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失才亡魏 第一節 一旅震四方 王賁方略初顯名將之才

兵士們尚在構築營壘,王賁接到了秦王的緊急書令.

五萬精銳鐵騎從燕國兼程南來,一路四日始終沒有咸陽王使的路令,這教王賁很是有些意外.秦軍但凡兩萬人以上出動便是例行重兵,其進軍使命,糧草補給,民力征調,駐地日程等都有明白無誤的法度照應.往往越是機密用兵,事先確定行兵方略就越是詳盡.期間種種具體事宜,幾乎隨時都會在路途接到相關書令,此所謂路令.王賁此次南下是奉王命回兵,王翦幕府不再對其節制,所需要的只是依照咸陽王命行事.然在薊城大營,姚賈所持的王書以及姚賈轉述的事實,所申明的都是調兵的大略緣由,大軍南下的一應具體事宜只字未提.王賁以機密軍務之成例行事,上路半日後向姚賈請命行程方略.不料姚賈淡淡一笑道:"老夫只管調兵,余皆未奉成命,少將軍只能自決了."因了父親王翦的原因,軍中皆呼王賁為少將軍,姚賈自不例外.聽姚賈如此一說,王賁這才認真起來,在大軍歇馬冷炊的半個時辰里立即做出了決斷:兼程南下,直抵洛陽東南的伊闕要塞.姚賈問其故,王賁只說了一句話:"伊闕咽喉,兼顧南北."

如今堪堪趕到伊闕,幕府還沒有搭建起來王命便到,說明秦王對南下大軍的行止是十分清楚的.果真如此,一直沒有路令便令人有些費解.然王賁顧不得多想,對中軍司馬匆匆交代了幾句軍務,飛身上馬去了.不遠處駕著王車的特使原本正在等待王賁登車同行,今見王賁片刻之間徑自飛馬而去,連忙啟動王車追了上來.王賁坐騎是一匹雄駿的陰山胡馬,身高八尺通體火紅,號為火云駒,耐力速度都極為出色.隨行的一司馬兩護衛,也都是出類拔萃的騎士良馬.一進函谷關,王賁的小馬隊已經將特使王車遠遠拋在了後面,入夜三更時分便進入了咸陽.

"下馬!等候特使."

從禁止庶民車馬的特急密道飛馳到王城南門時,王賁才恍然勒馬下令等候特使.雖說王賁也可以直接進入王城,然若有特使同行,一切都會方便許多;不等特使,則自己便要在幾道門戶前報名待命,縱然先人王城,也不知哪里去見秦王.凡此種種細節,對于第一次被秦王單獨召見的王賁,都是實實在在的關口.

"少將軍麼?趙高奉命等候多時了."

小馬隊剛一勒定,一盞風燈便隨著一個響亮的內侍聲音從城門下飄了過來.王賁心下頓時一熱,立即飛身下馬大步走了過來.王賁對趙高不熟,但卻不知多少次地聽過這個名字及其相關傳聞,對秦王身邊這個頗具英雄才具的內侍很是贊賞.今見這個趙高如此謙和熱誠,王賁當先一個拱手禮道:"見過趙令!"趙高極是利落地一拱手道:"不敢當."不待王賁下文,趙高轉身吩咐一個少年內侍帶王賁的司馬護衛去車馬院歇息用飯,又轉身一拱手領著王賁向東偏殿而來.

"少將軍果然快捷!"

方進殿前甬道,一個高大身影快步迎了過來.王賁一聽是秦王聲音,大步趨前深深一躬高聲道:"末將王賁參見我王!"甲釘長劍與斗篷叮當糾纏之間,王賁不期然一頭汗水,顯得很是局促.嬴政打量了一眼大笑道:"都幾月了還一身冬裝?小高子,先領少將軍沐浴,換我一身輕軟衣裳再說."王賁滿臉漲紅滿臉汗水,連說不用不用.秦王卻一擺手道:"任事不急,人先舒暢了再說."王賁還要說話,已經被趙高不由分說拉著走了.

