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時光之輪所講述的

蘭德飛快地奔跑著,心髒劇烈地跳動.他驚惶地盯著這片包圍他的荒涼丘陵.這里的荒涼不是因為春天的遲來,春天從沒有來過這里.冰冷的凍土在他的靴子下面碎裂,土里連一片苔蘚都看不到.蘭德爬過一塊塊有他兩倍高的巨大礫石.黃土將它們覆蓋,仿佛上面從未碰觸過一點雨水.血紅色的太陽如同一個腫脹的圓球,比盛夏中午的烈日更加耀眼,放射出的陽光幾乎要刺瞎他的眼睛.鉛灰色的天空中,純黑和亮銀色的云團在劇烈地翻騰著,一直延伸到四周的地平線.但這些翻滾的云團中卻沒有一絲微風.陽光如此強烈,周圍卻仿佛深冬一樣冰寒刺骨.

蘭德一邊跑,一邊回頭望向身後,但他看不見追蹤他的人.到處都只有干硬的山丘和犬牙交錯的斷岩.許多岩石上冒起絲絲縷縷的黑煙,彙入到天空中翻滾的云團里.雖然看不見獵殺自己的為何物,但他能聽見背後傳來的一陣陣嗥吼,吼聲中充滿了殺戮的興奮和獲取鮮血的喜悅.是獸魔人.它們距離他越來越近,而他的力氣幾乎已經耗光.

在絕望的掙紮中,蘭德爬上一座刀刃般的山脊頂端,隨後便呻吟一聲,跪倒在地上.在他面前是一片壁立千仞的懸崖,懸崖外是寬闊無際,深不見底的幽谷.煙霧覆蓋著谷底,形成了一道厚重的灰色湍流,緩慢而毫無停頓地撞擊著山壁.這片灰色的霧蓋上不時會出現幾塊紅色的亮斑,仿佛下面突然燃起大火,又突然熄滅.谷底傳來隱隱的雷鳴聲,閃電在灰霧中穿行,有時直擊蒼穹.

但讓蘭德失去所有力量,只剩絕望的並不是這道深谷.在這一片狂暴的氣體中央,兀然聳立著一座尖峰,比他在迷霧山脈見過的任何高山都更高.山峰的顏色是失去所有希望的暗黑,一根陰冷的岩石尖柱,一把刺入蒼穹的匕首,那是他絕望的源頭.他從未見過它,但他認得它.關于它的回憶像水銀一樣在他腦海中流動,每當他想要碰觸時,卻又脫出他的指縫,向四周散去.但他知道,那些記憶是存在的.

看不見的手指碰到了他,抓住他的手臂和雙腿,要將他向那座山拖去.他的身體抽搐著,准備服從.他的手臂和雙腿是僵硬的.他以為自己能用手指和腳趾摳住石縫,實際上卻做不到.幽魂一般的絲線傳繞在他的心上,拖曳著他,喚他前往那座尖峰.淚水留下他的面頰,他癱倒在地上,感覺到自己的意志如同破桶中的水一樣汩汩外流.再過一會兒,他就會放棄所有反抗,去到他被召喚前往的那個地方.他會服從,就像他被命令的那樣.突然間,他發現了另一種情緒:憤怒.推他,拽他,他不是要被趕進羊圈里的羊.憤怒打成了一個堅硬的結,他緊緊抓住那個結,如同在洪水中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侍奉我,一個聲音在他沉寂的意識中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如果他竭盡全力去聽,他應該能認出那個聲音.侍奉我,他搖著頭,想要將那個聲音趕出腦海.侍奉我!他向黑色的山峰揮舞拳頭.

"光明撲滅你,撒旦!"

死亡的氣息突然緊裹住他.一個人影出現在他面前,漸漸清晰,斗篷顏色如同干涸的血液.那張臉……蘭德不想去看那張正在俯視他的臉.他不願想到那張臉.那張臉燒灼著他的思維,讓他痛苦不堪.一只手向他伸過來.蘭德不在乎自己是否會跌落懸崖,只是拼命地向遠處逃去.

他必須離開,遠遠地離開.他跌落下去,在空中翻滾著.他想要喊叫.為此,他用力地吸進空氣,但他完全無法進行呼吸.

突然間,他已經不在那片死寂的土地上,不再向下跌落.他的靴子踩著冬日的枯草,他卻覺得仿佛碰觸到了柔軟的花朵.看見零星立在周圍的喬木和灌木,他幾乎要欣喜得笑了起來.現在他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微有起伏的平原.遠處立著一座孤山.它的峰頂破碎尖峭,但並不讓人感到害怕和絕望.那只是一座山,只是怪異地孤立在平原上,並不與其它任何山脈相連.

一條寬闊的河流從那座山邊流過.在河中間的一座島上矗立著一座城市——一座只應該出現在走唱人傳說中的城市.高大的城牆在溫暖的陽光下閃爍著白色和銀色的光彩.蘭德帶著放松和喜悅的心情向那座城市走去.曾經有人告訴過他,他在那里能找尋到安全和平靜.

