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三里鋪絞肉機(一)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沒有價值.

男人,可以落淚,但淚干之後他的血還要是熱的!

蕭伯芝沒有安慰魏學文,他跳上了一輛大車,從充當車夫的士兵手中接過鞭子,揚手甩向半空.

"叭"的一聲,清脆而響亮.

"弟兄們,跟蕭老子走嘍!"

車轱轆慢慢滾動起來,在野地上留下一道道帶血的印痕.

七百名最後的明軍緊隨著主將的軍旗之後,堅定的向著南方.

南方,有他們的家.

哪怕他們之中有很多人並非是漢人,但他們的家同樣也在南方.

那里,有他們的爹娘,有他們的妻兒.

桂保就很想家,尤其想念被大明天使收在少年營中的兩個兒子.

為了活著回去見到自己的孩子,桂保又給自己身上套了一付綿甲.

那付綿甲原本的主人是一個鑲白旗的喀巴什,他在臨死的時候忽然盯著桂保難以置信的罵道:"你是女真人!你為何要背叛汗王,替漢人賣命!"

桂保沒吭聲,將長矛用力拔出來後又狠狠刺了那個喀巴什一下,確認對方不可能再爬起來後方才離去.

"我不替漢人賣命,就要替愛新覺羅家賣命了?你這個反動集團的幫凶!"

那個喀巴什隱約聽到桂保好像說了這麼一句.

"桂保君,你穿這麼多走得動麼?"一個騎士從桂保身邊經過過勒馬停了下來.

桂保抬頭看了騎士一眼,臉上露出了會心的笑容道:"永山隊長,我的力氣還可以!"

騎士名叫永山武四郎,長甯鐵場降倭中的一員,一直是追隨主公大人的親衛,兩個月前出任騎兵大隊的中隊長一職.

永山這人喜歡交朋友,不管是日本人還是朝鮮人,還是明國的漢人,女真人,他都願意結交.

桂保就是他結交的女真朋友之一.

"桂保君,你要多加小心,我們回去喝酒滴干活."永山說完打馬朝前奔去.

"桂保,你怎麼跟倭呆子混一塊了?"說話的是靠在馬車上的一個受傷的小旗.

"倭呆子麼?"

桂保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永山隊長不呆的,他是我的朋友,我也是他的套莫他季,他是好人."

倭呆子有好人?

傻桂保,你那是沒見過倭寇!

小旗笑了起來,沒再理會桂保,繼續叼著嘴里的野草.視線里,野地中開滿了各式野花,蜜蜂在叢中飛來飛去.

小旗吐出了嘴里的野草,唱起了歌:

"叫呀我這麼里呀來,我呀就的來了,

拔根的蘆柴花花,清香那個玫瑰玉蘭花兒開.

蝴蝶那個戀花啊牽姐那個看呀,鴛鴦那個戲水要郎猜..."

這是高郵的小調.


周圍的人沒有幾個能聽懂小旗唱的什麼,但那調子卻是真的好聽.

遠處河灘上,出青的蘆葦長得比人還高.

.......

"三阿哥,就這麼放他們走了?"

"明軍很頑強,他們還有一戰之力,先放他們走,免得他們困獸猶斗."

阿拜看了眼冷格里,這家伙小時候就跟在阿瑪身邊謀事,和他哥哥揚古利一樣立了不少戰功,現在是大哥禇英身邊的梅勒章京,很得禇英看重.

"冷格里,明軍已是強弩之末,用漢人的話說他們就是驚弓之鳥,沒必要強攻讓兒郎們無謂傷亡."說話的是徹爾格.

"索渾已經帶人趕到前頭去了,這支明軍回不去的."多喀納面色陰沉道.

冷格里沒有說話,大貝勒的確是讓他來催促三阿哥火速帶人會師,但如果任由這支明軍撤回去,對大貝勒的計劃也會產生影響.

更何況統領這支明軍的還是汗王最痛恨的遼陽無籍!

冷格里很清楚大貝勒現在的處境,因此他倒是希望鑲白旗能夠解決掉蕭伯芝部,這樣有了斬獲遼陽無籍的功勞,哪怕大貝勒就此班師回到都城,汗王和那幫老臣們也無話可說.

"我會派人將這里的情況告訴大貝勒,不過三阿哥還是得盡快解決蕭賊才好."

阿拜點了點頭,雖然越往南邊河流溝渠就越多,很是不利鑲白旗行動,但蕭部兵馬折損已不足一半,沒有援兵接應的他們絕無可能逃回去!

戰斗在黃昏再次打響.

一千多金軍堵住了明軍撤退道路上的最後一座橋梁.那座無名橋的南岸就是通往三里鋪的必經之地.

蕭伯芝皺眉看著正在沿岸列陣的金兵,從旗幟上看,該部明軍是鑲白旗的第五甲喇.

"建奴動作倒是快!"

楊寰罵了聲,將千里鏡遞還給蕭伯芝.

"讓弟兄們吃點干糧,先把肚子填飽."

蕭伯芝吩咐了一句,目光向四側掃去.此地相對而言較為平坦,東邊的土地依稀能看到屯過田的痕跡.東南那邊有一道約摸三四里長的高堤,想來是當年屯田軍民堆築用于防汛的.

天雖然已經暖了,但北上前蕭伯芝曾派人測過這條無名河的水深,得出的結論是人馬無法直接從河上渡過,因而那座被金軍控制的石橋就成了他們唯一的通道.

"學文,你怎麼看?"

"叔父曾說過,狹路相逢唯有勇者勝."魏學文言簡意賅.

"好一個狹路相逢勇者勝,魏公公真是比我這個丘八還像丘八啊!"蕭伯芝哈哈一笑,魏學文說的沒錯,前後都是金軍,他們沒有別的選擇.

楊寰突然說道:"魏公公他們想來已經知道我們回來了."

"現在就看我們能不能完成這最後一步了,成不了蕭老子就得玉碎嘍."

要想把建奴誘至三里鋪,蕭部就要以鮮血遲滯對方的腳步,而不是一窩蜂的向著三里鋪猛跑.

那樣不等金軍追入三里鋪,蕭部就會被他們砍殺怠盡,根本不可能做到把鑲白旗主力盡數誘進去的戰略目的.

因而,這最後一步注定也是十分艱難的.

蕭伯芝回身看向身後的隊伍.

隊伍無比安靜,700余名官兵沒有任何動靜,他們只是沉默的看著前方沿石橋列陣的金軍.

車上的傷員也掙紮著趴在車欄上,他們的目光有絕望,也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