大約頓飯時光,王賁身著輕軟長袍,頭上包著一方干爽白布,疾步匆匆地來到了偏殿正廳.秦王與王綰,李斯,姚賈三人,正站在牆下的大地圖前指點說話.見王賁脖頸發際還滴著水珠,嬴政一瞪眼道:"你個小高子急甚來,少將軍頭發都不拭干!"緊跟在王賁身後一溜碎步的趙高紅著臉,吭哧著不敢說話.王賁卻已經揚手扯去了包頭大布,一躬身高聲道:"稟報秦王!頭包大布太憋悶,敢請摘去說事!"話音未落,秦王四人一齊大笑.嬴政連連揮手道:"去了去了,咋暢快咋來.小高子,酒肉快上."趙高一答應正要轉身,不防已經被王賁一伸手拽住.王賁一拱手道:"稟報秦王,末將在馬上已經啃下了三斤干肉.目下只須涼茶,不敢飲酒!"嬴政一揮手道:"好!大桶涼茶上.來,少將軍坐了說話."王賁目光本來已經在地圖上巡睃,此刻腳步釘在原地盯著地圖皺著眉頭,良久沒有說話.秦王見狀,明亮的目光飛快地一掠三位大臣,也站在原地不動了.

"少將軍何意?"王綰笑問一句.

"伊闕還是靠北了,該在安陵截其退路!"王賁突然一指地圖.

"如何?"嬴政一臉笑意地環視著三位大臣.

"少將軍,老夫有些不明."姚賈目光連連閃爍.

"末將揣摩."王賁一手提著頭上扯下來的白布,一手嘭嘭點著高大木板上的地圖."舊韓作亂,北連魏國不足為患,若南下奔楚,或東逃奔齊,則後患無窮.是故,我軍駐紮伊闕,只能堵絕韓亂之民進入崤山入楚通道,而不能堵絕其南面入楚大道.該當駐紮安陵,一軍鎮四方!"

"四方,何謂?"李斯認真問了一句.

"韓魏楚齊!"王賁的聲音震得殿堂嗡嗡響.

"我王選人甚當,老臣恭賀!"王綰慨然一拱手.


"大將出新,臣亦恭賀!"李斯姚賈異口同聲.

王賁左看右看,一時不知所措.秦王嬴政不禁笑道:"來來來,少將軍坐了說話.涼茶來了,只管喝著聽著.長史,你對少將軍說說來龍去脈."李斯一點頭,走到地圖前,指點著說起了去歲今春以來的中原變化.

原來,秦國滅韓後,撤回了內史郡郡守嬴騰的滅韓兵馬,駐紮隴西以防戎狄趁火打劫.中原之地,秦國只在舊有的洛陽大營保留了蒙武的五萬老軍,以為函谷關外諸事總策應.大臣方面,姚賈坐鎮新鄭,一則襄助颍川郡新郡守治韓,一則主理對魏國齊國斡旋.去歲,秦軍破趙後北上易水,逼近燕國;燕太子丹刺秦事發,震驚天下,也一舉改變了秦國的滅國用兵總方略.在荊軻刺秦後不到兩月,姚賈的黑冰台人馬刺探到一個驚人的消息:滅韓大戰時逃亡的韓國申徒張良潛回新鄭,正在秘密聯結韓國舊世族,欲圖舉兵複國,目下,張良已經秘密聯結了魏國楚國,兩國都許諾全力策應!與此同時,內史郡嬴騰部屬也探聽到一則異動跡象:被囚禁在韓原梁山的韓王安,近有神秘之客往來,此人正是舊韓申徒張良.

兩方事態緊急密報咸陽,秦王嬴政立即召王綰,內史嬴騰,蒙武,李斯,姚賈,尉繚等一班大臣會商.最後,秦國君臣議決的方略對策是:此事方起端倪.不宜公然出兵,只宜以機密事端處置.為此,蒙武大營全力戒備關外,姚賈黑冰台人馬秘密緝拿張良,內史郡增加對韓王囚居地的防護,一旦張良被緝拿歸案,立即將韓國作亂世族一體問罪,公開斬決,以震懾他國余孽.之所以如此處置,在于秦國君臣有一個共同認可的評判:韓國舊世族複國複辟,其余被滅之國的舊世族也必然同理同心,只要秦國要一統天下,複辟暗潮便必然湧動,如何處置韓國作亂事件,具有垂范天下之效用.唯其如此,處置韓亂不宜倉促輕動,務必有理有據,甯可失其緩,不可失其急.畢竟,韓國沒有強兵根基,魏楚也不敢貿然行事,只要秦國冷靜處置,未必不能使韓亂胎死腹中.