隨著和那座城市之間的距離縮短,他逐漸看清楚了那些凌空高聳的尖塔,纖細精巧的步橋懸在半空,將它們彼此聯接.河兩岸都有寬大的拱橋連接到城市所在的島嶼上.即使在很遠的距離之外,蘭德也能看到橋身上精致的石雕花紋.那些橋墩看上去是那麼細巧.蘭德甚至懷疑它們怎麼能承受住那麼湍急的河流.在橋的另一端就是安全,是庇護所.

一陣寒意突然襲過他的骨髓.他的皮膚上覆蓋了一層冰冷的黏滯感.周圍的空氣變得惡臭陰寒.他沒有回頭便跑了起來,要逃離那個用冰冷手指抓撓他的後背,扯拽他的衣服的追蹤者.逃離那個吞噬光明的人,那張臉……他無法回憶起那張臉,留在他腦海中的只有恐懼.他不想回憶起那張臉.他奔跑著,地面在他腳下向後退去,起伏的丘陵,平坦的原野……他像一只發瘋的狗一樣想要嚎叫.那座城市離他越來越遠.他跑得越快,光亮的白色牆壁就以更快的速度遠離他.庇護所越來越小,直到只剩下地平線上一個慘淡的斑點.追蹤者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衣領.他知道,如果那些手指碰到自己的皮膚,自己一定會瘋掉,甚至更糟,更可怕.就在可怕的結果即將到來時,他踉蹌一下,摔跌了下去……

"不!"他尖叫著……

……跌在石板路面上,他痛得哼了一聲,肺里的空氣全被擠了出去.他滿心狐疑地站起身,剛才他在遠處看到的那些宏偉大橋現在就在他的面前.面帶微笑的人們不停地從他身邊走過.那些人穿著色彩各異的服裝,讓他恍若置身于一片五色花海.他們之中有人在沖他說話.他聽不明白,卻又覺得自己仿佛應該明白.這些人面孔都很友善,招手讓他向前走.他走過那座精美華麗的橋梁,向向那面裝飾著一道道銀色斑紋的城牆,一直走到城牆里,走向在那里等待他的安全.

他加入到川行不息的人流中,跨過大橋,走進高大的城門.城門里面簡直是一片仙境,即使是最平庸的建築也如同塵世間的宮殿一樣華美.這些建築物雖然是用石塊磚瓦築成,卻仿佛同樣擁有生命的氣息.任何一幢房屋,一座紀念碑都會讓他瞪大眼睛,吃驚不已.音樂沿著街道飄揚,它們由上百首不同的歌曲組成.樂聲和城市里無數人發出的嘈雜聲音和諧地融為一體,形成了一種盛大的,充滿歡愉的氣氛.空氣中彌漫著芬芳的香水氣味,刺鼻的香料味,甘美的食物香氣和令人適意的花香.全世界所有美好的氣息可能都聚集在這里了.

他走進這座城市的街道寬闊異常,路面都用灰色的石板鋪成.筆直的街道一直向城市中心延伸過去.街道的盡頭屹立著一座新雪一樣潔白的高塔.那座塔就是安全所在的地方,也是他尋求答案之地.但這座城市甚至沒在他夢中出現過.如果他耽擱一點時間,不那麼著急地奔向那座高塔,應該不會有問題吧?他轉向一條狹窄一些的街道.那里有許多小販在兜售各種奇異的水果,還有不少雜耍藝人在表演各種節目.

在他面前,街道盡頭處是一座雪白的高塔.還是那座塔.等一會兒,他想道.隨後他轉過另一個街角.在街道的盡頭同樣是那座白塔.他又轉過一個街角,再一個街角.每一次,那座美麗的高塔都會映入他的眼簾.他轉身逃走……卻突然停住了腳步.白色的塔就在他面前.他不敢回頭,害怕在那里看到同樣的巨塔.

圍繞著他的面孔仍然友善,但友善中夾雜著期冀,期冀他崩潰,破碎.人們仍然在招手讓他向前,那樣懇切——走向那座塔.他們的眼睛閃爍著極端的渴望,只有他能夠滿足他們,只有他能拯救他們.

那好吧,他想.畢竟那座塔正是他想去的地方.

他向那座高塔邁出了第一步,失望的表情立刻從圍繞他的那些面孔上消失了,一張張臉上洋溢著微笑.他們和他一同前行.小孩子們將花瓣灑在他的路上.他困惑地回頭張望,想知道這些花瓣是為誰而灑的.但他的身後只有更多微笑的人向他打著手勢.他們一定是為我這樣做的,他想.這個念頭剛一出來,所有這些在他的眼中都不再奇怪了.這種變化甚至讓他吃了一驚.但這種怪異感很快就消失了,一切都已經理所當然.

