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蘭德和麥特走進大堂的時候,艾威爾師傅已經往兩只酒杯里倒滿了他最好的黑啤酒.這是他自己釀制的.盛著黑啤酒的木桶擺滿了大堂的一面牆壁.旅店的黃貓爪爪蜷在那些木桶上,閉著眼睛,用尾巴繞住身子.譚姆站在河石砌成的大壁爐前,將長杆煙斗探進壁爐台上的一只拋光小罐里(那只小罐永遠都在壁爐台上),舀出滿滿一煙斗的煙葉.這座壁爐占據了方形大堂另一面牆壁的一半,足有一個人的肩膀那麼高.在爐膛中躍動的火焰除去了屋子里的所有寒意.
在節日前的忙碌中,蘭德本以為仍然待在大堂里的只會是布朗和自己的父親,還有那只貓.但他看到了另外四名村議會的成員坐在爐火前的高背椅里,其中也包括森布.他們都拿著啤酒杯,從煙斗中噴出的藍色煙霧繚繞在他們的頭頂上.不過,他們沒有下棋,而且布朗的全部書籍也都碼放在壁爐對面的書架上.這些人甚至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盯著他們的啤酒,或者不耐煩地咬著煙斗嘴,等待著譚姆和布朗加入他們.
憂慮在這些日子里已經成了村議會的家常便飯,不只是在伊蒙村,望山和戴文騎大致也是一樣.甚至暗礁渡口也不例外,但又有誰真正知道暗礁渡口的人在想些什麼?
當兩個男孩走進來的時候,爐火前的男人們之中只有鐵匠哈蘭•盧漢和磨坊主瓊•賽恩瞥了他們一眼.實際上,盧漢師傅看他們的眼神要認真得多.這位鐵匠的手臂像大多數男人的腿一樣粗,上面纏繞著剛硬的肌肉.他還穿著皮制長圍裙,仿佛是剛從鐵砧旁趕過來一樣.他皺起眉看著蘭德和麥特,然後似乎是故意在椅子里坐正身體,重新專注地用拇指按著煙斗中已經塞得很實的煙葉.
蘭德好奇地放慢腳步,卻被麥特踢了一下腳踝,痛得幾乎喊了出來.麥特用力向大堂內側的門口點了一下頭,就匆匆走了過去.蘭德急忙稍有些跛地跟在後面.
"你干什麼?"蘭德一走進通向廚房的走廊里就問道,"你幾乎踢斷了我的……"
"那是老盧漢,"麥特沖蘭德背後的大堂里瞅著."我想,他在懷疑我是那個……"他的話音突然中斷了.艾威爾太太從廚房里快步走了出來,身上還散發著新鮮烤面包的香氣.
她手中的托盤里放著大塊硬殼面包.艾威爾太太烘烤的硬殼面包是全伊蒙村最好吃的.另外還有盛在碟子里的醃菜和奶酪.這些食物突然讓蘭德回想起自己一大早離開農場時只吃了一個面包頭.他的肚子里響起一陣令人窘迫的"咕嚕"聲.
艾威爾太太盡管上了年紀,身材卻仍然苗條輕盈,灰色的發辮從她肩頭的一側垂下來.她沖兩個男孩露出親切的笑容."廚房里還有,大概你們兩個都餓了,像你們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沒有不餓的時候.不過,其它年紀的男人其實和你們也沒什麼兩樣.今天早晨我還烤了蜂蜜蛋糕."
艾威爾太太是這一地區的已婚女人中極少幾個沒有為譚姆做媒的特例之一.對于蘭德,她總是會報以溫暖的微笑,用一些小食物招待他,就像對待這里的每一個年輕人一樣.如果艾威爾太太偶爾會用一種特別的目光看著蘭德,仿佛想要為他多做些事,至少她只會將這種意願停留在目光上.這讓蘭德非常感激.
沒有等待蘭德和麥特回答,艾威爾太太已經轉過身,走進了大堂.大堂里立刻傳出椅子刮蹭地板和男人們起身的聲音.然後是贊揚面包美味的談笑聲.艾威爾太太絕對是伊蒙村最好的廚師,方圓數里內沒有哪個男人不想坐在她的餐桌前.
