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 道中的黑暗

在黎明前的黑暗里,蘭德和麥特跟隨沐瑞,在旅店的後廊與吉爾師傅和其他人彙合.奈妮薇,艾雯和羅亞爾都顯得焦躁不安.佩林卻幾乎像護法一樣平靜.麥特緊跟在蘭德身旁,仿佛任何一點的孤單,哪怕只是身邊幾尺沒有同伴都會讓他害怕.廚娘和她的助手們正在准備早餐.看到這一行人穿過溫暖明亮的廚房,離開了旅店,她們只能感到莫名其妙.通常旅店的客人不會在這個時間進出旅店的,更何況是從廚房里出去.吉爾師傅向廚娘解釋了幾句.廚娘響亮地哼了一聲,用力將手中的生面團摔在了案板上.廚房里的人立刻又開始在煎鍋和案板前忙碌起來.

馬廄場院里仍然伸手不見五指.在蘭德眼中,其他人至多只是一片黑色的影子.蘭德摸索著跟隨在旅店老板和護法的身後,只希望吉爾師傅對自己旅店的熟悉和護法的夜行能力能夠讓他們在騎上馬背之前不會跌斷腿.羅亞爾已經不止一次絆住腳了.

"為什麼我們不能有一點照明呢?"巨森靈嘟囔著,"我們在聚落的時候從不會在黑暗中亂跑.我是巨森靈,不是一只貓."蘭德的腦子里忽然跳出了羅亞爾的茸毛耳朵不停抽搐的樣子.

馬廄突然出現在眾人眼前,仿佛一團令人生畏的黑影.廄門"吱"的一聲被打開,將一道細長的燈光灑在院子里.旅店老板將門只開到能容一個人走進的程度.走在最後的佩林一進馬廄,旅店老板又急忙關上門,門板差一點就撞上了他的腳跟.突然變亮的環境讓蘭德不由得眨了眨眼.

馬夫們並沒有像廚娘一樣,因為他們的出現而感到驚訝.馬匹都已經備好了鞍.高傲的曼塔除了嵐以外對任何人都視而不見.阿蒂卜向沐瑞伸出鼻子,要求著主人的愛撫.馬隊中還多了一匹馱馬,背上擔著兩只裝滿的柳條筐.另外有一匹四蹄生毛的大型馱馬,比曼塔還要高.這是為羅亞爾准備的坐騎.只要這樣一匹馬就能拖動滿載的馬車.但與巨森靈相比,它看上去就像一頭騾子.

羅亞爾看著這匹大馬,懷疑地嘟囔道,"我的兩條腿一直都很好用."

吉爾師傅向蘭德招招手.旅店老板,給他牽過來一匹毛色幾乎和他的發色一樣的棗紅馬.這是一匹骨架高大,胸膛寬厚的駿馬,但看上去沒有飛云那種渴望奔馳的脾性.蘭德很喜歡這匹馬.吉爾師傅管這匹馬叫大紅.

艾雯徑直走向貝拉.奈妮薇找到了她的長腿母馬.

麥特牽著他的褐色馬走到蘭德身邊."佩林讓我覺得緊張."他低聲說道.蘭德迅速瞥了他一眼."嗯,他的樣子很怪.你不是也看出來了麼?我發誓,這不是我的想像,或者……或者……"

蘭德點點頭.感謝光明,麥特沒有握著匕首."他是有些不一樣.但不用緊張,麥特.沐瑞知道……那是什麼.佩林沒有事."蘭德希望自己能相信自己的這番話.不過麥特至少放松了一些.

"當然,"麥特急忙說道.他的眼角依舊在瞥著佩林."我從沒有說他有事."

吉爾師傅正在和馬夫頭交談.那是個皮包骨的瘦子,臉長得就像一匹馬.他撓了撓額頭,匆匆向馬廄後面跑去.旅店老板又轉向沐瑞,圓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雷米說路上沒有人,兩儀師."

馬廄的後牆看上去堅固厚實,牆邊排列著沉重的工具架.雷米和另一名馬夫將干草叉,耙子和鐵鍬挪到一旁,伸手到工具架後面拉開了一道隱蔽的門閂.一片牆壁立刻向馬廄里轉了進來,原來這堵牆壁只是掛在經過偽裝的鉸鏈上.而蘭德直到現在也還沒有看出這些鉸鏈在哪里.借助馬廄中的燈光,蘭德能看見幾尺以外又是一堵石牆.