其中有個人唱起了歌,然後另一個人也加入其中,漸漸地,所有人都放開歌喉,似乎是在齊聲誦唱一首輝煌的贊美詩.他仍然不懂得他們的辭句.但他知道,這首由十幾個不同旋律融合在一起的動人歌曲是在為喜悅和救贖發出的歡呼.樂手們加入到流動的人群之中,用大小各異的長笛,豎琴和小鼓為歌唱者們伴奏.他以前聽到過的所有歌曲都完美無瑕地融入到這首贊歌中.少女在他的身周舞蹈,將散發著芬芳氣息的花環掛在他的脖子上.她們沖他微笑.每前進一步,她們就顯得更加快樂.他禁不住也向她們還報以微笑.他的雙腳躍躍欲試地要加入到她們的舞蹈之中.就在他這樣想的時候,他已經開始起舞了.他的步子完美地踏在節拍上,仿佛他從出生時起就知道這些旋律.他仰起頭,大聲歡笑.他的步子從沒有這樣輕盈過,伴著……他記不起這些樂曲的名字,但這並不重要.

這是你的命運,一個聲音在他的腦海中悄悄響起,如同突然顯現在這一片贊歌中的一根絲線.

仿佛巨浪頂端的一根樹枝,他被人流裹挾著走進城市中心一座巨大的廣場.這時他才看清,那座白色高塔的基座是一座由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巨大宮殿,或者,它看上去更像是從一整塊白石中雕刻出來的.呈曲線形的牆壁和穹頂,纖巧的尖塔直指天空.盯著這座宏偉的建築,他不由得張大了嘴,心中充滿了驚愕與敬畏.寬闊的石砌階梯從廣場上通向這座宮殿.在階梯底端,人們停住腳步,而他們的歌聲更加高亢嘹亮.高漲的歌聲托起了他的腳步.你的命運,那個聲音又在低低回響,只是更加堅持,充滿了渴望.

他不再舞蹈,但沒有停步.他毫不猶豫地踏上階梯.這里是他所屬的地方.

蔓草花紋覆蓋在階梯頂端的大門上,那些花紋是如此精致繁複.他無法想像是什麼樣的刀刃雕刻出來的.大門向兩旁洞開,他走了進去.隨著一聲雷鳴般的震響,大門在他的身後閉合.

"我們一直在等你,"摩達奧嘶聲說道.

蘭德猛地坐起身,大口喘著氣,顫抖著,雙眼瞪著前方.看見譚姆仍然安穩地睡在床上,他才漸漸平緩下呼吸.燃燒到一半的原木在壁爐中噴吐著火焰,爐膛中平整地鋪著一層木炭.有人在他睡著的時候照顧過爐火.一條毯子堆在他的腳邊.那一定是他醒來時落在地上的.那副簡陋的擔架也不見了.他和譚姆的斗篷都被掛在了門板的掛鉤上.

蘭德用仍然在顫抖的手擦去臉上的冷汗,一邊思忖著,在夢中叫出暗帝的名字是不是會像在現實中稱謂他的名諱一樣引起他的注意.


窗外已經是夜幕低垂.月亮出現在天邊,又圓又大.星星在迷霧山脈上空閃爍著.他已經睡了一整個白天.他揉著肋側的一塊酸痛.顯然他熟睡的時候劍柄一直頂在那里.除了這個之外,他的胃到現在都還是空的.怪不得他會做噩夢.

聽到肚子"咕嚕"的響聲,他立刻站起身,走到艾威爾太太留下的那只托盤旁邊,掀開白布.雖然他睡了那麼久,牛肉湯卻還是溫的,硬殼面包也是一樣.艾威爾太太一定換過了這只托盤.只要她認為你應該吃一頓熱飯,她就不會放棄,直到暖熱的食物進入你的口中為止.

蘭德急忙吞下一些肉湯,在兩片面包里夾了一些肉和奶酪,就迫不及待地將手中的這一堆食物都塞進了嘴里.他一邊大口地咀嚼著,一邊又回到了父親身旁.

艾威爾太太顯然也照顧過了譚姆.他的衣服已經被脫了下來,整齊地疊好,放在床邊的桌子上.一條毯子一直蓋到他的下巴下面.蘭德摸了摸父親的額頭.譚姆睜開了眼睛.

"是你啊,孩子.瑪琳說你在這里,但我甚至沒力氣坐起來看看你.她說你太累了,不應該吵醒你.如果她打定注意,就連布朗也得聽她的話."

譚姆的聲音很虛弱,但他的目光清亮而堅定.蘭德知道,兩儀師是正確的,只要經過足夠的休息,父親就能像以往一樣健康.

"你能吃些東西麼?艾威爾太太在這里放了些吃的."

"她已經喂過我了……的確是她喂的我,只讓我喝了一點湯.如果一個男人的胃里只有一點湯,他又怎麼能不做噩夢……"譚姆從毯子下面伸出一只手,碰了碰蘭德腰上的劍."看來,那並不是一個夢.瑪琳說我生了重病,我那時還以為自己只是……但只要你沒有事就好.農場怎樣了?"