"蜂蜜蛋糕,"麥特神采奕奕地拍著大腿.
"等卸了車再說,"蘭德堅定地對麥特說,"否則我們就永遠也干不完了."
廚房門旁就是通向地窖的梯子,梯子旁邊掛著一盞油燈,地窖里還有另一盞燈,照亮了這個石砌的房間,只在最偏僻的角落里留下了一點影子.地窖里排列著一排排木架,上面橫放著成桶的白蘭地,蘋果酒,還有更大桶的啤酒和葡萄酒.有些酒桶已經被打進了龍頭.許多葡萄酒桶上都有布朗•艾威爾用白堊粉筆做的幾號,標明了它們的出產年份,是哪一名貨郎運來的,以及哪一座城市釀造.而所有的啤酒和白蘭地都是兩河農夫或布朗親手釀制的.貨郎和商隊有時候也會帶來外地的白蘭地和啤酒,但那些酒的味道完全比不上兩河酒,價錢也要更貴.絕不會有人喝兩次那種酒.
"那麼,"蘭德一邊說著,將酒桶放到架子上,"你干了什麼,要這樣躲著盧漢師傅?"
麥特聳聳肩,"沒什麼,真的.我只是告訴了亞丹•艾卡爾和他那些還在流鼻涕的朋友——伊文•芬加和戴格•科普林,有一些農夫看見了幽靈一樣的獵犬噴吐著火焰從樹林間跑過.他們都被嚇得好像是凍硬的奶油."
"盧漢師傅就為了這個沖你發火了?"蘭德懷疑的說.
"嚴格來說,不完全是這樣,"麥特停了一下,然後搖搖頭,"我把面粉塗在了他的兩條狗身上,讓它們全都變成了白色,然後我把它們牽到戴格家旁邊.我又怎麼能知道它們會徑直跑回家去?這真不是我的錯.如果盧漢大媽沒有讓房門敞開著,它們就不會跑進去了.我不是要把她家里的地板都灑上面粉的."
蘭德一邊打著冷戰,一邊卻又笑出了聲."如果我是你,我現在擔心的就不會是鐵匠,而是奧波特•盧漢.她幾乎和她的丈夫一樣強壯,而且脾氣更糟.不過沒關系.如果你走得夠快,也許他就注意不到你."但麥特的表情似乎是在說蘭德的話並不好笑.
不過當他們回到大堂里的時候,麥特已經不需要偷偷摸摸了.那六個男人在爐火前聚成了一堆.譚姆背對著爐火,正在低聲說話.其他人身子前傾,很仔細地聽著.看樣子,即使有人從他們中間趕過一群羊,他們也根本注意不到.蘭德想要靠近一些,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麼,但麥特拽了拽他的袖子,困擾地看了他一眼.蘭德只好歎口氣,跟著麥特走了出去.
當他們回到走廊里的時候,他們發現通向地窖的樓梯底端多了一只盤子.蜂蜜蛋糕的香氣充滿了整條走廊.盤子旁邊還有兩只杯子和一只罐子,罐子里飄出熱蘋果酒的芬芳.蘭德依舊警告自己要干完活以後再吃東西,但最後兩趟搬酒桶進來時,他還是禁不住抓起蜂蜜蛋糕塞進了嘴里.
將最後一只酒桶放下以後,蘭德擦著嘴角的蛋糕屑,麥特也卸下他的酒桶,然後說,"現在該是樂……"
樓梯上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伊文•芬加幾乎是半跌著跑進了地窖.他的圓臉上閃耀著興奮的神情."有陌生人到村里來了."看到麥特,他止住呼吸,眼睛里流露出難看的神色."我沒有看到什麼幽靈狗,但我聽說有人把盧漢師傅家的狗身上塗滿了面粉.而且我還聽說盧漢大媽正在找做這件事的人."
伊文還只有十四歲,所以蘭德和麥特一直都不曾把他說的話當回事.這一次,蘭德和麥特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然後同時說道.
"在村里?"蘭德問,"不是在林子里?"
麥特也在問,"他的斗篷是黑色的?你能看到他的臉麼?"