"這是兩座房屋間的一條窄巷,"旅店老板說."外人不會知道還有這樣一條通道.白袍眾和白色陣營的家伙都不會看到你們."

兩儀師點點頭,"請記住,好心的老板,如果你害怕會遇到任何麻煩,就寫信給藍色宗派的兩儀師雪瑞安,她會幫助你.恐怕我和我的姐妹們要報答許多幫助過我的人了."

吉爾師傅笑了,那不是一個心懷憂慮的人能展現的笑容."沒關系,兩儀師,你已經讓我的旅店成為了全凱姆林唯一沒有老鼠的旅店.我還能再要求什麼?只是這一點,我的客人就要翻倍了."他又露出嚴肅的神情."無論你的計劃是什麼,女王支持塔瓦隆,我支持女王,所以我希望你一切順利.光明照耀你,兩儀師.光明照耀你們所有人."

"光明也照耀你,吉爾師傅,"沐瑞向旅店老板一低頭."但如果還希望光明會照耀我們每一個人,我們就必須加快速度了."她飛快地轉向羅亞爾."你准備好了麼?"

羅亞爾謹慎地看了一眼那匹馱馬的牙齒,才接過它的缰繩.一邊盡量遠離那兩排牙齒,巨森靈牽著馱馬從暗門走出了馬廄.雷米來回晃動著身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將暗門關上.羅亞爾在黑夜中揚起頭,仿佛在感受吹過面頰的微風."這邊,"他說著便沿窄巷走了下去.

沐瑞緊跟在羅亞爾的馬後.然後是蘭德,麥特.馱馬現在由蘭德牽著.奈妮薇和艾雯走在隊伍中間.佩林在她們身後.嵐在隊尾.曼塔一走進黑暗的窄巷,馬廄暗門就關上了,隨後是一陣鋃鐺上鎖的聲音.蘭德覺得那聲音格外響亮.

這條巷子的確窄得可憐,而且比馬廄場院還要黑.高聳的磚牆和木牆在巷子兩旁綿延不斷.抬頭只能看見一線黑色的天空.馱馬背上的大柳條筐刮擦著兩旁的牆壁,這兩只冒尖的筐子里裝的大部分是盛滿燈油的陶土罐.馱馬的背上還綁著一捆長杆,每根杆頭都掛著一盞油燈.羅亞爾說,道里比最黑的夜晚更加黑暗.

灌上了油的燈盞隨著馱馬的步伐發出輕微的液體晃蕩聲和磕碰聲.但在凱姆林黎明前的寂靜中,這些細小的聲音卻仿佛能傳到一里以外的地方.

窄巷最後通到了一條街上.羅亞爾沒有絲毫停頓就選擇了方向,他似乎很清楚該向什麼地方走.蘭德不明白巨森靈怎麼會知道道門的位置,羅亞爾也沒能向他解釋清楚.巨森靈好像就是能感覺到道門,羅亞爾說,那就像他能夠呼吸一樣.


當他們在街道上快速前進的時候,蘭德回頭看了一眼王後之祝福所在的方向.根據藍格威的報告,那里有六名白袍眾在監視旅店.他們的注意力還在旅店那里,但任何一點聲音肯定都會引起他們的注意.在這種天氣里,沒有人會在此時此刻走出戶外.馬蹄鐵敲擊石板路面的聲音仿佛鍾聲一樣震耳.油燈的磕碰聲讓蘭德覺得馱馬是有意在晃動它們.直到他們又轉過一個街角,蘭德才停止了回頭觀望.他聽到其他伊蒙村人在繞過這個街角的時候都發出了放松的歎息.

羅亞爾顯然是在以最直接的路線向道門靠近.有時候,他們在寬闊的大路上小跑,只能偶爾看到一條狗在黑暗中竄過.有時候,他們又會走進窄巷里,每一步都有可能踩到垃圾或雜物.奈妮薇低聲抱怨著這些巷子里糟糕的氣味,但沒有人落後一步.