蘭德深吸了一口氣."獸魔人把羊都殺死了.我想它們虜走了牛.房屋也需要好好清理一下."他虛弱地笑了笑,"我們比另一些人要幸運.它們燒光了半個村子."

蘭德把一切都告訴了父親,或者至少是大部分情況.譚姆仔細地聽著,不放過兒子任何含糊的地方.蘭德不得不講述了從樹林中返回農場,殺死獸魔人;奈妮薇確認譚姆必死無疑,依靠兩儀師的力量才將他救活的所有細節.譚姆睜大了眼睛——伊蒙村有一位兩儀師.不過蘭德還是沒有說出從農場走到村里的過程,他的恐懼,以及路上的那只摩達奧.父親在高燒中說的胡話和他在床邊做的噩夢更是只字未提.現在還不行.但他不能回避沐瑞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現在這個故事已經足以讓走唱人四處傳誦了,"聽完兒子的敘述以後,譚姆喃喃地說道,"獸魔人想要你們這些男孩干什麼?或者是暗帝想要你們?光明救我!"

"你認為她在說謊?艾威爾師傅也證實了只有兩座農場遭到攻擊,還有盧漢師傅和考索恩師傅的房子首先遭到火焚的事."

譚姆沉默了一段時間,才說道,"把她向你說的話給我複述一遍.不要錯過她說的每一個字."

蘭德只能努力照父親的吩咐去做.誰能記得自己聽到過的每一個字?他咬著嘴唇,撓著頭,一點一點地把沐瑞說過的話背誦出來,竭力不造成誤差.最後,他說,"我想不起還有別的了.其中有一些我不能太確定完全是她的原話,但應該很接近."

"應該可以了.我們必須這樣.你要明白,小子,兩儀師擅長于各種詭譎伎倆.她們絕不說謊,但兩儀師口中的事實並不總是你所想像的事實.你一定要小心她."

"這些我也知道,"蘭德不服氣地說,"我不是小孩."

"你不是了,你不是了."譚姆重重地歎了口氣,然後煩惱地一聳肩."但我還是應該和你一起走的.兩河外面的世界和伊蒙村並不一樣."

這是一個好機會,可以向父親詢問外面的世界和各種需要注意的事情.但蘭德卻吃驚地張大了嘴,"就這樣?我還以為你會勸我不要跟她去.我以為你會用一百個理由說服我不應該走."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希望譚姆能給他列出一百個這樣的理由,或者只是一個也好.

"也許沒有一百個,"譚姆噴了一下鼻息."現成的理由的確也有幾個.只是它們都算不上什麼.如果獸魔人在追獵你們,你們在塔瓦隆肯定比在這里更安全.一定要記住,在那里要非常小心.兩儀師只為了她們自己的理由而做事情,她們的理由和你所想的不會總是一樣的."

"走唱人也這麼說."蘭德緩慢地說道.

"那麼他就是個有理智的人.你要仔細聽,認真想,緊緊管住你的舌頭.這些是在兩河以外的任何地方都要謹記的,尤其是在對付兩儀師的時候,還有那些護法.無論告訴嵐什麼,沐瑞也會知道.護法和兩儀師之間肯定有約縛,就像太陽肯定會升起一樣.他不會向兩儀師隱瞞多少秘密,或者根本就不會有任何隱瞞."

蘭德對于兩儀師和護法之間的約縛所知甚少,但他聽到過的所有關于護法的故事里都有這種約縛,而且它通常都會在故事里起很大作用.那是一種和至上力有關的東西,一件兩儀師贈與護法的禮物,或者是他們之間的某種交換.故事里的護法都因為約縛而獲得了許多能力.他們的傷口愈合速度比普通人快許多;即使沒有食物,飲水和睡眠,他們也能旅行很長一段路程;獸魔人和其它暗帝的生物和他們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能被他們察覺到.大概正是因為這樣,嵐和沐瑞才會在獸魔人襲擊之前就向村民們發出警告.至于兩儀師從約縛中得到了什麼,故事中完全沒有提到過.但蘭德相信她們絕不會無所獲益.

"我會小心的,"蘭德說,"我只是希望知道這一切是為什麼.至今我也理不出一個頭緒.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們?"

"我也很想知道,孩子.該死的,真希望能知道答案."譚姆重重地歎了口氣."嗯,破開的蛋沒辦法再塞回到蛋殼里.你還能留在村里多長時間?我再過一,兩天就能站起來了.我們能再繁育出新的羊群.奧倫•多提有一些不錯的羊願意出讓.他的牧草已經不多了.還有瓊•賽恩也是."

"沐瑞……兩儀師說你必須臥床休息一,兩個星期."譚姆開口要說話,但蘭德繼續說道,"她已經和艾威爾太太談過了."

"哦,嗯,也許我能說服瑪琳."但譚姆的語氣中顯然沒有什麼信心.他用銳利的目光盯著兒子."你這麼吞吞吐吐的,是不是說你很快就要離開?明天?今晚?"