伊文不確定地看著他們兩個.麥特帶著威脅的神情向前邁了一步,他立刻就說道,"當然我看見他的臉了.他的斗篷是綠色的,或者也許是灰色的.斗篷的顏色一直在變.他站立不動的時候,那斗篷就會讓他的身子消失.有時候就算你瞪著眼睛也看不到他,除非他有動作.那位女士的斗篷是藍色的,就像天空一樣,而且比任何節日盛裝都要美麗十倍.她也比任何其她女人更美麗十倍.她是一位身份高貴的女士,就像傳說中那樣.她一定是."
"她?"蘭德問,"你在說什麼?"他轉頭望著麥特,麥特已經將兩只手按在頭頂,用力閉上了眼睛.
"我正要和你說這兩個人,"麥特嘟囔著,"但還沒等我說……"他又睜開眼睛,狠狠地瞪了伊文一下."他們是在昨晚到的."過了一會兒,麥特才繼續說道,"他們在旅店里住下了.我看見他們騎馬進了村.蘭德,我從沒有見過那麼高大和那麼纖細的馬.它們看上去就像能永遠奔跑下去一樣.我想那個男人是為那個女人工作的."
"是效忠于她的."伊文插嘴說,"傳說里都說的是效忠."
麥特則繼續說著,仿佛伊文完全沒有開過口一樣."他總是在守衛她,無論她說什麼,他都去做.不過他看上去不像是個受雇的人.也許是一名士兵.他佩著劍,那把劍就像他身體的一部分,就像他的手和腳一樣.和他相比,商人的保鏢就像是一群雜種狗.還有那位女士,蘭德,我從沒有想像過還會有那樣的女人.她一定是從走唱人的故事里走出來的.她就像……就像……"麥特停了一下,沒好氣地瞪了一眼伊文."……就像一位身份高貴的女士."最後,麥特歎息了一聲.
"但他們是誰?"蘭德問.除了一年一度前來兩河購買煙草和羊毛的商人和來這里販售生活用品的貨郎以外,陌生人從不會進入兩河.也許會有人去暗礁渡口,但絕對不會再向南走了.大多數商人和貨郎都是經年累月和兩河人打交道的,所以也算不上是陌生人.上一次有陌生人來伊蒙村還是五年以前的事情.那個人似乎是為了躲避某些麻煩而從巴爾倫逃出來的,不過具體情形沒人知道.他也沒有在伊蒙村待很久.
"他們想干什麼?"麥特喊道,"我不在乎他們想干什麼.陌生人,蘭德,你做夢也想像不到的陌生人.真讓人吃驚呢!"
蘭德張開嘴,卻沒有說話.那個黑衣人讓他緊張得好像跑進狗群里的貓.這似乎只是一個糟糕的巧合,三名陌生人同時出現在這個地方.當然,他希望那個斗篷顏色會發生變化的人不會變出一襲黑斗篷.
"那位女士的名字是沐瑞,"伊文在蘭德和麥特沉默的瞬間搶著說道,"我是聽他這樣說的,他稱她為沐瑞.沐瑞女士.他的名字是嵐.也許鄉賢不喜歡她,但是我喜歡."
"奈妮薇為什麼會不喜歡她?"蘭德問.
"今天早晨那位女士向鄉賢問路,"伊文說,"她稱呼鄉賢'孩子’."蘭德和麥特都輕輕吹了聲口哨.伊文急忙向他們解釋,以至于都有些結巴了."沐瑞女士不知道她是鄉賢.她知道以後立刻就道歉了.她真的道歉了.她還向鄉賢詢問了一些草藥的問題,還有村民們的情況.她很尊敬鄉賢,就像村里的其她婦女一樣,甚至村里的一些婦女也比不上她.她一直在問問題,村民們的年紀,他們在這里居住了多久,還有……哦,我也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麼.奈妮薇回答她的時候就好像吃了一顆綠梅子.等沐瑞女士走開的時候,奈妮薇一直跟在她身後,就像,就像……嗯,那應該不算是友善的表現,這一點我肯定."
"就是這樣?"蘭德說,"你知道奈妮薇的脾氣.去年森布喊了她一聲孩子,她就用棍子打了森布的頭.森布的年紀足夠作她的祖父了.一切事情都能讓她發火,不過她的火氣轉眼就過去了."
