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第45節:第十五章  微瀾(1)

第十五章微瀾

皇城,壽安宮。

"父後,您喚孩兒?"景帝向殿中正坐的一個中年男子行禮。

秦太後放下茶盞,指著右手邊讓景帝坐下:"皇兒,康靖世女下山足有五個月了吧,你何時給你皇弟指婚?"

"父後……"

"早兩年便讓你訂了,你說為時尚早,現在不早了吧?還等什麼?"

"此事不可操之過急。"

"如何不急?甯兒都二十了,皇子二十再不指婚,該被天下人笑話了!"

"父後,您可問過九皇弟自己的意思?"

"你這孩子糊塗了嗎?有什麼可問的,甯兒就那麼點心思,誰不知道?況且……"秦太後眉眼一掩,淡淡道,"他還能有什麼意思?"

姬嫄凝視著紫檀團璃紋雕花幾案的一角,靜默良久,道:"父後,太平她,不願意。"

秦太後冷笑:"不樂意?她有什麼不願意的?沒讓她尚皇子,是我堂堂嫡皇子下嫁于她,她還有什麼不滿?"

"並非如此……這事孩兒來處理,父後,您別操心了。"

"你這是什麼話?"秦太後擰起了眉頭,"甯兒是我親生的,我不操心,讓你拖到他白發蒼蒼?"

姬嫄有些頭疼地撫著額,道:"父後,甯兒也是朕的弟弟,朕豈會害他?孩兒自有打算,您就別管了。"

見景帝語氣堅決,秦太後不禁緩和了神色:"皇兒,非是父後刁難,甯兒非嫁衛太平不可,這,你可是明白的……"

"孩兒明白。"景帝面無表情地躬身行禮,"孩兒告退,父後您休息吧。"

景帝走後,秦太後沉思了一會兒,招過內侍來輕聲吩咐道:"給哀家把周文秀叫來。"

衛太平,了不起的君家女兒嗎?哀家倒要看看你憑什麼這麼傲慢,竟看不上哀家的甯兒!

深夜,太後在壽安宮正殿中坐著不動待了很久,宮侍們都被遣了出去,獨自侍奉在旁邊的云尚宮也不敢說話。

今日下午,秦太後傳召了康靖王府的周氏官人進宮,他也不過是想問問那個女子的情況而已,從一個心有芥蒂的男子口中,往往能問出幾分實話來,因為他必然挑剔。可周氏官人告退後,秦太後卻思考疑惑了一個晚上,久久無法成眠。

不可爭、不可爭……

什麼叫不可爭?

周文秀這話什麼意思?

坐著想不如立而行,太後猛地站了起來:"來人,傳秦瑛南門候見。"

太平起初開"子夜",不過想著換個喝茶打牌的地方,順便有點前世的酒吧情節作祟,沉寂的黑夜,在自己喜歡的建築里,一個人偷著樂,宛如坐擁一個王國。

黑夜里的一盞燈火,悄無聲息地隱藏這城市的某個角落,等待著你不經意的闖入,然後置身另一個世界……太平說,要的就是這意境。

間或真有人意外地闖進來,風塵仆仆的女子,黑色眼睛安靜的樣子,喝酒唱歌或者只是趴在桌上睡一覺,坐著的姿勢、兩眼凝神的樣子、望著燈火的側面,無不是沉默地訴說著人世的滄桑,偶爾也會上來攀談兩句,或投緣的或一言就不合的,天明即散去,這一場美麗的邂逅……

饒是最一本正經的行書都在太平浪漫的暢想里癡迷了雙眼,忽略了開張至今只有兩個顧客的現實,只有長安不以為然地翻白眼,明緣念著經。都是有故事的人,太平說,然後自己寒了一下……

路子歸不是多話的人,姬嫄沒人能說,又嚴令了下面人通通不許走漏風聲,原想著這種只有兩個顧客的舒服日子,最少可以享受個半年一載,誰知"子夜"偷偷摸摸開張還不到十夜,太平的如意算盤就被殘忍地粉碎了個徹底,原因起于一個名叫"梅宣"的公子……

"子夜"開張不過第五夜,這位神通廣大的梅大家便笑吟吟地披著月色踏進了門,平心而論,這絕對不是招人厭的顧客。

人才文才皆十分出眾,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詩詞歌賦項項絕妙,尤其是歌、曲之道,簡直無人能及,大家之譽名不虛傳,其人其才足以賞心悅目,能認識這樣一個出色的人,太平還是很愉快的。只是這愉快沒維持上兩天,太平開始頭疼了。

她實在太忽略古代"追星族"的力量了,尤其是追梅大家的,不是貴族世女就是世家小姐,更不乏丞相小姐、尚書娘子,整個一京城紈绔子弟集中營。

梅宣這朵奇葩,不光自己引得一堆人垂涎,其人本身也是一位狂熱的追"星"族,他看上的"星星"不是別人,正是一心只想逍遙過日子的太平。因為他,太平不知擋了多少世族子弟的挑釁尋事,自己和"子夜"的名氣直線上升,現在是左邊美和尚明緣,右邊俊公子梅宣,傳說中似乎還有宮中皇子垂青,風流之名是刷都刷不乾淨了。

太後千歲走進"子夜"第一眼看見的正是這麼一幕:年輕漂亮的小姐苦笑,俊朗美麗的男子真情假意地幽怨,眾人皆目視著此間起哄,滿堂酒香席熱,華衣錦帶,觥籌交錯,燭影旖旎,說不盡的紙醉金迷。當下太後千歲殿下就沉了臉,堂堂世女,弄的這是什麼荒唐地方!