濃重的黑色開始減弱了,消褪成一片深灰,黎明的微光開始在東方的天空中浮現.街上出現了零星的行人,冷風逼得他們拽緊衣服.他們都低垂著頭,思念著溫暖的床褥.大多數人對別人都毫不在意,屈指可數的幾個人會瞥一眼由羅亞爾帶頭的這支隊伍,只有一個人注意到了他們.

那個人本來和其他人一樣,只是掃了他們一眼,就又陷入到自己的思緒里.但他突然踉蹌一下,又轉回頭來,仔細地端詳這支隊伍.現在的光線也只能讓人看到大致的輪廓,但這已經足夠了.從遠處看,巨森靈可能會被當作是一個很高大的人牽著一匹普通的馬,或者是一個普通的人牽著一匹矮種馬.但現在他身後還跟著一串正常的人和馬.羅亞爾比一個正常的男人高出了一半.那個人又看了一眼,便哀嚎一聲,向遠處跑去.他的斗篷在他背後飄了起來.

街道上很快就會出現更多的人.蘭德看見一名婦人匆匆地從街道另一邊走過,只是低頭看著眼前的路面.但注意他們的人很快就會增多,東方的天空正在漸漸變白.

"這邊,"羅亞爾終于說道,"它就在這下面."他所指的是一間店鋪.店鋪仍然沒有開張,店門緊閉,外面的桌子都還是空的.桌子上方的遮陽棚也仍然蜷縮著.店鋪的二樓,店主人的居所窗戶還都是黑的.

"在下面?"麥特難以置信地喊道,"光明在上,我們怎麼可能……"

沐瑞抬起一只手,示意麥特噤聲.然後她帶領眾人走進了店鋪旁邊的巷子里.所有的人和馬都擠在兩座建築物之間一條狹窄的通道里.這里比街上要黑了許多,幾乎又像是黑夜了.

"這里一定有一扇地窖門."沐瑞喃喃地說,"嗯,是了."

眾人眼前忽然一亮.一個如男人拳頭大小的光球懸浮在兩儀師的手掌上,隨著她的手而移動.而現在伊蒙村人對于兩儀師的這些小技巧已經見怪不怪了.沐瑞用光球照出了那扇地窖門,門只是稍稍傾斜于地面之上,扣在門上的鐵鎖比蘭德的手掌還要大,上面覆蓋著厚厚的一層鐵鏽.

羅亞爾拽了一下那把鎖."我能把它拉開,但那聲音會把這周圍的人全都吵醒."

"還是不要損毀這位好人的財產吧."沐瑞將這把鎖認真地審視了片刻,用手杖敲了一下,鎖便開了.

羅亞爾急忙將門閂抽掉,拉起了地窖門.沐瑞沿著露出的坡道走了下去,手中的光球照亮了前面的道路.阿蒂卜邁著靈巧的步子跟在她身後.

"點亮油燈下來吧,"兩儀師輕聲喊道."這里有足夠的空間.快,天就要亮了."

蘭德急忙解下馱馬背上的燈杆.不等第一盞燈點亮,他已經能看清麥特的面孔了.再過幾分鍾,行人就會充滿街道,這間店鋪的主人也會下樓來開張營業,會有許多人注意到這條擠滿了馬匹的巷子.麥特緊張地嘟囔著,要將馬匹先牽進去.當蘭德帶著慶幸的心情平安牽著馬匹進入地窖的時候,麥特依舊嘀嘀咕咕地跟在後面,速度絲毫不比蘭德慢.

蘭德的油燈在杆頭晃動著,他必須小心地不讓杆頭碰到坡道頂部.大紅和馱馬都不喜歡這條坡道.走進地窖之後,蘭德急忙為麥特讓出了道路.沐瑞熄滅了掌心的光球.當其他人依次走進地窖的時候,他們的油燈將地窖完全照亮了.

這座地窖和它上面的房屋面積一樣大,大量空間被磚砌的柱子占據.每根柱子頂端的面積都是底端的五倍,它們相互連結,形成了一系列圓拱.此外尚有許多剩余的空間,但仍然讓蘭德覺得局促.羅亞爾的頭頂將將要碰到地窖頂.就像那把生鏽的大鎖一樣,這座地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被動過了.地板上只有幾只裝滿雜物的破桶,以及一層厚厚的灰塵.被眾人攪起的飛灰在燈光中反射出無數亮點.

