正在照顧他,低聲安慰什麼.

見著趕來的知府大人和城中士紳,德心法師是痛不欲生,在弟子的攙扶下艱難迎上前,痛罵江中那幫膽大妄為,損毀佛門聖地的官兵.

老和尚這會可不知炮打他金山寺的是個太監,只道是哪支官兵誤擊.


王應麟一邊安慰德心,一邊詢問具體寺中具體損失,待聽說建築損壞不少,但卻沒有僧人遇難,不由心慰,說道畢竟是佛門之地,有佛祖保護云云什麼.

"我金山寺立寺上千年,還不曾有過今日之難,請知府大人一定為我全寺上下做主!"

德心法師老臉鐵青,他這會最關心的是他的損失怎麼辦!不管是官兵還是土匪,壞了他金山寺就得賠.若這位鎮江府不給他主持公道,討還損失,他就請太後她老人家出面.要知道,德心法師上月可是剛剛收到宮中請貼,邀他下月進京為太後慶壽的.

當今太後敬重佛祖,禮遇高僧,可是天下皆知的.

"方丈且放心,今日之事,實是國朝二百余年來從未有過之事,本府定為為方丈討回公道!"

知府大人說的不是場面話,他是一定要做到的.只是,他的話音剛落,耳畔卻又傳來一陣轟隆聲.

又打炮了?

德心法師也是面色一緊,和知府大人不約而同向半空看去,這一看,老方丈臉色大變,知府大人也是心猛的一揪.

"大人小心!"

一個隨從上前用力將知府大人撲倒在地.倒地之時,知府大人愕然發現年過七旬的德心法師身手竟然比他還要靈活,此刻早已趴在那.

大小和尚們動作飛快,要麼就是躲到山石處,要麼就是趴下,看來,倒是有經驗了.跟著知府大人上山的士紳們見狀,有樣學樣,也一個個就地臥倒.

這個場景要是叫魏公公見到了,肯定要感慨一下的.

要明白,這和尚和士紳們就地臥倒可是標准的躲炮動作,不管是實心彈還是開花彈,這個動作都能將傷亡降到最低.

德心法師這會可是認定絕不是什麼誤擊,而是有意而為的了,否則,怎麼可能打完之後接著打呢.

一聲佛號過後,法師不遠處就有一顆大鐵球落下,把好大一塊地磚都給砸毀了,砸出一個深深的凹坑,然後反彈撞向一處山石,卡在了當中.

一顆又一顆的大鐵球從江上飛來,在金山上空不住落下.這一回落下的炮彈比先前要多,單是金山寺上空就落下怕不止百枚,把個寺廟里面砸的可謂是稀巴爛.

好在,僧人都跑到了山門處,此處空曠,又有斜坡,眾人躲避在那,倒是沒人叫炮彈打中.

僧人和知府大人一行耳朵都快給震聾了,一個個趴在那不知這炮彈幾時打完,沒人敢起身,那炮子可真是不長眼的.要叫那大鐵球砸在身上,後果可想而知.

終于,耳畔沒有呼嘯聲,也沒有轟隆聲了,四周也沒有鐵球落下.

眾人還是等了片刻,確認安全後,才一一起身.

王應麟有些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抬頭看向寺中,這一看,嚇了一大跳.原來那高高幾層的慈壽塔的塔尖竟然歪了下來,卻一時半會沒掉下,看著好不嚇人.

見德心法師正掙紮起身,王應麟忙要扶他,不待他伸出雙手,突然又是一聲巨響傳來,緊接著就感覺地面一震.

之後又響了幾聲.

這幾聲巨響比先前的炮擊聲還要響,震得一幫人腦瓜子嗡嗡的.


天公打雷?!

幾個小和尚下意識的抬頭朝天上看,卻是什麼也沒有.

"山下,山下!"

胡仕海叫了起來,眾人隨之看去,發現山腳下升騰起黑煙,看著好像是和山腳連接的城牆那邊.

煙霧阻擋了人的視線,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王應麟驚的張大了嘴巴,他不是被山腳下的黑煙嚇到,而是叫其余幾個方向升騰起的黑煙嚇到.

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升騰黑煙的地方應該都是府城城牆所在.

"大…大人…城牆塌了,城牆塌了!"

知府大人的一個隨從如見鬼似的尖叫起來,他的視線中,山腳那段原先連綿的城牆好像被神仙硬生生搬走一段,露出了一個寬約數十尺的巨大豁口.

這!

知府大人和住持法師,還有一眾士紳富戶們都叫眼前景象驚呆了.

半空中,只有一團團升騰的黑煙,可四野里卻是一片寂靜.

發生了什麼?

同樣的疑問也困擾著城牆上的余廳長和一眾差役捕手,他們的眼神同樣也是一片茫然.他們呆呆的看著突然消失的城牆,看著那升騰到半空的黑煙.

"這…城牆是叫…炸塌了?"

以知府大人的見識,眼前發生的一幕,他是難以置信的.也正因為難以置信,所以他的上下牙關不自主的哆嗦起來.

不但知府大人無法想象,見到這一幕的所有人都無法接受.在他們印象中,府城經曆過幾次大修,可謂固若金湯,當年倭寇見了都繞道遠避,就是萬炮齊發都不定能炸塌.

可就這麼一聲巨響,城牆就倒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知府大人眼前有點發黑,城牆倒了意味著城門失去了原有的防守意義,那麼也就意味著任何人都可以進城.

再進一步的話…

王應麟呆呆的將他有些發僵的脖子朝長江上看去.

長江上,提督內臣魏某正卷著袖子興沖沖的對他的部下喊道:"瞅見沒,這就是咱家的王炸!...鎮江城現在就是沒穿衣服的娘們,等咱家去干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