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七章 國朝雅政

楊鎬在被禦史彈劾之後上書請辭,在沒有得到皇帝同意的情況下,直接棄官回家了.

遼東肯定不能沒有巡撫,所以吏部在得知楊鎬回鄉的消息後,馬上推薦了新任遼東巡撫人選.

此人就是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張濤.

張大人是湖廣黃陂人,其父張天爵乃湖廣首富,本人自中進士後便官運亨通,只一任縣令就高升北京做了清流官--工科給事中.之後便一直在科道打轉,直至為都察院右僉都禦史,是典型的清流貴人.

這次得以出任實權遼東巡撫,張大人自是躊躇滿志,上任之後不到半個月,即向朝廷上書,建議將建州等衛女真安置遼東諸衛,如沈陽,如東甯,如遼陽等衛,如金,複,蓋等州.謂"其犬羊就柙,獷悍猶存,故不差不糧,亦不委任以事."

這句話翻譯成白話文就是說,朝廷應當對遷居遼東各衛各州的女真族人加大懷柔力度,使女真族人能夠自由的生活在遼東各衛,並且為了使他們對大明感恩戴德,朝廷不但不能要他們的錢糧賦稅,還要給他們比當地漢民更好的待遇.

謂"優待安置,供給賞賜,有求必應",則女真各族則必對大明感恩戴德,不起異心,從而遼東能夠長治久安.

這一條,不但但是針對女真各族,也是對蒙古各族的.

看來,這位張撫台是非常痛恨前任楊鎬上任之後大動干戈,對蒙古炒花部發動大規模攻勢的事,否則,不會有此提議.

結合楊鎬就是被禦史彈劾他擅起邊釁一事來看,這位新任遼東巡撫完全是來全盤否定他的.

剿的另一面,自是撫.

為了盡快突顯政績,張大人把這個"撫"的力度可是大大提高,甚至不惜降低遼東漢民地位.

大概,他是想告訴女真和蒙古各族:你們看,連漢人地位都不如你們了,你們還要跟大明做什麼對,還不趕緊遷過來過太平盛世.

"放他娘的屁,張某該殺!"

魏公公拍案喝起,鬧半天,那在沈陽城,遼陽城,開原,鐵嶺等城為黑臉老漢做內應的女真,蒙古細作全是打這來的啊!

內遷,不是不行.

可內遷的前提是老巢必須不存在啊!

你張濤若有本事把黑圖阿拉給平了,把建州衛的貴族統治集團全給宰了,把那幾萬被黑臉老漢擄去的漢人救回來,你可以搞這個內遷.

可人老巢基業穩固,且正興旺,四面征戰擴大地盤,你卻來搞這個內遷,不是把自己脫光了任人家干麼!

黑臉老漢不趁機往遼東各衛滲透,他就不叫奴爾哈赤了!

同時,內遷諸部是要受地方管制監視,是要打散,加以同化數代之後方能視為子民.哪是這般自由來去呢,還把他們的地位抬到遼東主體民族漢人之上呢.

這麼搞,只有一個結局,那就是那些遷在遼東各衛所的女真人,蒙古人永遠不會和大明一條心,也永遠不會和他們的鄰居漢人一條心,他們會更加的抱團,因為唯有如此,官府才會源源不斷的給他們好處.而這些好處最終則演變為絞死大明朝廷的繩索.

張濤,你他娘的真是一個活脫脫的豬隊友!

不能為了否定而否定!

公公氣不打一處來,楊鎬雖有薩爾滸之敗,但那是兵部催他進兵的結果,就跟洪承疇在松山一樣被個兵部主事死命往死里摧是一個性質.

可人楊鎬好歹還知道怎麼對付這些異族,雖然這位便宜老師沒有采納學生的建議先對付建州女真,而是先解決在遼河中上游活躍的蒙古炒花部.

但可以肯定的是,楊鎬對女真始終是有戒心,並且一直准備著手"雷霆掃穴"的,這位經略大人從來就沒想過撫,要不然他就不會和李成梁鬧翻了.

張濤張大人咧,不求你雷霆掃穴,不求你做出什麼成績來,你維住穩就行!可你干的這就什麼事噢…

沈陽怎麼丟的,遼陽怎麼丟的,鐵嶺,開原…

那一座座堅城,有幾座是叫後金兵攻破的呢,都是從里面被打開的!

是誰打破的!

公公這個恨啊,這要是張濤就在他面前,哪怕對方是遼東巡撫,公公也要活活掐死他!


裘知縣叫嚇了一跳,拿起那邸報來看,卻是沒瞧出不對,反而深以為然.

遼撫在奏疏中說,以往屢有漢民與女真,蒙古各族人等發生沖突,致起糾紛.以後再遇這類事,有司官差要"國輔如法",先予以懲治漢民.

如此,漢民自畏國法,不敢再起糾紛,沖突自然便少.

這一條,裘知縣以為可行,他認為遼東諸般糾紛定是漢民恃多凌少,恃強凌弱的結果,倘能如遼撫這般施政,那漢民又豈敢擅自生事.

這是德政,是好事啊.

其余諸項建議,看著也都是很好.

如,遼撫提出,一旦遼東發生災荒,則遼東地方官府要積極為女真,蒙古各族提供物資進行賑濟,使之感大明恩德.

又若各族之間有了糾紛,則大明要以公正立場為他們化解,使各部落之間盡量和平相處.

又建議,要竭盡所能為女真,蒙古各族提供貿易上的方便,甚至可以通過賞賜的方式給予各族經濟上巨額資助.

歸結起來就是,各族有了錢,能吃飽肚子,誰會鬧事呢.

與其朝廷耗盡無數錢糧,人力平叛,不如直接給錢得了,能省多少事呢.

裘知縣心想換他做遼撫,怕也想不到這些好法子.

可見魏公公那怒氣沖天的樣子,還說人家遼撫該殺,裘知縣哪敢表露心跡.

魏公公真是恨啊!

他知道自己無法阻止張濤亂來,人家是遼東巡撫,鳥都不鳥他這太監的.可笑他還讓陳默打點關系,指望這位新上來的遼東巡撫能按自己想法做些事呢.

當務之急,也就是盡人事了.

公公讓裘知縣取來筆墨,趴在知縣的案桌上就開始提筆給萬曆的題本了.

裘知縣不過小小縣令,可沒有給皇帝上書的權利,甚至他的奏疏都達不到通政司,所以瞧著魏公公給皇帝上題本,也蠻好奇的.

隨著一行行字顯在紙上,裘知縣卻是看的發愣也心驚:這魏公公怎麼盡把實話告訴皇帝呢.

公公這一回是真的改了本性,他一句也沒瞞皇爺.

有關魏國公徐弘基煽動南都勳臣聯手攻擊自己的事,魏公公一五一十的跟萬曆說了.

在哪打的仗,怎麼打的,繳獲多少,俘虜的貴人是按什麼價要他們出錢贖……事無巨細,全都說了.並表示這些"贖銀"他都將解運京師,遞進內庫由皇爺處置.

一大通老實話的最後,則是一句不著調,和上面所說完全無關的話.

"臣近日看邸報…"

公公高度贊賞了新任遼撫張大人的施政方向,認為其所提出來的種種制度都是合理合情的,但不妨再加一條"蓄發易冠"制.

"臣以為,蓄發易冠,實為國朝雅政……"

落筆之後,公公按上了印,然後呸了一口.

這一口唾沫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裘知縣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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