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後之祝福,蘭德一下子靠在門框上,不住地喘息著.他是一直跑回來的,完全不在乎是否有人注意他的紅色劍鞘,並且將他的逃跑當作應該追逐他的理由.當然,那時大概甚至連隱妖都追不上他.
藍格威正坐在門旁的一張長凳上,臂彎里抱著一只斑點貓.蘭德一跑過來,他就從長凳上站起身,一邊搔著那只貓的耳朵,一邊向蘭德背後望去.看到沒有任何麻煩發生,他又輕輕地坐回到長凳上,以免打擾那只貓."剛才有些傻瓜想要偷走我們的貓,"他說道.看了看自己的指節,又繼續搔著貓耳朵."這些日子里,貓能賣上很好的價錢."
白色陣營的那兩個人仍然呆在街對面,其中一個人多了個黑眼圈,下巴也腫了起來.那個人目露凶光,一邊揉搓著腰間的劍柄,一邊盯著王後之祝福.
"吉爾師傅在哪里?"蘭德問.
"圖書室,"藍格威答道.那只貓發出了呼嚕聲.藍格威笑了."什麼都不會讓一只貓困擾太長時間.哪怕是有人要把它塞進麻袋里."
蘭德急忙跑進了旅店,穿過大堂的時候,蘭德發現這里的紅陣營酒客們並不像往常那樣高談闊論偽龍以及白袍眾是否會在偽龍被押往北方時制造麻煩.現在已經沒有人在乎洛根的事情了.他們全都知道了,王女和蓋溫爵士會隨同押送偽龍的隊伍一同前往塔瓦隆.沒人願意他們冒這樣的險.
蘭德在圖書室里找到了吉爾師傅.他正在和羅亞爾下棋.一只胖胖的斑紋貓坐在桌上,看著他們的手在縱橫交錯的棋盤上來回移動.
巨森靈的粗手指以令人訝異的精巧放下了一枚棋子.吉爾師傅搖搖頭,借著蘭德出現的機會起身離開了棋盤.羅亞爾一直都是棋盤上的贏家."我都開始擔心你去了哪里,小子.我還以為你惹上了那些裹白布的家伙,或者是撞上了那個乞丐."
片刻之間,蘭德只是張口結舌地站在原地.他已經忘記了那個衣衫破爛的佝僂鬼了."我看見他了,不過沒出什麼事.我也看到了女王,還有愛莉達,這才是出麻煩的地方."
吉爾師傅笑著哼了一聲."女王麼?你倒不如說,加雷斯·布倫一個小時之前在我們的大堂里與聖光之子的統將掰手腕.但想要見到女王,那可不是一般的事情."
"該死的,"蘭德吼道,"今天所有人都認為我在說謊."他將斗篷扔在一把椅子上,身子倒進了另一把椅子.煩躁的心情讓他無法坐進椅子里,只是將屁股靠在椅子邊上,一邊拿出一塊手帕擦著面頰."我看見了那名乞丐.他也看見了我.我還以為……這不重要.我爬上了一堵石牆,希望能在那里看到洛根.後來我掉在牆里的花園中."
"我幾乎要相信你不是在開玩笑了."旅店老板緩緩地說.
"時軸,"羅亞爾喃喃地說道.
"哦,真的是這樣,"蘭德說,"光明拯救我吧,我說的都是真的."
隨著蘭德的講述,吉爾師傅的懷疑漸漸消失了.旅店老板的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身子也越來越向前傾,最終也像蘭德一樣只是靠椅子邊坐著.羅亞爾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不時會揉搓一下寬闊的鼻子,抖動兩下茸毛耳朵.
蘭德講述了發生的每一件事,只除了愛莉達悄聲說的那句話,還有蓋溫在宮門前說的那些話.兩儀師的話他不願提起,蓋溫的話則與這整件事無關.我是譚姆·亞瑟的兒子,即使我並非生在兩河.我是的!我是兩河的後代,譚姆是我的父親.
突然間,蘭德意識到自己已經停止了講述,完全沉陷在自己的心思里.吉爾師傅和羅亞爾都在看著他.他懷疑自己是否說得太多了,不由得感到一陣慌亂.