嵐最後一個走進地窖.曼塔走下來之後,他又回去關上了地窖門.

"該死的,"麥特抱怨著,"為什麼他們要把門設在這個地方?"

"以前這里不是這樣的,"羅亞爾說.巨森靈渾厚的聲音回蕩在這個洞窟一樣的地方."不是這樣的!"蘭德驚愕的發現,巨森靈生氣了."這里曾經草木繁茂.我們在這里培育每一種樹,高達百幅的巨樹.樹冠投下蔭涼,清爽的微風散播著綠葉和青草的芬芳,讓巨森靈想起聚落的和平.所有這些,都被殺害了!"他的拳頭猛擊在一根柱子上.

那根柱子似乎搖晃了一下.蘭德相信自己聽到了磚塊碎裂的聲音,灰泥碎塊和粉塵如雨般傾瀉下來.

"已經編織的無法回複,"沐瑞溫柔地說,"即使你讓這幢房屋在我們頭頂塌落,這里也無法生出樹木."羅亞爾低垂下眼眉,任何人類都不可能有他這樣慚愧的表情."有你的幫助,羅亞爾,也許我們能讓存留下來的小林免于在暗影中枯萎.你已經將我們帶到了需要我們的地方."


沐瑞向一面牆壁走去,蘭德這時才發覺那面牆與其它的牆壁不同.其它牆壁都是磚砌的,而這堵牆卻是一面石壁,上面還雕刻著各種精美奇異的葉片和藤蔓圖案.雖然已經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但還是能看出它是白色的.那些磚塊和灰泥都很陳舊了,它上面的房屋更是已經有了幾百年的曆史.但看到這堵石壁的時候,任何人都會感覺到它已經立在這里很長,很長的時間.有它的時候,它周圍的這一切遠不是今天這樣的形態.

這片浮雕的中心比其余部分更加細膩精致,甚至完全像是一片未經加工的天然景物.從堅硬岩石上雕刻出來的葉片看上去柔軟纖薄,仿佛停在了夏日微風吹拂時顫抖的那一瞬.但它們也像石壁其余的部分一樣古老.羅亞爾看著它們,仿佛他甯願自己在別的某個地方,甚至就算是在街上被暴民們圍攻也好.

"愛凡德梭拉,"沐瑞喃喃地說著,將手放在浮雕中心的一片三瓣葉上.蘭德將浮雕細看了一遍,發現全部浮雕中只有一片這樣的葉子."生命之樹的葉子是鑰匙."兩儀師說道.那片葉子離開了她的手.

蘭德眨眨眼.他聽到背後傳來一陣驚呼聲,石壁上的葉片似乎在一陣感覺不到的微風中又開始了顫抖.蘭德幾乎覺得這些被灰塵覆蓋的葉片變成了翠綠色,如同一幅洋溢著春光的織錦.一開始,幾乎察覺不到的,這片古老的浮雕中間出現了一道裂縫.分成兩半的浮雕緩緩張開,直到與石壁垂直的程度.這道敞開的門背面與正面有著同樣栩栩如生的葉片和藤蔓花紋.透過敞開的門口,看不到磚塊和塵土,只有一片閃動著微光的灰暗表面,映照出眾人模糊的影像.

"我聽說過,"羅亞爾的聲音半是哀傷,半是恐懼."道門的表面曾經像鏡子一樣清澈光亮.曾經,進入道以後同樣會走在太陽和藍天之下."

"我們沒有時間等待,"沐瑞說.

嵐走過沐瑞身邊,一手牽著曼塔,另一只手拿著燈杆.道門上,嵐的倒影也在向嵐靠近,背後跟著一匹形貌模糊的馬.人形和倒影在道門表面融合在一起,隨後兩者都消失了.黑戰馬在道門前停了一下,它和它的倒影仿佛被一根缰繩連在了一起.隨著這根缰繩勒緊,曼塔也消失在道門里.

片刻之間,地窖里的所有人都在盯著那座道門.

"快,"沐瑞催促道."我必須走在最後一個,好關閉道門.快."

羅亞爾重重地歎了口氣,向那片陰暗的光膜走去.他的大馬揚起頭,竭力躲避著道門,卻還是被拽了進去.他們也像護法和黑戰馬一樣完全消失了.