大半夜在宮門口接應到微服出宮的太後千歲,秦瑛也是暗暗叫苦不已,這種苦差事怎麼就落她頭上了?老的不敢得罪,小的她又何嘗吃罪得起?這夾心餡餅是人做的嗎?怎麼偏就她這麼倒黴?再進門一眼掃到那個小祖宗果然在,秦瑛更是腿腳都發軟了。旁的人還只是猜測,她秦瑛作為秦家人可是清楚明白得很,她這太後舅舅可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九皇子指給康靖世女了,這副樣子給他看到了,怎麼得了?

按人頭付了四兩銀子,收錢的使女看了他們一眼,又從台子下拿出一個托盤來問他們是否需要。太後不解,秦瑛連忙解釋道:"這是羽毛面具,兩邊有掛鉤,可以戴在耳朵上,能夠掩去一半面容,一般給男客們准備的。"

太後看看,的確,屋內幾個看似客人的男子都戴著這個東西,兩處孔正好露出一雙眼睛,周圍都是華麗的羽毛,倒是叫人不易細辨。似笑非笑的一眼斜得秦瑛直冒冷汗,然後點頭,示意云尚宮拿兩個。

"都是別人用過的?"云尚宮皺了皺眉頭

"有新的,要另外付錢買,二兩銀子一副。"那個品貌端正,一看就正經死板很可靠的使女聲音不高不低態度不冷不熱道。

云尚宮掏出一兩金子買了兩個新的,給太後和自己一人一個戴上,秦瑛連忙領著她們去找座兒。

沒敢領太後往那些奇里古怪但很受歡迎的秋千座、榻榻米座、沙發座去,找了一處正兒八經的紅木桌椅位置坐下。椅子是半月形的靠背扶手椅,墊著織錦墊子,放著柔軟的羊絨靠墊,很是舒服。

剛坐下,一個內穿白色小袖上衣,外套羅色半臂上襦,著高腰石榴長裙,腰系雪白圍裙的年輕女婢便端上來一個托盤走過來。對只太後一人坐、三人垂手侍立的情景視而不見,依照四人的位置放下四個杯子,依次倒了四杯茶,又將大肚茶壺放于桌子內側,這才遞了一青一紅兩小卷竹簡給太後,侍立旁邊等著。

太後先展開青竹簡來看,只見上面分湯、葷、素、冷盤、主食之類地寫著,有些下面還標著些看不懂的符號,一眼掃完,太後詫異道:"就這些?"

不過是普通的火鍋,涮鍋的菜也都只是一些平常的雞鴨牛羊肉、菌類豆類時令菜蔬類,一點稍微稀罕點的都沒有,再加上七八種名字奇怪的飯食一些奇怪的湯,其他的菜式一樣沒有,對一家這麼大的酒家來說,未免也太粗糙了些吧?在習慣了每頓百八十個碟子挑的太後眼里更是簡陋得過分。

"是的。"女婢一臉平靜地回答道。

秦瑛苦笑:"早有人這麼說來著,勸康靖世女至少也請個廚子什麼的,但康靖世女不肯動油煙,說是嫌麻煩。不過,這里的東西雖然看著簡單,味道卻很不錯,調味醬、小菜湯和點心都做得非常好,用起來也乾淨,一兩銀子隨便吃,也不貴。"有什麼你們吃什麼,愛吃不吃,愛來不來,康靖世女這句話秦瑛沒敢說。這里最好的就是酒,秦瑛看了看太後的臉色,忍著也沒敢推薦。

說一兩銀子,相當于21世紀二百多塊人民幣一人的自助餐不貴,這絕對是個誤區,不過太平當然也不會跟人仔細分析其中奧妙,況且在這些世族眼里,一兩銀子消磨一晚上,簡直便宜得無話可說了。

行為荒誕不說,還如此散漫。秦太後皺了皺眉,將青竹簡遞給秦瑛,示意他隨便要些吃的,自己拿起紅竹簡看起來,拿到手里才發現,這個不是竹簡,是背面漆了紅漆的薄木片,上下都用彩筆繪了花紋,做得很是精美。分酒水和點心兩類,下面俱都標著那些古怪的符號。

"這是何意?"太後指著那些符號問道。

女婢示意他看木簡的最後兩片,只見兩片木簡一片上一面一豎排寫著"壹、貳、叁、肆、伍、陸、柒、捌、玖、拾、拾壹、壹佰",與之對應的另一片木簡兩兩對稱地寫著"1、2、3、4、5、6、7、8、9、10、11、100",立刻就明白了,仔細一琢磨,竟然有些驚歎。

隨手指了幾樣名字奇怪的酒水和點心,女婢那雪白的圍裙上竟然還有個兜,只見女婢從里面拿出一個細筆形物體和一疊紙箋出來勾勾畫畫,竹簡木簡留下,秦瑛又在女婢托盤上放了些銀子,女婢這才躬身一禮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