"嗯,"吉爾師傅說,"你不應該再這樣等待你的朋友了.你要盡快離開凱姆林.至多再耽擱兩天.現在你能讓麥特離開床嗎?或者我該讓古波大媽去做這件事?"
蘭德不知所措地看了他一眼."兩天?"
"愛莉達是摩格絲女王的資政,地位僅次于加雷斯·布倫元帥.也許權力比元帥還要大.如果她派遣女王衛兵搜索你——除非她有擅權行為,否則加雷斯爵士不會阻止她.嗯,衛兵會在兩天時間里搜遍凱姆林的所有旅店.如果他們從王冠和獅子旅店開始的話,到這里還會有一些時間,但現在肯定沒有時間耽擱了."
蘭德緩緩地點點頭."如果我不能把麥特揪起來,你就派古波大媽來吧.我還有一點錢.也許夠了."
"我會關照古波大媽的,"旅店老板哼哼了幾聲."我想,我還可以借你們兩匹馬.如果你們想要走去塔瓦隆,那你們的靴子在半路上就要爛掉了."
"你是我們的好朋友,"蘭德說,"我們除了麻煩以外,什麼都沒有能給你.但你仍然願意幫助我們,好朋友."
吉爾師傅顯得有些困窘.他聳聳肩,清了清喉嚨,視線向下落去.這讓他看到了那盤殘棋.他急忙又把頭轉向了一旁."嗯,嗯,湯姆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他願意為你們出手,那我也應該為你們做些事情."
"我很想和你一起走,蘭德,"羅亞爾忽然說道.
"我還以為這件事已經說妥了,羅亞爾."蘭德猶豫著——吉爾師傅還不知道他們真正的危險.然後他才繼續說道,"你知道有什麼在等著麥特和我,有什麼在追逐我們."
"暗黑之友,"巨森靈用平靜厚重的聲音答道."還有兩儀師.或者是暗帝.你們要去塔瓦隆,那里有很好的小林.我聽說兩儀師一直在照看它.不管怎樣,這個世界有比小林更值得看的東西.你真的是時軸,蘭德.因緣在圍繞你編織.你站在它的正中心."
這個人站在這一切的核心.蘭德感到一陣寒意,用力地說道,"我沒有站在任何東西的正中心."
吉爾師傅眨眨眼,就連羅亞爾似乎也對他的怒火感到驚訝.旅店老板和巨森靈對視一眼,然後都望向了地板.蘭德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的表情和緩下來.讓他吃驚的是,他找到了最近經常在躲避他的虛空,並藉此平靜了下來.他們不應該承受他的怒氣.
"你可以和我們一起走,羅亞爾,"蘭德說道."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想這樣,但我很感激有你的陪伴.你……你知道麥特的狀況."
"我知道,"羅亞爾說,"直到現在,我在街上也只會惹來一群人叫嚷我是獸魔人.而麥特至少只是言語不客氣一些,他從沒有想要殺死我."
"當然沒有,"蘭德說,"麥特不會這樣的."麥特不會這樣的.
一陣敲門聲傳來,一名女招待從門外探進頭.她的名字叫吉達.她緊抿著嘴,眼睛里滿是擔憂的神色."吉爾師傅,請快來.大堂里有白袍眾."
吉爾師傅罵了一句,猛地站起身.那只斑紋貓被嚇得跳起來,挑著尾巴跑出了屋門."我這就來.去告訴他們我馬上就到,然後離他們遠一些.聽到我說的嗎,女孩?躲開他們."吉達點點頭就從門口消失了."你最好留在這里,"吉爾師傅對羅亞爾說.
巨森靈哼了一聲,就好像撕裂了一塊帆布."我可不想和聖光之子見面."
吉爾師傅又看了一眼棋盤,情緒似乎好了許多."看樣子我們只好過一會兒再來一盤了."
"不需要那樣,"羅亞爾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那本布質封面的書在巨森靈的手中顯得輕小了許多."我們可以把棋放在這里等你回來.該你下子了."
