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8節:無月(3)

“即便如此,她也是膽大得可以啊。”

郵票上的郵戳顯示信是大前天寄出的,那她大概在這之前一天去纏的腹帶。信中說的因為嘔吐人略微瘦了、把雪白的腹帶纏在身上,這些情形寫得確實栩栩如生;又說胎兒進入了穩定期,從今往後不用太擔心會流產,所以要抽空去把嬰兒用品都買好,這些話令秀樹深感不安,甚至是恐懼。

“她還是愛你的啊。”立野插了一句。

在想要把孩子打掉的男人眼中可怕的事情,若是換個角度,站在想生孩子的女方的立場來看,卻是執著而純真的。更何況主動報告,沒有向男方提出絲毫要求,這確實值得同情。

“干脆……”

秀樹剛開口,就慌忙把話咽了下去。他想干脆讓她如願以償,把孩子生下來,可這話如果說出口,一定會被立野罵的。

“看來已經沒法把孩子打掉了。”

秀樹不由自主地說出了喪氣話,電話那頭立即傳來立野低沉的聲音:“不能放棄!”

“……”

“那封信,最好馬上燒掉。”

秀樹點點頭,把信塞進了口袋。立野像是在看著他的舉動,問道:“美和子大概還不知道吧?”

“我想這沒問題。”

“女人是很敏感的,你可要小心哦。不管她問你什麼都要否認,而且要干脆。”

“明白了。”

電話掛斷之後,秀樹獨自一人呆在房間里,繼續抽起了煙。

從現在到下一個會議開始,只有三十分鍾,可秀樹卻怎麼也不想站起來。

他順勢將上身深深地埋進椅子里,沉思起剛剛讀過的那封信。

盡管東子突然寫信給他是有原因的,可說實話,東子的真實意圖他現在一點也不知道。信上寫的內容他自然十分清楚,不過兩人之間似乎存在著根本的分歧。

男人覺得孩子一旦降生就是個累贅,因而惶惶不可終日,女人則悠然自得地只想著把孩子生下來,沒有絲毫的猶豫;男人關心的是社會輿論和自己的地位,女人則心無旁騖,只沉醉于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回頭想想信中那洋溢著喜悅之情的字字句句,就能看出對于懷孕這個事實,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

男人們一定認為做愛就是做愛,不會跟懷孕和分娩扯在一起,女人則把做愛到懷孕、再到分娩看成是一個過程。女人要身懷六甲,男人卻只知做愛,別無他顧,這實際上不就是兩性之間最大的差別嗎?

總而言之,女人對于性的想像是無限擴展的,從做愛到懷孕、分娩、育兒,一次性行為會向著無限的未來擴大、延伸。相反,對于男人來說,做愛僅僅是獨立的行為,完成的那一刻也就是終結之時,而後便萎頓下來,切實地感受到一種有限的快意。

有限和無限,男人和女人的感覺會相互碰撞,兩者之間自然無法磨合。

思緒游移至此,秀樹緩緩地站起身來。

無論如何,都很難將男人的邏輯強加于身懷六甲的女人。

女人想要生下孩子的意志,已經不能用通常的邏輯來解釋,它早已超越理性和善惡,成為人這麼一種動物與生俱來的本能。

“要想讓她斷了生孩子的念頭,也許是辦不到了……”

就在秀樹自言自語的時候,秘書進來通知他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了。

那天晚上難得沒有飯局,秀樹早早地離開公司,來到位于赤坂的酒店地下那家運動俱樂部,練到微微冒汗之後,獨自一人在一樓的餐廳里吃了晚飯。他平常很晚回家,像今天這樣理應早點回去,可轉念一想,在家里跟妻子打照面,要是再為東子的事情心里七上八下,反而會被她刨根問底。

再這麼一天天拖下去,不但延誤了時機,連工作都會受到影響。秀樹心想,在最壞的結果到來之前,怎麼著也得劃出條底線,所以有必要先確認一下能夠把孩子打掉的最後期限。

秀樹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決定給一個叫野本的婦產科醫生打電話。他是秀樹高中時代的朋友,眼下在品川開了家產科醫院。秀樹擔心在家里打電話會被妻子聽到,于是用俱樂部電話亭里的公用電話撥通了野本家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