蘭德猶豫著,將燈杆向道門戳去.油燈和油燈的影子融合,直到光膜里外只剩下一根長杆.蘭德強迫自己一直向前走去,看著那根長杆一寸寸消失,然後他自己走近,進入了道門.蘭德打了個哆嗦,一片寒冰樣的東西滑過他的皮膚,仿佛他正在走過一道冷水的牆壁.時間仿佛被拉長了,寒冷一次只浸過一根頭發,只透過衣服的一根纖維.

突然間,寒意如同泡沫一般爆開,消失了.蘭德停了一下,好讓自己恢複呼吸.他已經在道里了.嵐和羅亞爾正等在前方,他們周圍是一片沒有盡頭的黑暗.油燈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仿佛有什麼在壓迫油燈的光線,或者是吃掉了它們.

蘭德心中泛起一陣突兀的焦躁,隨手猛拽了一下缰繩.大紅和馱馬向前大踏了一步,幾乎把蘭德推倒在地.蘭德踉蹌了一下,急忙向護法和巨森靈走去.兩匹馬緊張地跟在他身後,輕聲嘶鳴著.不過,就連曼塔似乎也因為同伴的出現而感到了安慰.

"當你穿過道門的時候應該鎮定從容,"羅亞爾謹慎地對蘭德說,"道門里面……和外面不一樣.要小心."

蘭德回頭看了一眼道門,以為還會看到那層光膜.但在里面,他能看見地窖,只是像透過了黑暗中一片被煙熏過的大玻璃.這個朦朧的窗口孤立在無限的黑暗之中,周圍沒有任何憑依.蘭德帶著顫抖的笑聲,說出了這個想法,但羅亞爾認真地回答了他的想法.

"你可以繞過道門,但從另一面什麼都看不見.但我不建議你這樣做.書中對于道門後面有什麼記述得不是很清楚.我想,你在那里會迷失,永遠也找不到出來的路."

蘭德搖搖頭,盡量將注意力集中在道門正面,不去想它後面有什麼.但這同樣讓他感到困擾.如果這片黑暗中除了道門之外還有什麼可以看的,他一定會把視線移開.透過那個灰暗的窗口,他能清楚地看到地窖中的沐瑞和其他人.他們好像在他的夢中移動,一舉一動都經過了放大,顯得突兀而不自然.麥特正在走過道門,仿佛走過一層透明的果凍,或者說,是游過來.

"時光之輪的轉動速度在道中會加快,"羅亞爾解釋道.他看著包圍他們的黑暗,不由得縮起了肩膀."活著的巨森靈對于道只有零星的瞭解.恐怕我並不明白道,蘭德."

"暗帝不是輕易就能戰勝的,"嵐說道,"至少我們現在還活著,在我們前面則是要活下去的希望.在失敗之前不要放棄,巨森靈."

"如果你在道中行走過,你就不會這樣有信心了."羅亞爾如天際沉雷般的聲音變得低啞了.他盯著遠處的黑暗,仿佛看見那里有東西."我也從沒有進入過道,但我見過從道中出來的巨森靈.如果你也見過,你就不會那樣說了."

麥特走過道門,恢複了正常的速度.他盯著這片無盡的黑暗,愣了一下,然後立刻向眾人跑了過來,油燈在他手中的燈杆頭上劇烈地晃動.他的馬也跟著他跑了起來,甚至差一點就撞倒了他.其他人也逐一通過了道門.佩林,艾雯,然後是奈妮薇.每個人都震驚地盯著這片黑暗沉默片刻,立刻又向先進來的同伴們跑過來.隨著油燈的增多,光亮的范圍也越來越大,但仍然是窄小得可憐.反倒是光亮越多,黑暗卻顯得越發濃重,仿佛在抗拒被光明消滅.


蘭德並不願有這樣的想法.這里已經很可怕了,不需要再用這種想法來嚇唬自己.但其他人也都感覺到了這種壓迫.麥特沒有了挖苦的言辭,艾雯仿佛在懷疑自己的決定.所有人都靜靜地看著道門,那扇通向他們的世界的最後一扇窗口.