然則,去歲秦軍破燕大半年,韓國亂象卻有了明顯的惡化.

張良行蹤詭秘無定,幾次三番逃脫了姚賈黑冰台的追蹤.多方探察證實:張良狡兔三窟,藏匿之地一在楚國洧水河谷,一在魏國逢澤山野,一在韓國舊地上黨郡的大山;張良居無定所,又得燕趙一班任俠之士相助,事皆密行密議,急切間極難緝拿.與此同時,韓國故地的種種消息流布日廣,民眾漸漸呈現出躁動之勢.入冬之際,被囚的韓王安也破例上書,請求秦王允准其在年節大祭之期回歸新鄭,祭祀宗廟,以安遺民之心.

鑒于種種跡象,王綰李斯力主:韓亂之事,不宜再佯作不知,秦王當召見韓王安,明白對其警示.若無效用,則當以強力消弭之.秦王嬴政贊同,下書姚賈職司實施.姚賈精勤能事,立即做出了精心部署.第一步,姚賈自為特使,奉秦王下書趕赴梁山,明白正告韓王安:韓國遺民有圖亂之心,韓王當借祭祀宗廟之機安定遺民,莫使舊韓人徒然流血!可是,韓王安硬是不做正面回應,一副不解秦王下書所云的模樣,對姚賈哼哼哈哈王顧左右而言他,始終沒有任何明白說法.姚賈也不盤詰追問,也不拆穿事實,只冷笑著耐心聽罷,又高聲宣示了一遍秦王下書與警示說辭,便告辭去了.第二步,秦國派出特使,以最為鄭重的邦交禮儀通告魏楚兩國:韓王安將在秦軍護送下經過魏楚邊境進入新鄭,秦軍請求借道.魏王假一副笑臉,當即答應借道.楚國卻正逢楚幽王葬禮,新立楚王羋猶(楚哀王)病懨懨黑著臉,然終究也是答應了.可是,當蒙武率領三萬老軍步騎浩浩蕩蕩護送韓王安過境魏楚時,兩國君臣竟無一人出面做禮儀性迎送.眼見韓王安一副淡漠模樣,姚賈揶揄笑歎一句:"魏楚無恩如此,甯不念韓王舊情乎!"韓安尷尬地擠出一絲苦笑,還是一句話沒說.第三步,姚賈親自率領五十名黑冰台劍士,全程陪伴護衛韓安,察其言觀其行.後來的事實是:回到新鄭一個月余,除了祭祀,韓安從沒有踏出舊時王城一步.即或在太廟前遇到了大群前來觀瞻韓王的舊韓子民,姚賈特意下令停車,韓安也沒有下車,更沒有就秦王下書警示之意對臣民說話.今春回到梁山,韓安也沒有就歸韓祭祀事向秦王上書稟報,更沒有對遺民作亂事向秦王做出任何表示.也就是說,秦國的所有舉措,都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各方都在裝聾作啞.綜合種種跡象事態,姚賈稟報王綰並會同李斯商議,而後正式上書秦王,提出了"韓亂難以避免,我得盡早謀劃對應之策"的最終評判.

"韓世族複辟,大秦不能退讓!"嬴政憤怒了.

秦國君臣的秘密小朝會一連三日,調主力大軍南下平亂的決策才終于確立下來了.期間爭論與顧忌,在于十余萬大軍南下後會不會導致北方戰事乏力,從而不能滅燕國,反而可能誘發趙國死灰複燃?畢竟,趙國死灰複燃之後的威脅要遠遠大于韓國.反複爭議權衡,秦王嬴政最後斷然拍案:"若十余萬大軍南下,定然兩面誤事!五萬精銳南下,既不誤滅燕,又足以鎮撫中原!"第一個贊同這一決斷的,是老國尉蒙武.蒙武憤憤然道:"洛陽大營還有五萬老軍!莫非諸位以為老軍不是秦軍銳士,是白吃鍋盔麼!"第二個嚷嚷支持的是內史郡守嬴騰,也是慷慨激昂唾沫飛濺:"隴西還有我三萬飛騎!關中還有我十萬成軍精壯!整個內史郡還有百余萬考秦人!都不算麼?一個韓國軟蛋要甚主力大軍,老子兩萬人馬連鍋端了他!"舉殿轟轟然一陣,倒是都贊同了五萬主力南下的方略.最終說到選將,大臣們一致認為,調蒙恬南下最適當,理由是蒙恬精細穩妥,處置此類事最為得宜.可是,秦王贏政卻始終沒有點頭.默然良久,嬴政拍案道:"九原,云中北大門,沒有蒙恬不行.山東舉事,畢竟華夏內亂,縱然不能一時消弭,至多重回戰國而已.若匈奴大舉南下,毀滅的便是整個華夏!目下列國行將覆滅,沒有哪一國可以扛得住匈奴洪水!只有秦國,只有秦軍,可以為天下扛得住!蒙恬縱然沒有滅國之功,也不能離開九原幕府半步!"秦王一席話,大臣們全部沉默了.如此華夏器局,如此天地正氣,大臣們與其說被秦王說服,毋甯說被秦王感動了.