"今晚,"蘭德平靜地說.譚姆傷心地點點頭.

"是的,如果一定要這樣,最好不要耽擱.但你以後就知道我會不會真的躺上'一,兩個星期’了."他惱怒地拽了一下毯子,卻沒有表現出多麼有力的樣子."也許我在一,兩天之後就能去追趕你們,在大道上和你們彙合.就讓我們看看瑪琳能不能把我困在床上吧."


一陣敲門聲響起,隨後門口出現了嵐的身影."快些道別吧,牧羊人,然後趕快過來,下面有麻煩."

"麻煩?"蘭德說.護法只是不耐煩地說了一聲.

"快一點!"

蘭德急忙抓起斗篷,又伸手去解劍帶,但譚姆制止了他.

"留著這把劍.你比我更需要它.光明保佑,但願我們兩個都用不著它.小心些,小子,聽見了嗎?"

蘭德不顧嵐的催促,彎腰用力抱住父親."我會回來的,一定會."

"你當然會,"譚姆笑著.他也虛弱地抱了一下蘭德,又拍了拍兒子的後背."我知道.等你回來的時候,我會有兩倍的羊要你去照管.現在,走吧,不要讓那個家伙發飚了."

蘭德竭力想要再多留一會兒,想要尋找一些詞彙,好說出那個他說不出口的問題,但嵐已經走進房間,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向走廊里拖去.護法穿著一件灰綠色的鱗片甲,他的聲音中滿是怒意.

"我們必須加快速度.你不明白麻煩是什麼意思嗎?"

麥特正等在房間外面,他穿齊了外衣和斗篷,拿著長弓.一只箭囊掛在他的腰間.他不安地在雙腳之間來回移動著身體,一邊用流露著不耐煩和畏懼神情的目光向樓梯瞥去."這和故事里不太一樣,蘭德,是不是?"他用有些沙啞的嗓音說道.

"什麼樣的麻煩?"蘭德問.但護法已經跑在了前面,一步兩階地下了樓梯.麥特緊跟在護法身後,一邊還焦急地沖蘭德招著手.

蘭德披上斗篷,跟隨他們跑下樓梯.大堂里的光線很弱.半數蠟燭已經燃盡,其余的也所余不多.除了他們三個之外看不到別人.麥特站在一扇前窗旁邊,向外面窺看著,仿佛是害怕被外面的人發現.嵐將旅店大門打開一條縫,也向院子里望去.

蘭德很好奇他們在看什麼,便走到了護法身邊.護法壓低聲音提醒他小心,但還是將門縫開大了一點,讓蘭德能看到外面的情形.

一開始,蘭德還不確定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大約三十幾個村中的男人聚集在被燒成焦殼的貨郎馬車旁邊,其中有幾個人手中舉著火把,照亮了夜色.沐瑞面朝著他們,背對旅店,姿態輕盈地靠在手杖上.哈里•科普林和他的兄弟達奧還有比力•康加一同站在最前面.森布也在人群中,一副很不自在的樣子.蘭德驚訝地看到哈里竟然在向沐瑞揮舞拳頭.

"離開伊蒙村!"那名農夫氣急敗壞地喊道.人群中也傳出幾個應和他的喊聲,只是顯得有些猶豫,而且沒有人向前踏出一步.他們也許更願意聚在一起和兩儀師交涉,而不是站出來和兩儀師單獨對峙.況且對于這位兩儀師,村民們才根本是無理的一方.

"是你帶來了那些怪物!"達奧吼道.他在頭頂搖晃著一支火把.人群中也傳來喊聲,"你帶它們來的!""這是你的錯!"帶頭叫喊的正是他的表親比力•康加.

哈里用胳膊肘頂了頂森布,老茅屋匠咬住嘴唇,瞥了他一眼."那些怪……那些獸魔人在你來之前根本就沒有出現過,"他嘟囔著,聲音剛剛能被別人聽見.然後他就開始左顧右盼起來,仿佛是希望自己能待在別的什麼地方,或者是正在想要這樣做."你是兩儀師.我們不想讓你這種人到兩河來.兩儀師的背後總是跟著災禍.如果你留在這里,只會帶來更多災禍."

森布的演講沒有在村民中引起反應,哈里挫敗地皺起眉.突然間,他抓起達奧手中的火把,用它指向沐瑞."出去!"他喊道,"否則我們就燒死你!"

人群陷入一片死寂,唯一能聽到的只有一些人後退時拖曳腳步的聲音.兩河人在遭受攻擊的時候會奮力反擊,但暴力在這里並不被認可,威脅恐嚇別人更讓他們無法接受.大家在氣憤已極的時候至多只是相互揮揮拳頭.現在森布,比力•康加和科普林兄弟已經被擠到了人群前面.比力看上去仿佛也想後退的樣子.

