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37節:第十二章  除夕(3)

酒過三巡,老太君不耐,把太平招呼到他那桌他右手邊空著的位置上坐下,拉著太平的手直叫心疼:"看這病的,人都瘦了一圈,今兒吃藥不曾?"又回轉頭來對眾人說,"她這病還沒好利索,誰也不許灌她酒,你們女人們一邊鬧騰去,只她在我這,誰也不許來牽扯!"

"瞅瞅瞅瞅,老太君這疼孫女兒,眼里都沒旁人了。"李叔父在一旁打趣。

眾人哄笑,老太君也笑得喘不過氣來:"就你貧,有酒吃都堵不住。"

太平無奈苦笑,上次賞梅醉酒病了一場,竟就被人當成病西施了。

酒席吃了小半,孩子們都上來鬧著老太君要壓歲錢,老太君笑呵呵地發紅包,太平領了一個最大的,又讓行書散出去不少小的,鬧哄哄的好賴待了近半個時辰,以酒氣熏得身體不舒服為由跟老太君說提前退席。老太君看她確實病怏怏渾身無力的樣子,二話不說放了行,又送了一堆補藥。

回到園子里,因為大家都在別處熱鬧,院里挺安靜,太平打發行書跟大伙兒一塊吃酒去,回頭看,長安竟在一邊又是狼皮褥子又是手爐斗篷地翻揀起來,大為詫異:"長安,你這是干嗎呢?"

"我讓門房准備好了馬車,小姐要想少爺了,立馬就能動身。"

太平啞然:"我什麼時候說今晚要上山了?"

長安一副小姐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忍著,長安都明白,長安都了解,長安誓死捍衛你的表情。

太平無語望天。

月亮已經爬上了中天,府里又放鞭炮又放煙火,驚叫笑鬧聲隱隱約約傳來,太平在屋里也靜不下來,索性讓長安把大狼皮褥子鋪到暖閣外面的廊下,放上矮幾,又拿了坐墊,泡了茶擺了細點,兩人盤腿坐在廊下偎著炭火看雪。有幾個月沒見著她爹了,頭回沒她陪著過年,也不知好不好……

"長安想家嗎?"

"想,想少爺,想榕叔柳叔他們。"長安有些黯然地說,然後立刻一臉的警惕,"小姐,要不我們還是上山吧。"小姐你可別在這時開始發酒瘋,長安可招架不住,病還沒好利索呢,再要病了,長安可怎麼跟少爺交代呀……

太平無力趴倒。

兩人鬧了沒一會兒,院子里走進來一個白衣僧人,太平瞪大眼睛驚訝道:"明緣?你不是回家吃團圓飯了嗎?怎麼又過來了?"

明緣也不答話,脫了斗篷丟一邊,擠到太平身邊坐下,湊近火盆烤冰冷的手。

"不會沒給你單獨准備素席,你被一桌酒肉熏得忍不住口水逃出來了吧?還是你一身和尚袍子被人家取笑了?或者人家問你要壓歲錢你沒有,溜了?"

太平趴明緣身上賊兮兮地笑,明知道明緣是濮陽老官人的命根子,哪有人敢取笑他。

明緣白她一眼都不樂意,另取了杯子讓長安倒了杯剛泡好的茶,熱乎乎抱在手里,滿足得一臉愜意。

"喂,說說,說說啦……他們怎麼可能放你走?有沒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有沒有故意往你和尚袍子上倒雞湯強逼你換俗裝?你爹還在你素齋里偷藏肉沫不?有給你壓歲錢嗎?你就這麼跑出來了?不肖子呀不肖子……"

"誰不肖子了?明緣和尚嗎?"

太平瞠目結舌地看著從房頂上跳下來的姬嫄,黑大氅黑裘衣黑雪帽黑面罩,只露一雙桃花禍水眼。

"你這是要去做賊?"