"我覺得她這次的壞脾氣還沒過去呢."伊文嘟囔著.
"我才不在乎奈妮薇會揍誰,"麥特"咯咯"地笑著說,"只要那不是我就行.這次的立春節一定會是最好的一次.有走唱人,還有女士,誰還能要求更多?有誰會需要焰火?"
"一位走唱人?"伊文的聲音立刻提高了.
"來吧,蘭德,"麥特沒有理會那個年輕男孩."這里已經完事了.你一定要去看看那家伙."
麥特已經跳上了階梯,伊文在他後面,一邊爬樓梯一邊叫喊,"真的有走唱人麼,麥特?這回和上次的幽靈狗還有上上次的青蛙不一樣了吧,對不對?"
蘭德熄了地窖中的油燈,也急匆匆地跟了出去.
在大堂里,壁爐前的男人群中又多了羅恩•赫恩和薩姆•克勞.這樣整個村議會的成員就聚齊了.現在說話的是布朗•艾威爾,平時語音洪亮的他現在極力壓低了聲音,結果是一陣陣沉悶的"隆隆"聲不停地從那些擠在一起的男人們中間傳出來.村長一邊說話,一邊打著響指,眼睛依次注視著面前的男人們.他們全都在點頭表示贊同,只是森布顯得很有些不情願.
這些男人這樣聚在一起比任何公告牌都更能說明伊蒙村出了大事,而且是只和村議會有關的大事,至少現在是如此.如果蘭德想聽清他們在說些什麼,他們肯定不會高興的.蘭德不情願地走開了.畢竟他還要去看走唱人,還有那些陌生人.
在旅店外,貝拉和大車已經消失了.應該是被馬夫胡或泰德牽走了.麥特和伊文站在旅店大門前不遠,彼此瞪著.他們的斗篷都被風吹了起來.
"再說最後一次,"麥特吼道,"我沒有在戲弄你.確實有一個走唱人.現在他只是走了.蘭德,你能不能告訴這個羊毛腦袋,我說的是實話,好讓他放過我."
蘭德將斗篷收緊,走過去打算為麥特辯護,但還沒有等他將話說出口,他頸後的毛發忽然顫動了一下.他又有了那種被監視的感覺.這種感覺和黑衣人給他的那種很不一樣,但同樣讓他感到不舒服,特別是他在這麼短的時間里連續遭遇了這兩種感覺之後.
蘭德飛快地看了一眼綠坪——孩子們在玩耍,人們在為節日做准備,沒有人在看他.春日柱孤零零地立著,等待著.周圍的街道中也只有匆匆忙忙的村民和叫嚷著的孩子們.一切都是伊蒙村應有的樣子.但他還是被監視著.
下意識地,蘭德轉過身,抬起眼睛.在旅店的瓦頂上立著一只大烏鴉.來自迷霧山脈的冷風將它吹得微微晃動.他將頭側向一邊,黑珠子一樣的眼睛盯在……他身上.這就是他的感覺.蘭德咽了口唾沫,突然間,憤怒湧上他的心頭,灼熱而又鋒利.
"吃腐肉的髒東西,"他嘟囔著.
"我已經不想被盯著了,"麥特低聲說道.蘭德這才發覺自己的友人已經走到自己身旁,同樣緊皺眉頭望著那只烏鴉.
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地伸手去揀石頭.
兩枚石子飛了出去,烏鴉向旁邊挪了一步,石子帶著風聲飛過了烏鴉剛才所在的地方.烏鴉抖動了一下翅膀,繼續歪著頭,用死黑色的眼睛盯著他們,沒有任何害怕的樣子,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蘭德驚愕地望著那只鳥,低聲問,"你有沒有見過這樣的烏鴉?"
麥特搖搖頭,目光卻一直沒有離開烏鴉."從沒有,也絕對沒有見過其它鳥."
"一只汙穢的鳥,"一個女人的說話聲從他們身後傳來,雖然帶著嫌惡的語氣,但那聲音本身如同音樂一樣優美,"永遠都是惡兆."