"我意,王賁可將兵南下."嬴政似覺過于凝重,笑著補了一句.

"王賁?"蒙武驚訝了.

"王賁不妥."老尉繚搖了搖頭.

"何以不妥?"李斯反問.

"王賁戰法,近似白起,宜強兵硬戰,不宜平亂鎮撫."

"老臣以為,王賁尚不如李信,辛勝穩妥."蒙武插了一句.

"何以見得?"嬴政論事,從來要聽其中道理.

"辛勝有統兵閱曆.李信有戰場謀劃.王賁,二者俱缺."

"還有其余理由麼?"


見大臣們一齊搖頭,嬴政方緩緩道:"若非燕國荊軻行刺,若非韓國世族複辟,我尚不能想到既往滅國之戰.諸位,樂毅破齊六年不能滅齊,根由何在?白起攻趙三年,一戰則徹底擊垮趙軍主力.若非先祖昭王錯斷錯殺,秦國滅趙何待今日?樂毅與白起之差,差在不以兵家法則卻以王道法則決戰事.樂毅之行,難說沒有博取一己盛名之心.白起之道,卻准定是實實在在的利于國家.軍中皆呼王賁為小白起,根由何在?不在別者,便在王賁戰法秉承了兵家本色,沒有一戰留過後患!至于統兵閱曆,戰場謀劃,哪個將軍沒有第一次?更有一條,李信,辛勝在軍,不窩其才;而王賁在軍,其父為將,有窩其將才之可能.王賁南下,既利才又利國,何樂而不為?"

大臣們終于一無異議地贊同了,盡管未必人人信服,至少沒有人駁倒秦王申明的道理.當被定為北上特使的姚賈請示行軍法度時,秦王笑道:"不定.一切大軍行止都交王賁自己決斷.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便知."如此這般,便有了不發路令的大軍南下.

……

"末將無他,唯不負我王厚望!"

聽罷李斯一番敘述,王賁黝黑通紅的臉膛熱汗直流,甩掉白布對著嬴政便是深深一躬.秦王嬴政伸手扶住笑道:"少將軍若無才具,我厚望又能如何?來!放開說說,你對平定韓亂有何謀劃?"說罷,嬴政與三位大臣落座,目光殷殷地盯住了站在大板圖前的王賁.

"末將一路思忖,韓亂不能孤立處置."王賁的大手劃出一個大弧,整個地籠罩了板圖,方才的一臉局促瞬間消失得干干淨淨,話語利落之極,"韓亂發作,根在魏楚.諸般因由,君上與諸位大人比末將更清楚.我之謀劃,只在平定中原之軍旅部署.歸總說,末將一軍足當三面.然則,末將尚有三件事,敢請我王允准."

"說!"

"其一,請調蒙武老將軍所部老軍,移駐伊闕,堵截楚韓西南通道."

"蒙武部本來便在謀劃之中,准了."

"其二,敢請中原邦交與末將軍事調遣一體謀劃."

"姚卿以為如何?"嬴政的目光轉向了姚賈.

"臣以為可也."姚賈慨然一拱手,"臣願全力輔助少將軍!"

"好!文武之道."

"其三,平亂之後當連續滅魏,敢請君上許我獨領滅魏之戰!"

"!"驟然之間,嬴政與三位大臣驚愕默然了.