吉爾師傅的臉苦了一下."不是這件事,就是那件事."他一邊嘟囔著,一邊匆匆走出了屋.
蘭德跟在吉爾師傅身後,但腳步慢了許多.他和羅亞爾一樣不想和白袍眾打交道.這個人站在這一切的核心.他停在大堂的門口,在這里他能看見大堂里的狀況,同時也擔心著自己會被大堂中的人注意到.
大堂里一片死寂.五名白袍眾站在大堂正中央.其中一名白袍眾在斗篷上的太陽圖案下面繡著一道代表下級軍官的銀色條紋.桌邊的酒客們都只是低頭喝著悶酒.藍格威懶洋洋地靠在前門旁的牆壁上,正用一把指甲銼清理指甲.另外四名吉爾師傅雇傭的保鏢也都靠在牆上,有意不去注意那些白袍眾.而白袍眾們也沒有表現出對任何東西的興趣.只有那名下級軍官不耐煩地用指尖扣擊著鐵手套,等著旅店老板.
吉爾師傅快步走過房間,臉上保持著謹慎的平和."光明照耀你們,"他謹慎地鞠了一躬,不算很深,但也不至于被認為有失禮之處."光明照耀我們的女王摩格絲.請問我有何效勞……"
"我沒有時間聽你的廢話,老板,"白袍眾軍官喊道,"我今天已經搜查了二十家旅店,每一家都肮髒可憎.我在日落之前還要再搜查二十家旅店.我在尋找暗黑之友,一個來自兩河的男孩……"
吉爾師傅的面孔隨著他的話沉了下來,仿佛隨時都要爆發的樣子.到最後,他終于爆發了."我的房子里沒有暗黑之友!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忠于女王的正派人!"
"是啊,我們都知道摩格絲是什麼人,"白袍眾在說出女王的名字時冷哼了一聲."她和她的塔瓦隆女巫,不是麼?"
椅子磕碰地面的聲音接連響起.轉眼間,大堂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酒客們像雕像一樣一動不動,但他們全都用凌厲的目光盯著白袍眾.白袍眾軍官沒有表現出在意的樣子,但他身後的那四個全都在不安地瞥著周圍.
"老板,如果合作的話,你會更輕松一些,"白袍眾軍官說道,"那些庇護暗黑之友的人通常脾氣都很大.我想,門板上被畫上一只龍牙的話,對你不會有什麼好處,而那樣的話,你的房子更有可能遭受火災."
"你們現在滾出去,"吉爾師傅平靜地說道,"否則我就找女王衛兵來,把你們剩下的東西用大車推到糞堆里去."
藍格威的劍出了鞘.鋼刃出鞘的聲音立刻充滿了整個大堂.幾名女招待跑了出去.
那名軍官仍舊帶著輕蔑而難以置信的神情看著周圍."龍牙……"
"我數五下."吉爾師傅舉起一只拳頭,伸出食指,"一."
"你一定是瘋了,老板,竟敢威脅聖光之子."
"白袍眾在凱姆林沒有職權.二."
"你真的相信這件事就會這樣了結?"
"三."
"我們會回來的,"白袍眾軍官高喊了一聲,然後就急忙轉過身,裝作從容不迫的樣子向前門走去.但他的同伴們打亂了他的步伐.他們總算是沒有跑起來,卻也完全不掩飾急于離開這里的迫切心態.
藍格威站在門前,手中仍然拿著劍,直到吉爾師傅用力地擺了一下手,他才讓開道路.白袍眾離開之後,旅店老板重重地坐在一張椅子里,用一只手揉搓著前額,然後又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手掌,仿佛很奇怪上面竟然沒有汗.酒客們又紛紛坐回到桌旁,笑著聊起了他們剛才的行為.有些人過來拍了拍吉爾師傅的肩膀.
當旅店老板看到蘭德的時候,他立刻踢開椅子,跑到蘭德面前."我竟然會有這樣英雄的行為?"他驚奇地說道."光明照耀我."他又哆嗦了一下,然後他的聲音恢複到了幾乎正常的狀態."你們必須躲起來,直到我能讓你們從城里出去."他小心地看了一眼大堂里面,將蘭德推到走廊深處."那些人會回來的.或者會有奸細戴著紅色標志來刺探這里.現在他們可能已經不在乎你是不是在這里了."
