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九章

經過這次的劇變,大衛像換了個人,他的同事們都希望能幫助他走出創痛的陰影,大衛現在只會對病人機械式地笑,但從不對學生笑。同事們常發現他倒在辦公椅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出神。他每天總是等到所有人走後還待在研究室。他的咖啡消耗量大得驚人,但是體重卻直線下降。全部的人都知道他很不開心,因為他再也沒有提起莎曼這個令他神魂顛倒的美人。

大衛將床墊、床罩像是染上瘟疫似地丟掉。但是縱使換了全新的床組,他仍然無法在充滿莎曼回憶的房間安然入睡。他的抽屜中放滿了她的衣服與香水,有時候他實在太累了,也只能倒在沙發似夢似醒地假寐。大衛打電話給艾維的秘書,知道他已調往英國倫敦工作。大衛遷怒到道爾頭上,怪他不將莎曼的住處告訴他。他寫了一堆信卻總缺少地址。“她究竟在哪兒?”他哀求道。

起初道爾說他也不清楚。

“你說謊!”大衛詰問道。“她不可能平空消失,是你自己想要她!”大衛沮喪地打電話給巴黎的父母,想得到一些消息,卻惹得二老的震驚與焦慮。他又試圖打電話給咪咪。只聽得電話那端咪咪一陣咒罵,怪他不該傷透莎曼的心,然後就掛斷了。

現在,大衛在辦公室里,一腳將抽屜踢合,接著用力打開快成為垃圾桶的檔案櫃,抽出一份病曆資料,使勁地摜在桌上,坐在書桌前,開始讀一份新的病曆表。“哈羅!”

他急速回頭,眼光中帶著笑意……接著憤怒取代了期望。她是他這輩子最不願意見到的人。“滾出我的視線!”

莎蘭抬起下巴。“非常樂意!只要你給我一個醫生的姓名,我要墮胎。”

他甩掉筆。“我告訴你滾蛋,你聽不懂?”

“聽著,”她吼道,兩人的憤怒相當。“最近我麻煩不斷,我懷孕了,是你的孩子,幫我把他拿掉。”

他將頭埋入雙掌中,雙肩顫抖。“天啊!難道夢魘永不會結束?”“少演戲了,”她說。“我才是那個真正會暈吐的人,不是你。這是你的孩子,我不想要他。”

他倏地縱起,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拖出門外,經過回廊,越過值班護士,進入電梯中。莎蘭想張口抗議。“閉嘴。”他警告地說。望見他恐怖的眼神,莎蘭將話吞了回去。“滾出去!”他推她出婦產科的電梯門。

“我不去!”她喊道,耳中聽到新生兒的哭聲。“你在搞什麼鬼?”

“我叫你閉嘴!你再張口,我就給你一拳。”他抓著她的手臂,推她進入育嬰室旁的一個小房間中。“那邊有個水槽,洗乾淨你的手,把這個穿上。”他丟了一件白色的大衣給她。莎蘭畏懼地依言行事。“戴上口罩。”他打開通往育嬰室的門,噓聲說:“坐下。”

“我不要!”

“坐下,你這婊子!”

“為什麼?你究竟想干麼?”

“我告訴你坐下!”

她坐了下來,大衛像一座塔般站在她面前,眼睛如黑夜一般晦暗,臉±充滿怒意,他將一個新生兒放到她的臂彎中,全身包裹緊密的嬰兒散發出爽身粉的清香。她打了個嗝,湛藍的眼睛望著莎蘭,接著,又打了個呵欠。

“小心她的頭。”大衛一旁警告道。

她又打了個嗝,然後笑了起來。“她很可愛吧!”他問道。一小撮金黃的頭發從她粉紅色的小帽子中露了出來。莎蘭忸怩不安地說:“大衛,抱走她,她不是我的孩子。”

“幸虧如此。現在,你這個說謊的婊子,我要到外面去,你在里面抱著這孩子想想,怎麼會有人殘酷地想謀殺這可愛的小生命。”他走了出去,隔著透明玻璃在育嬰室外面等候。

莎蘭這輩子從來沒有抱過剛出生的嬰兒。當她還是小孩時就常扯斷洋娃娃的手和頭。她迷惑地看著手上的女嬰,研究著她細致的睫毛,小小的粉紅指甲,薔薇般甜美的嘴。她發出

咕咕的聲音,小手抓著自己……不!她想著,我不要當媽媽!她的痛楚與焦慮傳給了在外面觀看的大衛。“好了!我把她抱走。”他粗聲道,將嬰兒放回搖籃里。

“脫掉口罩和大衣,跟我來。”她惶恐地照著他的吩咐,亦步亦趨地跟他回到辦公室。

他用力將門關上。“我不知道你現在又在玩什麼把戲,不過,我不在乎。你是一個善于說謊的婊子,我知道你根本沒有懷孕。”