現在地窖中只剩下了沐瑞,油燈模糊地照出她的身影.兩儀師仍在那個夢境一樣的地方里移動著.她的手在門的這一邊摸索著,似乎是在尋找愛凡德梭拉葉片.現在那片葉子的位置比剛才要低一些.兩儀師將它放回到與門外相對應的初始位置上.蘭德覺得門外的那一片也應該隨之複位了.

兩儀師牽著阿蒂卜走過了道門.兩扇石門在她身後非常,非常緩慢地關閉.兩儀師加入到眾人之中,那兩扇石門在她油燈光線的邊緣關閉了.黑暗吞噬了通向地窖的最後一道縫隙,現在眾人面前除了黑暗之外只剩下了一點暗淡的燈光.

當燈光成為他們唯一的光源時,蘭德發覺自己正被佩林和艾雯擠在中間.艾雯睜大眼睛看著他,又向他貼近了一些.佩林也沒有給他讓出多一點空間.當整個世界都陷入黑暗的時候,能感覺到其他人的身體,的確是會讓人有一點安慰.就連那些馬也在盡量向燈光的中心靠近.

只有沐瑞和嵐神態從容地騎上了馬鞍,兩儀師將手杖橫擔在馬鞍的高鞍頭上,將手臂搭在上面,向前傾過身子."我們必須出發了,羅亞爾."

羅亞爾愣了一下,然後用力的一點頭."是的,是的,兩儀師,您是對的.在這里不能有任何耽擱."他指著腳下一道寬闊的白色紋路.蘭德急忙躲開了它.所有兩河人都做了和他同樣的動作.蘭德覺得腳下的地面曾經是平滑的,但現在它多了許多斑痕坑窪,仿佛岩石表面生了許多痘瘢.那道白線也有幾處斷開了."這根線通向第一個路標.從那里……"羅亞爾不安地向周圍看了一眼,然後爬上了馬背.但現在他已經沒有原先表現出的那種不情願了.羅亞爾的馬配了王後之祝福最大的馬鞍,但他的屁股仍只能勉強擠在這只鞍子里.巨森靈的兩只腳幾乎垂到了和這匹馬的膝蓋等高的地方."不能再耽擱了."他不停地嘟囔著.其他人也不情願地上了馬.

沐瑞和嵐走在巨森靈兩旁.他們沿著那條白線向黑暗中走去,其他人盡量緊緊地跟在後面.油燈在他們頭頂晃蕩.這些燈本來足以照亮一棟房子,現在卻只能照到他們面前十尺的地方.前方的黑暗仿佛是一道牆壁,鞍韉發出的皮革摩擦聲和蹄鐵敲擊岩石的聲音在碰到那堵牆時,似乎也生生地被擋住了.

蘭德的手總是不自覺地移向腰間的劍柄.他並不認為這里有什麼可以讓他用劍與之對抗.這里仿佛什麼都不存在,他們仿佛進入了一座由黑暗凝結成的岩石洞窟,沒有任何出路.馬匹邁著單調的步伐向前移動,又好像完全沒有移動過半分.蘭德抓住劍柄,仿佛從他手掌上發出的力量可以將他感受到的重壓推開.碰到這把劍的時候,他就能記起譚姆的教導,于是他就能在虛空中尋找到片刻的平靜.但黑暗的重壓總是會回來,壓縮著他的虛空,直到那變成只是他意識中的一個空穴.然後他就必須從頭再來,握住譚姆的劍,回憶父親的教導.

當前方真的發生了改變的時候,蘭德終于松了一口氣.實際上,那只是一塊高大的石碑.地面上的白線到達石碑根部便斷掉了.在石碑表面鑲嵌著一些用金屬鑄成的蜿蜒曲線,樣式優美的線條讓蘭德想到了藤蔓和葉片.這塊石碑和這些金屬嵌紋上同樣布滿了細小的坑窪.

"路標,"羅亞爾從馬鞍上傾過身子,皺起眉審視著那些彎曲的金屬嵌紋.

"巨森靈文字,"沐瑞說."但已經太過殘破了,我識別不出上面寫了什麼."

"大部分我也無法辨認了,"羅亞爾說,"不過我還是能知道,我們應該朝這邊走."他將馬轉向路標的一旁.