"這太瘋狂了,"蘭德說道.旅店老板急忙打手勢示意他壓低聲音."白袍眾不可能有理由要抓我."
"我不知道他們有什麼理由,小子,但他們肯定是在抓你和麥特.你打算被哪一邊抓到?愛莉達還是白袍眾?"
蘭德想要反駁旅店老板,但又放棄了這個打算.畢竟他也聽到了那名白袍眾的話."你呢?白袍眾即使找不到我們,也一定會找你的麻煩."
"不要擔心這個,小子.雖然女王衛兵容忍那些背叛者在街上耀武揚威,但他們仍然捍衛著法律.到了夜里……嗯,藍格威和他的朋友們也許要減少睡眠了,但我幾乎要可憐那些在我的門板上打主意的人."
吉達出現在他們身旁.她向吉爾師傅行了一個屈膝禮."老板,有……有一位女士在廚房里."她顯然覺得這樣的描述很不合適."她在問蘭德師傅,和麥特師傅.她知道他們的名字."
蘭德和旅店老板交換了一個困惑的眼神.
"小子,"吉爾師傅說,"如果你真的讓伊蘭女士來到了我的旅店,那我們可能就都要上斷頭台了."吉達聽到旅店老板提到了王女,立刻尖叫一聲,瞪圓了眼睛看著蘭德."去干你的事情吧,女孩,"旅店老板嚴厲地說,"對于你所聽到的一切都要守口如瓶.這不關你的事."吉達又飛快地行了一個屈膝禮,就沿著走廊跑掉了,最後還回頭瞥了蘭德幾眼."再過五分鍾……"吉爾師傅歎了口氣,"……她會告訴她的伙伴們,你是一名偽裝的王子.到天黑時,整個新城都會知道你了."
"吉爾師傅,"蘭德說,"我從沒有向伊蘭提到過麥特.那不可能……"突然間,他的臉上綻起了微笑.他拔腿就向廚房跑去.
"等等!"旅店老板在他身後喊道."等搞清楚狀況再說.等等,你這個傻瓜!"
蘭德用力拉開廚房門,眼前的情景和他所希望的完全一樣.
沐瑞用一雙甯靜的眼睛看著他,沒有半點驚訝.奈妮薇和艾雯笑著跑過來抱住了他.佩林擠在她們後面.三個人拍摸著他的肩膀,仿佛要確認他是真的.在通向馬廄場院的門口,嵐悠閑地靠著門框,一條腿蹬在門框上,同時注意著屋里和院子里的情況.
蘭德抱住兩個女孩,又握住了佩林的手.手臂和笑聲交織在一起.而奈妮薇又想摸摸他的臉,看他有沒有發燒.他們看上去所受的苦不只是在路上的顛簸.佩林的臉上還帶著青腫,而且一直盡量低垂著目光,他以前從沒有過這樣.但他們還都活著,而且都在一起.蘭德感到喉嚨發緊,甚至難以說出話來."我一直害怕再也看不見你們了."
"我知道你還活著,"艾雯靠在他的胸膛上,"我一直都知道,一直."
"我可不知道,"奈妮薇有些氣憤地說道.但她的語氣很快又和緩下來,而且還向蘭德露出了微笑."你看上去還不錯,蘭德.至少沒有暴飲暴食,好吧,感謝光明."
"嗯,"吉爾師傅在蘭德身後說道,"我猜你認識這些人.他們就是你在找的朋友?"