莎蘭不寒而栗。最近她的生活真是連狗都不如。在家中麥斯只有在需要她時才和她說話,司機維特不滿她,女傭貝塔也抱怨她,黛絲和巴尼責怪她不該氣走莎曼,艾維也拒絕和她說話,在莎曼走後她曾經去找過艾維,他重重關上大門不讓她踏入一步。她讓自己計劃產生的後座力傷到了,她不想這麼快地再一次懷孕。愚蠢,她從沒有這麼難過,即使第一次懷孕時也不至于如此。“好!我去找別人,反正我是不會生下這個孩子的。”

納坦和逸民的影子閃過大衛的腦海。很久以前,莎曼吹牛說他們將會有兩個小孩:大衛一世,大衛二世。但是他卻像一個傻瓜似地堅持要等到結婚以後。

“你做過檢驗沒有?”她說沒有。他拿起話筒跟一個醫生說話。“無論如何你要先做個檢驗,跟我來。”

“你的意思是要幫我的忙?”

“我不想和你說話。跟你這堆爛泥話說得愈少愈好,走吧!”

醫師證實莎蘭懷孕了。“保住孩子,”回到辦公室後大衛說,“會有——些好家庭願意給這孩子愛。”

“你瘋了嗎?”她驚叫道。她將自己香奈爾的皮包摜在他的桌上。“我最不想要的東西,就是你的或其他人的孩子,我討厭懷孕,上一次……”

他將她扭過來,臉上滿是不屑地抓緊她的雙肩。“你曾懷過孕?誰的孩子?該死的你,你殺害了誰的小生命?”

她用肘奮力掙脫他。“是艾維的,我拿掉了艾維的孩子,我從來沒有告訴他。但這一次是你的。我雖不願意承認,但它卻是事實,自從莎曼走後,艾維連話都不曾和我說過。”

大衛用拳頭重重地敲擊桌子,紙張飛散四處。“我不准你提起莎曼的名字,聽見了沒有?”他將手指插入發中,頭發更加地蓬亂。等他緩緩抬頭,已經熱淚盈眶,眼前站著的是他的懲罰。“留下你的電話號碼,”他茫然地說。“我會主動跟你聯絡。”

“所以你決定幫我忙了?”

“我需要時間想一想。”

“最好不要太久。”莎蘭警告他說。

大衛的公寓在深夜里仍亮著燈。他告訴道爾他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將莎蘭帶到婦產科病房。以他看來,她可能害怕生產的痛苦,或是害怕失去美好的身材,或是擔心生出畸形兒。

“所以你想怎麼辦?”道爾問“我將簽同意書,讓她剖腹生產。她可以打止痛針,安然度過生產的痛苦。至于身材,可以借著運動恢複。我會幫這婊子請一個運動教練。”

大衛一夜冷汗直冒。一想到要和莎蘭談話就不舒服,道爾遞給他一杯蘇格蘭威士忌幫助他打起精神跟莎蘭打電話。“明天到我辦公室來,讓我們討論一下你的選擇。”

“沒啥好討論的,只有唯一的法子解決,就是墮胎。”她緩緩地說。“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等一下,聽我說,你有其他的選擇。”他列出自己所想的方法,並且強調她仍可享有自由。“不要傷害小孩。”

“你瘋了嗎?”她喊道。“你的辦法狗屁不通,我拒絕面對未婚媽媽的恥辱,忘了這種想法吧!老實說,你昨天那種強橫的態度和羞辱我的方式,我非常討厭,我找你只有一個原因,因為我確定孩子是你的。大衛,如果這孩子不是你的,今天我們不會有絲毫瓜葛,但是,***,小孩是你的。如果你不幫我找醫生,我自己也可以找到,我要拿掉他,所以,謝謝你的狗屁辦法。”

“她掛斷了,道爾。她准備去墮胎拿掉孩子。”

“你如何能阻止她呢?”