那只烏鴉尖叫一聲,猛地飛向空中,兩根黑羽毛沿著屋瓦滑落下來.
蘭德和麥特驚訝地隨著烏鴉的飛起轉身.烏鴉飛過綠坪,向濃云重鎖的迷霧山脈飚去.最後在西方變成一個黑點,消失了.
蘭德的目光落在那名剛才說話的女子身上.她也在望著那只飛走的烏鴉.現在,她已經轉過了頭,恰好和蘭德的目光相對.蘭德有些呆住了,這一定就是沐瑞女士.麥特和伊文說得一點也不錯,不對,他們完全沒有形容出她的優雅儀容,綽約風姿.
蘭德本以為,既然她會稱奈妮薇為孩子,那麼她一定是一位老婦人.但她並不老,至少,蘭德完全判斷不出她實際的年齡.一開始蘭德以為她像奈妮薇一樣年輕,但看得越久,她越讓蘭德有成熟的感覺.她黑色的大眼睛里積累著歲月的滄桑,那絕不是年輕人能有的印痕.片刻之間,蘭德覺得那是兩泓要將他吞沒的深潭.怪不得麥特和伊文會把她說成是走唱人故事中的女士.她的典雅和高貴讓蘭德覺得自己只是個蹩腳的白癡.她的頭頂幾乎還不到蘭德的胸口,但蘭德卻覺得自己只能仰視她,而自己的身高只是讓自己顯得更加粗笨.
蘭德以前從未見過沐瑞這樣的女人.她將斗篷的寬兜帽戴在頭上,兜帽的縫隙間垂下了柔軟的黑色發卷.在蘭德的印像里,所有成年女子都是結辮子的.兩河所有的女孩都在迫不及待地期望著本村婦議團承認她們已經成年,可以結辮子了.沐瑞的衣服也很奇特.她的斗篷是用天藍色的天鵝絨制成,沿著斗篷的邊緣用銀線繡著紋路繁複的葉片,藤蔓和花朵.她的裙裝是比斗篷更深一些的藍色,裝飾著乳白色的條紋,當她走動的時候會閃出點點微光.一條沉重的金項鏈掛在她的脖頸上.另一根纖細精巧的金鏈繞住她的頭發,上面還掛著一塊光潤的藍色寶石,恰好垂在她的前額正中.一條寬織金腰帶裹住她的纖腰.在她左手的中指上有一枚金戒指,戒指的形狀是一條叼著自己尾巴的蛇.蘭德沒有見過這樣的戒指,但他知道這是巨蛇戒.叼著自己尾巴的蛇代表著永恒,是比時光之輪更古老的像征.
伊文說,沐瑞女士的衣著比任何節日盛裝更加華貴,他說得沒錯.兩河沒有人曾經穿過這樣的衣服,絕對沒有.
"早上好,沐瑞夫……呃……女士,"蘭德為自己笨拙的舌頭感到臉紅.
"早上好,沐瑞女士,"麥特的表現比蘭德好一點,但僅僅是一點而已.
沐瑞微笑著.蘭德覺得自己應該為這位女士做些什麼,至少這能讓他有理由呆在她身邊.他知道沐瑞在沖他們微笑,但那種感覺總仿佛這個微笑是給他一個人的.一切都好像走唱人的傳說成為了現實.麥特臉上的笑容真是傻透了.
"你們知道我的名字,"沐瑞的語氣愉快而又隨和.但這樣高貴的女士,即使只是在伊蒙村逗留一天,也會讓村民們談論整整一年!"不過請你們叫我沐瑞就好了,不要稱我為女士.你們的名字是什麼?"
伊文首先跳向前去,"我叫伊文•芬加,女士.是我把您的名字告訴他們的,所以他們才會知道.我是聽嵐這樣稱呼你的,但我那時候不是在偷聽.伊蒙村從沒有來過您這樣的人.這次立春節也來了一位走唱人.今晚是冬日告別夜.您會來我家麼?我媽媽已經做好了蘋果蛋糕."
"我不大確定,"沐瑞將一只手按在伊文的肩頭.她的眼光里閃動著一點逗趣的成份,除此之外,她的面容鎮定從容,沒有絲毫波瀾."大概我是競爭不過一位走唱人的,伊文.不過請你一定要叫我沐瑞."她用期待的眼神看著蘭德和麥特.