蘭德點點頭,"是的,我的朋友."他為他們做了介紹,甚至也告訴了吉爾師傅嵐和沐瑞的真名.他們兩個人全都用犀利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旅店老板微笑著向所有人問了好.嵐作為一名護法顯然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像.而面對沐瑞的時候,他更是吃驚不小.畢竟,知道有一位兩儀師在幫助這些男孩是一回事,在自己的廚房里親眼看到她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他向沐瑞深深地鞠了一躬."歡迎你們作客王後之祝福,兩儀師.我還以為您會去王宮,接受愛莉達的款待,和那些擒獲偽龍的兩儀師們彙合."他又鞠了一躬,但飛快地看了蘭德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憂色.他從不詬病兩儀師,但這並不代表他希望一名兩儀師睡在自己的屋簷下.
蘭德安慰地向他點點頭,竭力向他表明這不會有任何問題.沐瑞和一言一行都凶狠迫人的愛莉達不一樣.你確定嗎?你確定她們真的不一樣?
"我想我在凱姆林停留的短暫時間里,會在此歇宿,"沐瑞說,"請你一定允許我付給你食宿費用."
一只雜花白貓從走廊里溜達進來,在旅店老板的腳踝旁繞來繞去.而另一只灰色長毛貓從桌子下面跳了出來,弓起後背,發出"嘶嘶"的叫聲.雜花貓蹲起身,發出威脅的吼聲.灰貓飛一樣從嵐身邊跑過,躥進了院子里.
吉爾師傅一邊為貓的事道歉,一邊說沐瑞作客王後之祝福是他的榮耀.他很理解沐瑞為何不願去王宮,而且他希望她能接受他最好的房間作為一份禮物.他的言辭很有些凌亂,但沐瑞似乎完全沒有留意他的失態.她只是彎下腰,搔著那只有橘黃色花斑的白貓.它已經離開吉爾師傅,跳到了兩儀師腳旁.
"我在這里已經見到了五只貓,"兩儀師說,"你好像很為老鼠感到頭痛?"
"是的,兩儀師沐瑞,"旅店老板歎了口氣."是個可怕的問題.您知道,我一直很努力地清潔旅店.但現在人太多了.城里全都是人和老鼠.不過我的貓干得很好.我向您保證,老鼠不會帶給您困擾的."
蘭德飛快地和佩林對視了一眼,佩林立刻又垂下了目光.佩林的眼睛有些奇怪的地方,而且他一直保持著沉默.佩林說話確實總是慢一步,但他現在根本沒有說話的意思."這里全都是人,"蘭德說.
"如果你允許的話,吉爾師傅,"沐瑞說道,"讓老鼠遠離這座旅店是一件很簡單的事.運氣好的話,那些老鼠甚至不會知道它們被擋在了這座旅店以外."她的口氣仿佛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吉爾師傅皺了一下眉,但他還是一鞠躬,接受了沐瑞的提議."如果您確定不想住在宮里的話,兩儀師."
"麥特在哪里?"奈妮薇突然問道."沐瑞說他也在這里的."
"他在樓上,"蘭德說,"他……身體不太好."
奈妮薇向上望去,"他病了?讓沐瑞去照顧老鼠好了.我去照顧麥特.帶我去看他,蘭德."
"你們全都上去吧,"沐瑞說,"我過一會兒去找你們.我們把吉爾師傅的廚房擠得水泄不通了,最好另找一個地方,平靜一下."她的聲音里有另外一番意味.不要讓別人注意到,現在還不是公開身份的時候.
"來吧,"蘭德說,"我們從後面上去."
伊蒙村人簇擁在蘭德身後,向後樓梯走去,離開了兩儀師,護法和吉爾師傅.蘭德仍然在為朋友們重相聚首而激動不已.那種感覺就像是又回到了家鄉.他的臉上一直帶著情不自禁的笑容.
其他人的身上也都散發著欣慰,幾乎是歡喜的情緒.他們都低聲笑著,不停地伸手握住蘭德的手臂.佩林的聲音仍然很低,而且他也一直在低著頭.但他畢竟開始和他們一起說話了.
"沐瑞說她能找到你和麥特,她真的找到了.我們進城的時候,這里的人群,建築,一切的一切,簡直讓我們三個目瞪口呆."佩林難以置信地搖搖頭."實在是太大了.有那麼多人.有些人一直在看著我們,高聲喊著'紅色還是白色’?好像這很重要一樣."