大衛疲憊地將手捂著自己的臉,聳肩:道:“答應娶她,並允諾孩子生下來後和她離婚,然後照顧孩子。”

“你瘋了嗎?”道爾驚呼。“她如此對待你,破壞你和莎曼的一切,況且現在是八十年代,你竟然會想到娶她?”

“在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莫過于一個小孩在父母親的呵護與愛中成長。這次的事的確糟透了,但是拿掉孩子絕不是解決之道,只會使我更難過。所以是不是八十年代與此事無關,墮胎才令我心悸。我的父母親在大戰中看見數以千計的生命被納粹殘殺,他們生下我就是希望去珍惜神聖的生命,這也是我為什麼從醫的原因。每當我看見一個小孩死去,我也會跟著死去一點。莎蘭是認真的,一個健康的女人,在沒有任何醫學的理由下卻要去墮胎。她會去的,她已有一次經驗了!”

道爾癱在椅子上。“天啊!是誰的?”

“艾維的,他自己不知道。”

“大衛,”道爾懇求他。“你甚至不能確定孩子是你的呀!”

大衛看起來異常地沮喪。“不會錯的,她已經達到了傷害莎曼和我的目的。我們彼此痛恨,若不是真的,她絕不會來自取其辱。”他以顫抖的手拿起話筒。

“噢!是你。”莎蘭不悅地說。

“保住孩子。”他茫然地道。“我可以娶你,照顧你直到分娩。九個月救一條生命。難道你真的忍心殺害第二個小孩?孩子一出生我們就離婚,所以小孩絕對是合法的。我會簽下照養孩子的協議書,無論孩子是健康或生病,你永遠不需要再瞧他一眼,你將會獲得自由,自由呀,莎蘭。”

有好長的一段沉默。“我考慮看看。”莎蘭斬釘截鐵地道。“明天打電話給我,晚上六點以前,不是十一點。你打擾了我的美容覺。”

歐大衛與莎蘭的婚禮,在市政廳中五分鍾就完了,沒有任何家人與朋友觀禮。新郎也沒有吻新娘。他的手背在後面,只是木然地看著她,甚至沒有給她一只結婚戒指。他回到辦公室後喝得酩酊大醉,而莎蘭卻跑去逛街。

在金飾店內,她垂下眼瞼,很不好意思地對店員說她先生有事得先走,不久她輕快地跨出店門,手上戴著一枚五克拉閃閃發亮的結婚戒指。

莎蘭沒有答應大衛的條件。他在別無他法可想的情況下同意簽下文件,卻沒有要求她也簽。除非她高興或願意,否則絕對不會同意和他離婚。艾維走了,但是作為大衛的妻子也帶給她相當的社會地位。更重要的是,這孩子能確使莎曼遠離她的勢力范圍。她可以盡情享受,參與社交,沒有必要再回到學校。

黛絲與巴尼終究會原諒她。畢竟,她懷了他們的第一個曾孫。麥斯對孫兒應當更是寵愛有加才是。

道爾搬去另一幢公寓。莎蘭丟掉莎曼所有的衣服,將莎曼的香水倒在馬桶里。在一天之內她將雙胞胎姊姊的東西清理得一千二淨,包括在大衛梳子上發現的莎曼的頭發。

莎蘭的香水入主了這間公寓。

為了此事她和大衛大吵了一頓,她聲稱無法在一個雜亂的地方好好待產。又過了幾個星期,莎蘭達到了她第一個願望。當麥斯知道她懷孕時,幫新婚夫婦買了城里一幢全新裝潢的屋子。

大體而言,這筆交易還不賴……

當莎蘭興沖沖地裝飾著新居時,大衛借著夜以繼日的工作來麻痹自己,而莎曼悲傷地離開紐約這個傷心地。美琪帶莎曼來到她舊金山史坦街的住宅,這一帶的建築非常有特色,常吸引許多專業的攝影師至此獵取鏡頭,但是莎曼完全無心欣賞。

她將自己的素描本和心愛的籃色兔寶寶布偶,放入美琪為她准備的房間。艾維打電話過來告訴美琪,莎曼未帶衣物過來,所以美琪體恤地打開自己的衣櫃對莎曼說:“我們倆的身材差不多,你盡管穿我的衣物,別客氣。”

莎曼坐在飯桌旁,捧著一杯熱茶。“別為我操心,美琪,我只需要幾天調適一下。”

看著莎曼憂傷的表情,美琪懷疑地道:“別急,慢慢地讓時間米淡化它。”