哈里不安地看了一眼士氣不足的人群,但他很快又恢複了過來."離開這!"他繼續喊道.達奧和他一起叫喊著.比力也加入其中,只是喊聲弱了很多.哈里瞪了其他人一眼,村民們卻紛紛躲開了他的目光.

布朗•艾威爾和哈蘭•盧漢跑了過來,站到兩儀師和人群之間.村長手里拎著他用來給酒桶砸上塞子的大木棰."有人要燒我的旅店嗎?"他絲毫沒有將聲音提高.

科普林家的兩個人後退了一步.森布慢慢地拉開了和他們的距離.比力•康加則鑽進了人群里."不是這樣的,"達奧急忙說,"我們絕對沒有這樣說過,布朗……呃……村長."

布朗點點頭."那麼或者我聽到你說要傷害我旅店里的客人?"

"她是兩儀師,"哈里氣憤地說.但他看到走過來的哈蘭•盧漢,立刻閉上了嘴.

鐵匠伸懶腰一樣地舉起雙臂,將兩只碩大的拳頭攥了一下,骨節中發出"咯咯"的響聲.看哈里的樣子,仿佛那雙拳頭已經杵到他的鼻子下面了.哈蘭將雙臂抱在胸前."請原諒,哈里,我不是要打斷你,你要說什麼?"

哈里只是縮起肩膀,一副要鑽進空氣里消失掉的樣子,顯然已經不想再說任何話了.

"你們讓我很吃驚,"布朗仍舊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帕特•亞卡,你的兒子昨晚腿斷了,但我今天看到他在好好地走路.尤德•坎德文,昨晚你的後背被砍了一刀,只能像死魚一樣趴著,直到她將雙手放在你身上,現在這一切仿佛已經過去一個月,你的背上連傷疤都沒有一道.還有你,森布."正在往人群里鑽的森布在布朗的瞪視下不得不停住了腳步."我沒想到村議會的成員會出現在這里,尤其是你.如果不是她,你的胳膊只能沒用的掛著,身上還會有一大堆燒傷和淤傷.即使不感激他,難道你竟沒點羞恥心嗎?"

森布半舉起右手,又惱怒地將頭轉向一邊."我不能否認她所做的事,"他的確是很有些慚愧地嘟囔著,"但她是兩儀師,布朗.如果那些獸魔人不是因為她才來的,那還會是因為什麼?我們不想讓兩儀師出現在兩河.不要把她們的災禍帶給我們."


一些躲在人群里的人這時喊道,"我們不要兩儀師的災難!""讓她走!""趕走她!""如果不是為了她,它們為什麼會來這里?"

布朗的臉上顯出怒容,但還沒有等他說話,沐瑞忽然將手杖高舉過頭,用雙手將它飛快地旋轉起來.蘭德和村民們全都吃驚地盯著她.兩束白色的火焰從手杖兩端噴射出來,如同兩支雪亮的矛尖隨手杖飛旋.就連布朗和哈蘭也開始從她身前退開.沐瑞猛地將雙臂在面前伸直,雙手平端手杖,白色的火焰仍然在杖端噴射.人們一邊後退,一邊抬手遮擋耀眼的白光.

"這就是亞以蒙的血脈嗎?"兩儀師的聲音並不大,但壓倒了所有其它聲音,"只是吵嚷著要像兔子一樣躲起來?你們已經忘記了你們是誰,忘記了你們的曆史,但我希望你們至少還能繼承一點祖先的品質,一些浸漬在血液骨髓中的記憶.也許這一點品質和回憶將支撐你們度過即將到來的長夜."

沒有人說話.科普林家的兩個人已經失去了任何開口的欲望.

布朗說,"忘記了我們的曆史?我們一直都是這樣.最誠實的農夫,牧羊人和手藝人,兩河人."

"南方的那條大河,"沐瑞說,"這里的人稱它為白河.但在遠離這里的東方,人們仍然在用它原來的名字稱呼它——曼埃瑟蘭河.古語中,它的意思是高山家園中的水.那波光粼粼的水流曾經流淌在一片勇敢與美麗的土地上.兩千年以前,曼埃瑟蘭河邊的高山上屹立著一座寶石般瑰麗的城市,即使是巨森靈石匠也會因為她的絕美而流連忘返.現在被你們稱為陰影森林的地方,曾經遍布美好的莊園和肥沃的耕地.所有居住在那里的人都視自己為高山家園的子民,曼埃瑟蘭人."

"他們的國王是亞以蒙•亞凱•亞索林,卡奧之子,索林之孫.艾瑞恩•愛伊蓮•愛卡蘭是他的王後.無畏的亞以蒙,任何贊頌的言辭都無法說盡他的勇氣.即使他的敵人也會用的亞以蒙的名字贊美勇士.美麗的艾瑞恩,鮮花會為了她的微笑而綻放.勇敢與美麗的人,他們的睿智贏得諸國的敬服,他們的愛即使是死亡也無法分隔.哭泣吧,如果你們還有心的話.你們應該為失去了他們而哭泣,為失去了對他們的回憶而哭泣.哭泣吧,為了他們血脈的失落."