艾雯碰了碰蘭德裹著紅布的劍."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蘭德說,"沒什麼重要的.我們正要去塔瓦隆,還記得麼?"
艾雯看了他一眼,但沒有再問下去."我們一直在找你們;但沐瑞什麼都不看,她只是領著我們走過一條條街道,就像狗在尋找氣味.我還以為再也找不到你們的時候,她忽然走進了一條街,隨後我所知道的就是將馬交給了這里的馬夫,我們則一直走進了這家旅店的廚房.沐瑞甚至沒有問你們是不是在這里.她只是請求一名正在打黃油的女孩去告訴蘭德·亞瑟和麥特·考索恩,有人想要見他們.然後你就……"說到這里,艾雯笑了起來,"……像那位走唱人手里的彩球一樣憑空冒了出來."
"那位走唱人在哪里?"佩林問,"他和你在一起麼?"
蘭德心中一寒,和朋友們重逢的快樂消失了許多."湯姆死了.我想他是死了.那時一只隱妖……"他沒有辦法再說下去.奈妮薇搖搖頭,悄聲說了些什麼.
眾人陷入了沉默,笑聲也消失了,直到他們走到樓梯頂端.
"確切來說,麥特沒有生病,"蘭德說,"那是……你們看看就知道了."他打開自己和麥特臥室的屋門,"看誰來了,麥特."
麥特仍然蜷在床上,就像蘭德離開他的時候一樣.他抬起頭,盯著他們."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是別人裝扮的?"他的嗓音沙啞,面色殷紅,皮膚緊繃,上面泛著一層汗光."我怎麼知道你們不是偽裝的?"
"沒有生病?"奈妮薇不以為然地看了蘭德一眼,然後推開他走進了房間,一邊從肩膀上解下口袋.
"所有人都在改變,"麥特惱怒地說,"我怎麼能知道?佩林?是你嗎?你已經變了,不是麼?"他的笑聲聽起來更像是干咳."哦,是的,你已經變了."
令蘭德驚訝的是佩林癱坐在另一張床邊上,雙手抱頭,眼睛盯著地板.麥特干啞的笑聲仿佛刺穿了他的心.
奈妮薇跪在麥特床邊,伸手掀起了他的包頭巾.麥特傲慢地躲開了她.他的眼珠爍爍放光."你在發燒,"奈妮薇說,"但如果是發燒的話,你不應該出這麼多汗的."她的聲音中不覺流露出深深的憂慮."蘭德,你和佩林去拿些乾淨布,還有盡量多的涼水.我先要讓你的體溫降下來,麥特,然後……"
"漂亮的奈妮薇,"麥特輕蔑地說道,"鄉賢不應該將自己當作女人,對不對?不應該是個漂亮的女人.但你確實很漂亮,不是麼?你沒辦法讓自己忘記你是個漂亮的女人.而這讓你害怕.所有人都變了."奈妮薇的面色隨著麥特的話越來越蒼白.蘭德不知道那是因為憤怒還是別的什麼.麥特邪笑了一聲.他熱病一樣的眼睛滑向了艾雯."漂亮的艾雯,"他啞著嗓子說道,"像奈妮薇一樣漂亮.現在你和她分享著另一樣東西,是不是?其它的夢想.現在你的夢想是什麼?"艾雯從床邊後退了一步.
"現在我們不必再擔心暗帝的眼線了,"沐瑞一邊說一邊走進了房間,嵐跟隨在她身後.一進門,兩儀師的目光就落在麥特身上.她吸了一口冷氣,仿佛手指被火燒到一樣."離開他!"
奈妮薇沒有挪動半分,只是驚訝地瞪了兩儀師一眼.沐瑞快行兩步,抓住鄉賢的肩膀,像拽麻包一樣將她拽到了房間的另一側.奈妮薇掙紮著,但沐瑞直到把她拽到距離麥特很遠的地方才松開手.鄉賢站穩身體,憤怒地整理著衣服,大聲抗議沐瑞的行為.但沐瑞完全無視她的任何舉動.似乎兩儀師的眼睛里只剩下了麥特.她盯著麥特,好像盯著一條毒蛇.