"我是麥特•考索恩,沐瑞女……呃,"麥特說道.他僵硬而急促地鞠了一躬,當他站起身的時候,臉都紅透了.
蘭德一直想著現在自己能做些什麼,就像傳說中的男人們做的那樣.但看到麥特失敗的例子,他就只說了自己的名字.至少這一次他的舌頭沒有打結.
沐瑞的目光從蘭德身上又轉回到麥特身上.蘭德覺得她在微笑.她的嘴角有一點細微難辨的彎曲,就像艾雯心里藏了秘密時那樣."也許我在伊蒙村有一點小任務要完成,"沐瑞說,"也許你們願意幫助我?"蘭德和麥特立刻搶著應聲.接著讓蘭德感到驚訝的是,沐瑞說了一聲,"給你,"將一枚硬幣放進他的掌心,又用兩只小手將他的手掌合成拳頭,並緊緊地握了一下.
"不需要這樣,"蘭德急忙說,但沐瑞只是沖他擺擺手,又給了伊文一枚硬幣,然後用對蘭德一樣的方式將一枚硬幣按在麥特手中.
"當然需要,"她繼續說道,"你們不能白白做工.把這當作我的一份心意吧,把它留在身邊,這樣你們就會記得,當我請求你們的時候,你們答應下了.現在我們之間就有了約定."
"我絕不會忘記,"伊文破口而出.
"過一會兒我們必須談一談,"沐瑞說,"你們一定要把你們的一切都告訴我."
"女士……我是說,沐瑞?"蘭德猶豫地問道.沐瑞轉頭望向他,讓他不得不咽下一口唾沫,才能繼續說下去."為什麼您要來伊蒙村?"沐瑞的表情沒有變化,但蘭德突然希望自己沒有這樣問過,雖然他說不清這是為什麼.他急忙為自己進行解釋,"我不是要冒犯您.我很抱歉.因為只有商人和貨郎在雪融之後會從巴爾倫來這里.除了他們,就沒有人會來兩河了.肯定不會有您這樣的人來兩河.商人的保鏢們有時會說,這里永遠都是世界的末端.我想,外面的人應該都是這樣看這里的.所以您來這里讓我有些好奇."
沐瑞的微笑慢慢褪去了,仿佛她在心中想起什麼事情一樣.她看了一會兒蘭德,然後說,"我是一個研究曆史的人,一個古老傳說的搜集者.被你們稱作兩河的這個地方一直在吸引著我.我曾經研究過這里的古代曆史,這里的和其它地方的."
"傳說?"蘭德說,"兩河怎麼可能會吸引您這樣……我是說,這里能發生過什麼事?"
"除了兩河以外,您還能管她叫什麼名字?"麥特插嘴道,"她的名字一直都是這個."
"隨著時光之輪的旋轉,"沐瑞的眼睛望著遠方,半是自言自語地說道,"一個地方會有許多名字;一個人會有許多名字,許多副面孔.但永遠都會是那個人.沒有人能明曉時光之輪編織的大因緣,甚至是一個紀元的因緣.我們只能觀察,研究,以及希望."
蘭德望著沐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甚至沒辦法張開口問她的這段話是什麼意思.他不確定沐瑞的這段話是不是說給他們聽的.他注意到麥特和伊文一樣是張口結舌.伊文的下巴一直也沒有提起來.
沐瑞的目光又落回到他們身上.三個男孩全都打了個冷戰,仿佛剛剛醒過來一樣."我們稍後再談,"她說道.三個男孩一聲也沒有吭."稍後."她向馬車橋走去,那步態不像是走路,更像是在云端飄浮,她的斗篷在身側展開,如同兩只羽翼.
當沐瑞離開的時候,蘭德一直沒有注意到的一名高大男子忽然出現在她身後,跟隨她一同離去.他的一只手始終不離腰間的劍柄.他的衣服是一種很容易與樹木和陰影混在一起的深灰綠色.他的斗篷隨著環境不停地變成灰色,綠色和棕色,有時甚至讓他完全融入周圍的景色中,無從分辨.他的一頭長發用一根皮制窄頭帶繃在腦後,額角處的頭發都已經變成了灰色.他的面孔如同用岩石雕刻而成,上面滿是風霜的印記,卻沒有一根顯示老態的皺紋,和他鬢角的灰發顯得很不相稱.他的步伐只能讓蘭德想到穿行于林間的狼.