姬嫄毫不客氣地踢開長安,又把面罩雪帽大氅什麼的扯下來全丟給她,緊挨著太平另一邊坐下,拿起太平的杯子來喝了口熱茶緩過氣來,又搶過太平的手爐來抱懷里焐手。

"有人造反?你被趕出來了?千里追殺?亡命天涯?"太平烏鴉道。

姬嫄不可思議地瞪大一雙桃花眼看著太平,頃刻,竟淚眼汪汪地一臉控訴道:"你個沒良心的壞丫頭!若不是某人喝點酒就撒酒瘋,大人我至于大冷天好好兒的三千溫柔鄉不待跑這來吹涼風嗎?"

太平一臉的不屑:"切,溫柔鄉狗熊塚,你趕緊回去,明年今日,我會記得抽空灑點酒祭你的。"

姬嫄一臉的郁悶:"算了吧,什麼三千佳麗,還不如我照鏡子,想昏庸點都迷戀不起來。"

"噗——"太平噴她一臉茶,不可思議地指著她直結巴,"你、你、你這是在驕傲個什麼勁呀!這是很值得得意的事嗎?好歹也是當皇帝的,臉皮厚得有點限度好嗎?"

姬嫄滿臉嫌惡地接過毛巾擦臉:"保留點儀態好嗎?朕都實話背後才說了,還不夠謙虛?"

太平做嘔吐狀。

禍水臉上突然露出令人心碎的哀戚,桃花眸中銀光點點,一手哀痛欲絕地捂著心口,一手纖纖玉指顫抖地指著太平:"你……你……你……"

你到第三聲,被太平一腳踹了出去。

"善良沒好報,好心被雷劈,實話遭嫌棄,世道險惡,人心不古啊……"姬嫄閃了個身,又原樣盤腿坐下,搖頭歎道,"丫頭,我說你也太狠心了吧?我那小弟現在瘦得就剩下一條了,不然我以九禮為嫁妝,你就順道收了他,如何?"

太平翻了她一眼:"還不都是你造的孽,少往我身上推卸責任,留著你的九禮給你家皇後吧!"

"皇後嗎,朕倒是真有看中一位,謫仙般的明緣和尚,還了俗給朕當皇後吧。"

姬嫄兩眼色眯眯地對明緣伸出手,尚未觸及明緣的肩膀,已經被太平狠狠一掌拍下:"收起你的爪子,少汙染我家明緣。"

姬嫄委屈地抱著手,看看低頭喝茶眼也不斜的明緣,又看看無情的太平,轉而趴太平肩膀上,一臉的哀怨。

太平無語,這人哪天皇帝沒得混了,放戲班也是當頭牌的料。

"太平,這都准備兩個多月了,你那個店到底什麼時候才開張?"

"過完元宵再說。"

"你在折騰什麼呢,真的不要我給你出錢?"

"不要。"好好的老板不當,她為什麼要去做打工妹?又不是缺這點本錢,不做持股百分之百的董事長,去干CEO,她腦子壞掉了?

"真搞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堅持,平日里也不見你大方呀!"姬嫄翻眼,何止是不大方,那簡直是令人發指,能敲就敲,能詐就詐,別人的錢袋使起來就沒見她矜持過,尤其在她亮名身份以後,這嗜好呈直線上升之勢。貢品她賞了一堆,可她自始至終包給小弟的點心都是不多不少只一人份……

太平望天,她要怎麼跟一個封建體制的皇帝解釋私有財產的神聖不可侵犯?

"你確定你那個怪店能賺錢嗎?"

"賺不賺錢重要嗎?"不能賺錢我干嗎怕你出本錢後分成?

"這倒也是……喂,你現在笑得很難看……"

雪花緩緩飄落,太平抬頭,又是一年過去,她在這個時空的日子邁向第十九個年頭,細數她這些年的收獲,有一個很好的爹,背負了一個很麻煩也很了不起的家族,交了兩個朋友,一個是和尚,一個是皇帝,衣食無憂,富貴不盡,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