"你們全都離他遠一些,"沐瑞說道,"保持安靜."
麥特以同樣的專注盯著兩儀師.他齜出牙齒,更緊地縮起身體.兩儀師緩慢而輕柔地將一只手放在麥特抵在胸前的膝蓋上.被兩儀師的手掌碰到的時候,麥特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的全身都在痙攣,但他突然伸出一只手,緊握著那柄紅寶石匕首向沐瑞的臉上刺去.
一直站在門口的嵐突然出現在沐瑞身邊.他攥住了麥特的手腕.麥特的手停住了,仿佛被嵌進了石頭里,身體仍然蜷縮著,只有那支手臂因為竭力要移動而筋脈噴張.麥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沐瑞,里面燃燒著憎恨的火焰.
沐瑞同樣動也不動.那把距離她面孔只有幾寸的匕首甚至沒有讓她顫動一下."他怎麼會得到這個的?"沐瑞用鋼一樣堅硬的聲音說道,"那時我問你們,魔德斯是否給了你們什麼東西,我警告過你們,你們說過他沒有."
"魔德斯是沒有,"蘭德說,"他……這是麥特從寶庫中揀的."沐瑞看著蘭德.兩儀師的眼睛像麥特的一樣,仿佛噴出了火焰.在她將目光轉回到麥特身上之前,蘭德差一點後退了一步."直到我們分開之後,我才知道他拿了把匕首."
"那時你的確不知道,"沐瑞審視著麥特.麥特仍然是雙膝緊抵著胸口,凶狠地瞪著沐瑞,掙紮著要擺脫嵐的控制."你們帶著它,還能走這麼遠,這真是個奇跡.當我看到他的時候,我能感覺到那種邪惡.那是魔煞達的碰觸.但一只隱妖在幾里以外就能感覺到它,即使它不一定能感覺到它確切的位置.魔煞達會吸引它的靈魂.它也絕不會忘記,正是這股邪惡曾經吞沒了一支軍隊——驚怖領主,隱妖,獸魔人,無一逃脫.一些暗黑之友可能也會感覺到它.那些真正交出自己靈魂的人.他們只是會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刺激,會不由自主地尋找它.它吸引著他們,就像磁石吸引鐵屑."
"我們確實遇到了暗黑之友,"蘭德說,"不止一次,但我們設法逃開了.我們在到達凱姆林的前一晚還遇到了一只隱妖.不過它沒有看見我們."蘭德清了清喉嚨."有謠言說,這座城外在黑夜里有奇怪的東西.那可能是獸魔人."
"那是獸魔人,小子."嵐冷冷地說,"有獸魔人的地方,必定有隱妖."護法握住麥特的手也爆起了青筋,但他的聲音中沒有絲毫緊張."它們竭力隱藏行蹤,但我已經連續兩天看到了它們的痕跡.我也聽到了農夫和村民們議論在夜晚出現的怪物.摩達奧完全不被察覺地襲擊了兩河.而現在它們所處的地方已經有軍隊可以獵捕它們了.但它們仍然不肯罷休,牧羊人."
"但我們是在凱姆林,"艾雯說."它們不可能找上我們……"
"它們不可能?"護法打斷了艾雯."隱妖正在城外集結力量.如果你知道該怎樣去看,你就能清楚地看到這一點.城外至少已經有十二群獸魔人.它們的數量超過了監視每一條出城道路的需要.當它們的力量足夠強大的時候,它們會進城來找你們.這一行動有可能會激起半數的南方軍隊向邊境國進軍.但它們顯然願意冒這個險.它們迫切要抓到你們三個.看樣子,你們已經為凱姆林帶來了一場新的獸魔人戰爭,牧羊人."
艾雯驚惶地抽噎了一聲.佩林搖搖頭,仿佛是要否認這一切.蘭德一想到獸魔人會出現在凱姆林的街道上,就感到一陣惡心.現在這座城市里的人都在勾心斗角,彼此為敵,卻一直沒有發覺真正的威脅正在城牆外蠢蠢欲動.當他們突然發現獸魔人和隱妖出現在人群中殺戮他們時,他們會有怎樣的反應?蘭德能看見那些高塔在燃燒,火焰穿過穹頂.獸魔人在內城的蜿蜒街道和美麗景色中大肆燒殺.王宮變成了一片熊熊烈火.伊蘭,蓋溫,還有摩格絲……都死了.