在秦國君臣的連續朝會計議中,何時滅魏尚在未定之數:一切都得看韓亂勢頭大小,以及能否快捷利落地平定;即或平定了,也還得看魏楚齊三國動向,以及北方燕趙有無後患;畢竟,所余三國都是有強兵傳統的大國,都是曾經做過中原霸主的富強之邦,若逼得三方合縱抗秦,局勢就嚴峻了.說到底,秦國只有六十余萬大軍,天下需駐軍的地方太多了,而三國聯手,現成兵力至少也在百余萬之多.凡此種種,作為滅人之國的大戰,都不得不慎之又慎,若在最後的三國之戰中一步走錯,很可能全局都要翻盤.唯其如此,秦國君臣做出王賁只率五萬鐵騎南下的決策,其核心目標其實只有一個:平定韓亂,震懾魏楚.至于滅魏滅楚,此時尚沒有納入視野,若有連續滅魏之心,五萬人馬顯然是誰也不會贊同的.

"少將軍是說,平定韓亂與滅魏之戰可一氣呵成?"嬴政驚訝未消.


"正是!"

"依據何在?"

"滅國之戰,縱有天下大義,亦當師出有名."王賁顯然成算在胸,渾厚的話音快捷流暢嗡嗡震蕩,"滅韓之戰,秦為清算韓國疲秦並為鄭國複仇!滅趙之戰,秦為李牧兩敗秦軍複仇!滅燕之戰,為荊軻刺秦!今我平定韓亂,必能獲得魏國鼓蕩韓亂之種種罪證.此時攻魏,師出有名!錯失時機,事倍功半.更為根本者,此時先以霹靂之勢滅魏,所余楚齊兩大廣袤之國方可從容圖之,兵力不至于捉襟見肘.此,末將之謀劃,君上與諸位大人三思."

"呵呵,少將軍論說大局,不輸于戰場之能也!"

嬴政叩著書案笑贊一句,卻沒有明確可否.顯然,嬴政是要先聽聽三位大臣的想法.王綰是總攬全局的丞相,自覺理當先說,一拱手道:"老臣以為,滅魏事關重大,不宜倉促議定,至少須待上將軍燕代戰事之後再說."王綰素來穩健,除了安定秦國內政,在邦交大爭中鮮有大膽出新,秦國君臣對此已經習以為常,故此誰也沒有感到意外.王賁似乎也沒有覺出多大壓力,炯炯目光只看著李斯姚賈兩人.一直沉思的李斯尚未開口,姚賈一拱手道:"臣以為,少將軍謀劃可行.其間根本在兩處,一則,韓亂能干淨利落平定;二則,楚國知難而退.若韓亂平定,楚不出兵,屆時魏國孤立中原,未嘗不可一鼓而下!"李斯接道:"臣反複思忖,少將軍謀劃可全力圖之,至少當有八成勝算.最根本者,楚國幽王新喪,其同母弟羋猶新立,舉國政事兵事皆在亂中.羋猶年逾五旬,且聲色犬馬昏聵平庸,唯賴景氏部族鼎力扶持,若無特異,楚國當無北上中原之心.是故,韓亂平定之後,魏國確實將陷入四面孤立之境,未嘗不可圖也!"王綰一拍案道:"兩位所言不當.楚國縱然不出,東面尚有齊國.我只五萬鐵騎,何能如此弄險!"

"也是一說."姚賈嘟噥著一笑.

"君上決斷!"三人連同王賁,異口同聲一句.

"我看四個字:有險,有圖."嬴政站了起來走到大圖前,面對王賁指點著地圖道,"全部要害,在于震懾楚國.若能使楚國不敢出,則齊國十有八九也不敢出.若楚齊不敢出,則魏國可圖.少將軍,是否如此?"

"正是!"

"可有對楚謀劃?"

"有!"

"噢?"

"擱置韓亂,先行攻楚,一舉震懾四方!"

"啊--"

王賁話音落點,嬴政君臣四人竟不約而同地驚歎了一聲,又不約而同地相互對視著,目光中交織著疑惑與興奮.這個動議太出乎原先朝會的決策意圖了,等于一舉改變了原先朝會的決策根基:不再將韓亂作為孤立事件對待,而是將韓魏楚齊四國作為一個大局來尋求解決之道!嬴政與三位大臣何許人也,幾乎立即不約而同地掂量到了其中的差別,除了王賁的兵力能否擔當如此重任的疑惑,人人都預感到了此舉蘊含的庖丁解牛一般的奧妙.

"好!中原兵事,全權交少將軍!"

秦王嬴政的拍案聲大得驚人,東偏殿一片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