這時,那名男子的目光掃過三個男孩,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如同仲冬入夜的天空.他似乎是在暗自估量他們的能力,但他的臉上沒有顯示出對他們的評價.他加快步伐,迅速走到沐瑞身邊,然後一邊緩步和沐瑞同行,一邊傾身和她說話.蘭德呼出一口氣.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一直在憋著這口氣.
"那是嵐,"伊文的聲音有些啞.似乎他也屏住了呼吸.一定是剛才那個男人的目光導致的."我打賭,他是一名護法."
"別傻了,"麥特笑了兩聲,不過那笑聲顯得很虛弱."護法只是在傳說里才有.不管怎樣,護法都有鑲嵌著黃金和寶石的長劍盔甲,而且他們都在北方,在大妖境和獸魔人之類的打仗呢."
"他應該就是護法,"伊文堅持說.
"你在他身上找到黃金和寶石了嗎?"麥特嘲弄地說,"我們兩河有獸魔人出沒嗎?我們只有綿羊.真不知道這里到底有什麼事會讓她感興趣."
"也許真有這樣的事,"蘭德緩緩地回答,"大家都說這座旅店實際上一千年前就已經在這里了,也許更久."
"綿羊也在這里繁衍一千年了,"麥特說.
"一枚銀角子!"伊文沖口喊道,"她給了我一枚銀角子!想一想,等到貨郎來了,我能用它買些什麼!"
蘭德張開手掌,看到自己得到的硬幣.他幾乎驚訝地把它掉落在地上.在這枚銀幣上鑄著一副浮雕圖案——一個女人單手高舉著一團火焰.蘭德不認識這個圖案,但他曾經見過布朗•艾威爾稱量商人們從許多地方帶來的錢幣.所以他知道這枚銀幣的價值.這麼多銀子能在兩河的任何地方買一匹好馬,也許還用不完.
蘭德抬眼去看麥特,發現麥特的臉上也有同樣吃驚的表情.他側過手,這樣麥特能看見他手中的銀幣,伊文卻不能.然後他詢問地挑起一側眉弓.麥特點點頭.相當長一段時間里,他們只是困惑而又好奇地彼此盯著.
"她到底要我們幫她做什麼?"蘭德最後問.
"不知道,"麥特堅定地說,"不過我不在乎.我不會花掉它的,即使貨郎來的時候也不會."他用力將銀幣塞進了口袋.
蘭德點點頭,也緩緩地將手中的銀幣放進口袋里.他不知道為什麼,只是覺得麥特所說的似乎是對的.這枚錢幣不應該被花掉.因為是她給他的.他想不出銀子除了用來買東西以外還能干什麼,但……
"你們認為我也應該保留我的這一個嗎?"伊文的臉上露出苦惱的神色.
"不必,除非你自己想這樣,"麥特說.
"我想她給你那個就是要讓你花的."蘭德說.
伊文看著自己的銀角子,然後搖搖頭,將它塞進口袋里."我會留著它的."他悲哀地說.
"還有走唱人呢,"蘭德說.伊文的眼睛立刻又亮了起來.
"如果他已經醒過來的話,"麥特說.
"蘭德,"伊文問,"真的有走唱人嗎?"
"你看著吧,"蘭德笑著回答.很顯然,除非是親眼看見走唱人,否則伊文是不會相信的."他遲早會下來的."
喊聲從馬車橋那里飄過來,蘭德向那里望去,立刻他發出衷心的歡快笑聲.一群村民正從河對岸向馬車橋走過來,其中既有灰發老者,也有剛剛會走路的小孩.人群簇擁著一輛八匹馬拉的大馬車.馬車拱形帆布蓬的邊上也掛滿了各種口袋,好像一串串葡萄.貨郎終于來了.陌生人,走唱人,焰火,貨郎.這次一定會是曆史上最好的立春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