沐瑞恢複了沉默,但沒有人再說話.蘭德和其他人一樣,仿佛陷入了她的魔法.當她再次開口的時候,蘭德也和其他人一樣,完全被她吸引住了.

"將近兩百年的時間里,獸魔人的戰火在諸國肆虐.但無論戰爭在哪里爆發,曼埃瑟蘭的紅鷹旗都會出現在戰場的最前線.曼埃瑟蘭人是暗帝足底的荊刺,手心的棘針.曼埃瑟蘭之歌,永不向暗影低頭;曼埃瑟蘭之歌,不能折斷的利劍."

"那時,曼埃瑟蘭的戰士還在遙遠的戰場上,在博卡平原,沃血之野.他們得知獸魔人的軍隊正在襲擊家鄉,不及回援,只能眼看著家鄉的淪亡.暗帝的軍隊要殺盡他們的親人,要斬斷這株參天巨木的根脈,徹底將其伐倒.遠離家鄉的他們,只能為親人們哀悼.但他們是高山家園的子弟."

"沒有猶豫,沒有考慮漫長的路途,他們從勝利之地出發,身上還覆蓋著塵泥血汗.他們見到過獸魔人施暴之後的淒慘景像,所以他們夜以繼日地行軍,心中惦念著遭受威脅的家園,沒有人合眼打一個瞌睡.他們的腳上仿佛生出了翅膀,前進的速度超越了親友的期望和敵人的畏懼.這次行軍本身就是一支恢弘的頌歌.當暗帝的軍隊殺到曼埃瑟蘭之時,高山家園的戰士們已經站到了他們面前.戰士們的背後就是塔倫蒂勒河."

一些村民發出贊歎的驚呼,沐瑞卻仿佛毫無知覺,繼續她的講述,"邪惡勢力漫無際崖,即使是最勇敢的心也會因之而顫栗.大烏鴉染黑了天空,獸魔人覆蓋著大地,數十萬暗黑之友作為獸魔人的幫凶,驚怖領主們指揮著這場殺戮.夜幕降臨的時候,黑暗軍隊的篝火讓星辰暗淡無光.黎明的陽光被巴爾阿煞蒙的旗幟遮蔽.巴爾阿煞蒙——黑暗之心,謊言之父從遠古時起就有了這個名字.暗帝逃不出煞妖谷的監牢,但他的力量非人類所能匹敵.驚怖領主將邪惡注入他的旗幟,再經由旗幟散布到整個戰場,陰毒的恨意侵蝕著戰士們的心靈."

"但戰士們知道自己的責任.他們的家鄉就在河對岸.他們必須阻擋住邪惡大軍,黑暗的力量不能進入高山家園.亞以蒙派出信使.盟軍傳回訊息,只要他們能在塔倫蒂勒堅守三日,救援就會到達.敵人的力量只需一個小時就能淹沒他們,但他們要堅守整整三天.血戰開始,戰士們奮勇厮殺,他們堅持住第一個小時,第二個,第三個小時.整整三天,他們沒讓敵人前進半步.大地浸透了鮮血,塔倫蒂勒卻仍然清澈.第三個夜晚降臨,援軍卻遲遲未至,甚至不見一個信使.他們只能孤軍奮戰.過去了六天,過去了九天,到第十天,亞以蒙嘗到了被背叛的苦澀.沒有援軍會來,他們將無法守住家鄉的河流."

"他們要怎樣做?"哈里問.火把的火焰在寒冷的冬夜中瑟縮著,但沒有人想到要拽緊斗篷.

"亞以蒙渡過塔倫蒂勒,"沐瑞告訴他們,"毀掉了河上的橋梁.他向國中傳去命令,要國民離家逃亡.曼埃瑟蘭終于難以保全.命令下達的時候,獸魔人已經開始渡河.曼埃瑟蘭的戰士們重新投入血戰,用自己的生命為親人爭取時間.在曼埃瑟蘭城,艾瑞恩率領老幼進入到森林的最深處,山巒環抱的要塞中."

"但並非所有人都加入了逃亡的隊伍.從每一個鄉村,每一座城鎮,人們如涓滴彙成溪流,溪流聚為洪濤,他們沒有奔向安全的地方,而是要為自己的家園戰斗.牧羊人舉著長弓,農民扛著草叉,樵夫扛著板斧.女人們也和男人並肩前行,手中拿著她們能找到的各種武器.他們的心里全都清楚,這一次征程再也沒有生還的可能.但這是他們的家園.這片土地屬于他們的祖先,也將屬于他們的子孫.守護她是他們的責任.任何一寸土地都不會被放棄,直到鮮血將它浸透.但到了最後,曼埃瑟蘭的軍隊終被擊退,一直退到這里,這個現在被你們稱為伊蒙村的地方.在這里,獸魔人的軍隊包圍了他們."