"現在還不晚,"沐瑞心不在焉地說.她仍然在專注地看著麥特."如果我們能找到方法離開凱姆林,半人就不會對這里感興趣了.當然,現在如果的事情太多了."
"我們最好全都死了,"佩林突然說道.蘭德被自己嚇了一跳,因為他的腦子里也出現了同樣的想法.佩林仍然盯著地板——現在幾乎是瞪著它了.他的聲音異常地苦澀."無論我們去哪里,都會帶去痛苦和災難.如果我們死了的話,也許對于所有人都會好些."
奈妮薇轉過身看著他.鄉賢的表情半是憤怒,半是擔憂的恐懼.但沐瑞在她之前先開了口.
"你想從你的死亡里得到什麼?為了你自己和其他所有人?"兩儀師的聲音依舊平靜,但也嚴肅得可怕."如果墳墓之王像我害怕的那樣獲得了足夠的自由,甚至已經能夠碰觸因緣,那麼死亡的你將比活著的你更容易被他掌握.如果你死了,你就幫不了任何人.你也辜負了幫助過你的人,以及你的朋友和親人.暗影正在籠罩世界.你們的死亡並不能阻止它."
佩林抬起頭看著沐瑞.蘭德愣住了——佩林的虹膜顯示出更多的黃色,而不是應有的棕褐色.加上他蓬松的毛發和明亮的目光,他就好像……蘭德想不出自己的朋友像是什麼.
佩林用一種比吼叫更加沉重的冰冷聲音說道,"我們活著也無法阻止它.我們能麼?"
"我以後會找時間和你討論這個問題,"沐瑞說,"你的朋友現在需要我."她向旁邊閃了一步,讓他們全都能看清楚麥特的樣子.麥特仍然凶狠地瞪著沐瑞.他的身體沒有絲毫挪動.汗水在他的臉上流淌.他扭曲的嘴唇沒有半點血色,的力氣似乎都被灌注到了那只攥著匕首的手上."難道你忘記了嗎?"
佩林困窘地一聳肩,攤開了雙手.
"他怎麼了?"艾雯問.奈妮薇也問道."這種病傳染麼?我可以治療他.我似乎不會被傳染上任何疾病."
"是的,它是傳染的,"沐瑞說,"而你的……防護能力救不了你."她指了指那柄嵌著紅寶石的匕首,同時小心地不讓自己碰到它.那把匕首一直在麥特的手中顫抖著."它來自煞達羅苟斯.那座城市里的每一顆石子都受到了汙染,只要被帶出來就會造成巨大的危險.而這遠不止是一顆石子.殺死煞達羅苟斯的邪惡就蘊藏在其中,現在也滲入了麥特體內.他的心中充滿了懷疑和憎恨,即使是和他最親密的人也會被他看作是敵人.當這種意念深植入他的骨髓時,他能想到的將只有殺戮.將這把匕首帶出煞達羅苟斯的城牆,他也就讓邪惡的種籽離開了束縛它的地方.他一直在自己的心中和魔煞達作戰,但現在這場戰斗幾乎要結束了,而他也瀕臨失敗的邊緣.如果他沒有因此而死亡,那麼他會四處播散這股邪惡,如同播散一場瘟疫.到那時,只要被這把匕首擦傷一點,也足以感染這種邪惡,並因此而毀滅.即使只在麥特身邊停留一會兒也將是致命的."
奈妮薇的臉色變得煞白."你能做些什麼嗎?"她無力地問道.
"我也希望如此."沐瑞歎了口氣."為了這個世界,我希望我來得還不算太晚."她將手探進腰間的荷包里,拿出那件被絲布裹住的法器."離開我.你們要聚在一起,找一個不會被別人看到的地方.我現在要看看還能為他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