油燈的光亮照出了其它的石雕——幾座懸空的拱形石橋和幾條朝上或朝下傾斜的平緩坡道分別朝不同方向伸入黑暗里面.橋兩側有護牆,但坡道兩側沒有欄杆.橋與坡道之間的石地邊緣則圍著齊胸高的欄杆——從這里摔下去可能是很危險的.那些欄杆都用素白色的石頭砌成,以簡單的曲線和圓弧組成致密而複雜的圖形.蘭德幾乎覺得自己對這些欄杆感到很熟悉.但他知道,這種熟悉感只是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強加給他的想象.

在一座橋頭,羅亞爾停下來,開始閱讀橋頭一座細石柱上的文字.他點點頭,騎馬上了那座橋."這是我們旅途上的第一座橋."他回頭說道.

蘭德想知道是什麼支撐住了這些橋.馬蹄下發出一陣細碎的聲音,仿佛每次馬蹄踏在橋面上都會碾碎一些石片.蘭德看到的地面上都覆蓋著坑和小洞,仿佛這里曾經下過酸液雨,或者是這些石頭正在腐爛.橋的護牆上有許多裂縫和缺損.有些地方,整幅的護牆都消失了.蘭德知道,這座石橋應該全用堅硬的石塊雕成,但現在他只希望這些橋能撐到他們平安過橋以後就好.

終于,他們平安走過了這座橋,到了一個看上去和橋的另一端沒有什麼兩樣的地方.蘭德能看見的只有照在他們身上的那一小片燈光,但他相信,這里應該非常廣大,就像一座山平緩的頂部.果然,在這里的邊緣,也有橋和坡道通向別的地方.羅亞爾稱這里為一座島.這里有另一座覆蓋著金屬文字的路標.蘭德相信它所在的位置是這座島的正中心,但他找不到證據確認自己的猜想.羅亞爾仔細讀過那塊石碑上的文字,然後帶領眾人走上一條向上的坡道.

經過一番漫長而蜿蜒曲折的向上攀登之後,坡道在另一座島的邊緣結束了.這座島和剛才的那一座一樣.蘭德竭力回憶所有那些經過的彎曲,最後卻不得不放棄了.這座島不可能是恰好在前一座的正上方.不可能的.

羅亞爾開始端詳另一座滿是巨森靈文字的石碑,找到另一根橋頭的細石柱,帶領他們上了這座橋.蘭德已經不知道他們在朝什麼方向走了.

對于這群擠在一小片燈光里,穿行于黑暗之中的人來說,每座橋都和前一座是一樣的,只是其中有一些的護牆比另一些損壞得更厲害,而島與島唯一的不同也只在于路標傷損的程度.蘭德已經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他甚至無法確定他們已經走過了多少座橋,多少條坡道.但護法的腦子里一定有個時鍾.就在蘭德第一次感覺到饑餓的時候,嵐平靜地告訴大家,時間已經到了中午,然後他就下了馬,從馱馬背上的柳條筐里拿出面包,干酪和干肉.這時牽著馱馬的是佩林.他們正在一座島上,羅亞爾正忙著研究這座島上的路標.

麥特開始從馬鞍上爬下來,但沐瑞這時說道,"在道中的時間太寶貴了,不能浪費.我們只有在要睡覺的時候才能停下來."嵐已經回到了曼塔背上.

想到要在道中睡覺,蘭德的胃口一下子就消失了.這里一直都是黑夜,但不是那種適于睡覺的夜晚.像其他人一樣,蘭德在馬背上吃了東西.他認為自己沒有任何食欲,而且想要同時抓穩食物,燈杆和馬缰也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但他還是從手心里舔掉了最後一粒面包和干酪的碎屑,而且非常想再吃一些.這時,他甚至覺得道中也不是那麼糟糕了,至少不像羅亞爾說的那樣可怕.這里也許有一種暴風來襲前的壓迫感,但也只是僅此而已,什麼事都沒發生.漸漸地,蘭德開始覺得這里只是有些無聊.

沒過多久,道中的寂靜突然被羅亞爾的一聲驚呼打破了.蘭德踩住馬鐙,站起身向羅亞爾前面望去.他立刻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他們此時正站在一座橋的中央.在羅亞爾面前幾尺的地方,橋面消失了,只剩下一個犬牙交錯的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