沐瑞的聲音中似乎流淌著冰冷的眼淚."獸魔人死傷狼藉,人類叛徒的尸體堆積成山,但敵人仍然源源不絕地爬過一層層尸堆,如同永無休止的死亡潮湧.又一個夜晚來臨,站立在紅鷹旗下的男人和女人們都已倒下.不能折斷的利劍被粉碎了."

"在迷霧山脈中,空曠的曼埃瑟蘭城里,艾瑞恩孤身一人,感覺到了亞以蒙的死亡.她的心已隨亞以蒙而去.現在充斥在她體內的只有複仇的渴望.為了她的愛而複仇,為了她的人民和家園而複仇.極度的哀痛驅使她撲向無極真源,將至上力傾瀉在獸魔人的頭頂.驚怖領主——那些暗帝的將軍們,無論是在他們的秘盟中會談還是在部隊中指揮作戰,都在同一瞬間命喪當場.火焰吞噬了他們的身體,恐懼吞噬了他們剛剛得勝的軍隊."

"獸魔人在遍布森林的大火中狼奔豕突,向北方和南方逃竄.沒有了驚怖領主的力量,成千上萬的獸魔人淹死在塔倫蒂勒河中.在曼埃瑟蘭河,它們因為畏懼緊追在背後的死亡,砸斷了過河的橋梁.隨後它們遭遇了人類,便又開始燒殺,但逃跑的欲望已經緊緊抓住了它們的心.最後,曼埃瑟蘭的土地上再沒有剩下一個侵略軍.它們像被風暴卷過的沙土一樣散落各處.最終的複仇來得很遲,但沒有半點遺漏.諸國的軍隊將那些邪惡殘余逐一肅清.曾經在亞以蒙之鄉施暴的凶手們最終無一逃脫."

"但曼埃瑟蘭付出的代價是慘重的,艾瑞恩吸收了任何人類都無法單獨承受的至上力.當驚怖領主們全被殺死的時候,她也失去了生命.淹沒她的大火吞噬了曼埃瑟蘭城,就連築城的大石也被燒毀,重新融入到山岩之中.但這里的人民得到了拯救."

"他們失去了農田,村莊,宏偉的城市.也許有人會覺得他們已經一無所有,只能逃往它鄉,另謀生路.但這不是他們的想法.他們已經為了他們的土地付出了那麼多鮮血和希望,現在他們和這片土地之間的聯系比鋼鐵更加牢固.在今後的歲月中,還會有其它戰爭繼續傷害他們,直到最後,世界的這個角落將會被遺忘,而他們也會忘記戰爭和戰爭的方式.曼埃瑟蘭終于陷入沉寂.她高聳的尖塔和華美的噴泉成為了她的人民腦海中漸漸褪色的夢.但這些人一輩又一輩的後代仍然耕耘著這塊土地,就像他們的祖先一樣.漫長的歲月洗去了他們的記憶,卻無法讓他們離開自己的家園.直到今天,他們仍然在這里生息,那就是你們.為曼埃瑟蘭哭泣吧,為了永遠失去的美好哭泣吧."

沐瑞杖端的火焰熄滅了,她將手杖放回到身側,仿佛那根手杖的重量有上百磅.很長一段時間里,寒風的呼嘯是唯一的聲音.然後,帕特•亞卡從科普林兄弟中間擠了出來.

"我不知道您的故事,"這名長下巴的農夫說,"我不是暗帝足底的荊刺,我也不想變成那樣.但我的孩子是因為您才能重新行走的,所以我為自己站在這里而感到羞愧.我不知道您是否會原諒我,不管怎樣,我要走了.對我而言,只要您願意,就可以留在伊蒙村,隨便多久都可以."

他幾乎像鞠躬一樣飛快地點了一下頭,隨後便推開人群走掉了.其他人也紛紛嘟囔著表達了自己的慚愧和歉意,離開了人群.科普林兄弟只能陰沉著臉,緊皺眉頭看著村民們一個個消失,甚至連話都不和他們說一句.比力•康加甚至也從自己的表親面前逃掉了.

嵐將蘭德拉回來,關上店門."我們該出發了,孩子."護法向旅店後門望去,"你們兩個跟我來,快!"

蘭德猶豫著,和麥特交換了一個疑問的眼神.當沐瑞講述那個故事的時候,即使是艾威爾師傅的杜蘭馬也不能將他拖走,而現在又有另外一些事情拖住了他的雙腳.這將是真正的開始,離開旅店,跟隨護法走進黑夜.蘭德繃緊了肌肉,想要堅定自己的決心.他沒有選擇,只能離開這里,但他一定會回伊蒙村來,無論這次旅行要去多麼遠的地方.

"你們在等什麼?"嵐從大堂的後門問.麥特打了個愣怔,拔腿向他跑了過去.

蘭德一邊試圖說服自己正在開始一場偉大的冒險,一邊跟隨在他們身後,走過黑黢黢的廚房,來到馬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