“我了解何謂悲傷。”莎曼想到了在巴黎的傷心日子,開始針對這主題長篇大論。“當媽媽死去時,我認為自己大概活不下去了,可是我依然熬了過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讓自己保持忙碌。我要去學開車,學習獨立,學習不靠任何人,只靠我自己……”一陣抽搐終止了她勇敢的講說。

在往後的幾天里,莎曼努力地想忘掉一切,但是不可能。晚上她躺在床上,被不斷的噩夢折磨著,夢中她緊張地磨牙。早上她總是疲憊地醒來,下顎因為夜間牙齒的摩擦而酸痛不已。眼里有著深沉的憂郁。大衛與莎蘭恐怖的景象不斷地出現。耳邊更不斷縈繞著大衛的聲音:我能在黑暗中發現你。

美琪整天忙碌,所有的家人又都在紐約,莎曼感受到這輩子以來最孤獨的時光。一個人躲在墨鏡後面像游魂似地在街±蕩來蕩去。她很少主動和美琪說話,美琪很想幫她走出陰霾。麥斯打電話給咪咪,她勸他多給莎曼一些時間。

“我們還能做些什麼嗎?”麥斯憂傷地說。

一個月後,莎曼某日早上醒來,眼睛燃燒著怒火,從床上一躍而起,她進入一個新的境界。她問美琪可否做些家事。美琪曉得她需要借工作來轉換心情,遂同意她。拿起掃把、拖把、吸塵器,和所有清潔用具,她洗涮了廚房的地板、浴室、窗戶……著魔似地上作。清洗得干乾淨淨且燙過的窗簾掛到閃閃發亮的窗戶上,她的指甲因為過分用力而斷裂,手也破了,但

是洗過澡後她又繼續洗瓷磚,連一絲花紋都不放過。

然後她開始做飯。她將面粉和水揉成面團,用拳頭重重地打在面團上。她做早餐、晚餐和豐盛的點心,自己卻只吃一點,有時候干脆全部給美琪吃。她的體重直線下降,衣服像垮在一堆骨頭上,美琪擔心地向麥斯報告。

又過了三個禮拜,美琪開始制止她。“夠了!房子已經夠乾淨了,我在你的烹飪下越來越胖,而你卻瘦得像個稻草人,莎曼,該是你振作起來的時候了。如果你還是這樣自我折磨,那莎蘭會永遠打敗你。你難道要讓她連你的精神也一起殺死?”莎曼一凜。“艾維愛她,你沒看他跑到倫敦工作。不要讓莎蘭這麼輕易地就贏了,我會盡一切能力幫助你。想想你想做什麼,現在該是你自己生活的時候了。”

莎曼終于同意第二天一早就到駕駛訓練班報名,也同意去找一份工作。

到了第二天早上,她伸出雙腳在床邊晃一晃,又頹然地癱在床上。美琪進房看見她蜷曲在毯子下,眼中充滿淚水。技窮之下只好打電話給麥斯,但是莎蘭結婚的消息令美琪萬分焦慮。

“麥斯,我看你最好跟她單獨談談,我不知道這個消息對她會有多大的打擊。”

在莎曼的潛意識中,其實仍存有一絲希望能夠獲得一個圓滿的結局,但是莎蘭的懷孕、大衛娶她,卻使她的幻想完全粉碎。麥斯將大衛的信遞給她。莎曼的臉扭曲著,撕碎信哽咽道:“告訴他不要再來煩我。”

兩天後,她和要回紐約的麥斯吻別,然後穿了條牛仔褲,隨便套了件襯衫,用圍巾紮著頭發,完全沒有化妝,叫了輛計程車往金門公園去。她坐在公園里日本茶園外的長凳上,全然無心瀏覽周遭的景致:小橋、流水、假山、瀑布、涼亭……心中苦思究竟是什麼原因使莎蘭如此待她。莎蘭輕蔑她,大衛背叛她。歐家獲得了他們一直想要的孫子。唉!算了吧!她決定從悲傷的泥沼中走出來。

根據美琪的說法,舊金山結合了巴黎的浪漫與紐約的活力。她將要留在這里,使自己成為一個出色的設計師。一般的高級時裝設計,需要較高的預算,也較不切實際。所需要的初期投資超過莎曼的經濟能力,但是如果設計休閑服和睡衣之類的服裝,她仍可以發揮長才。而那些創作所需的不過是一些尋常的絲棉之類的材料,以她目前的經濟狀況足供她購屋開始從事這方面工作。晚餐她好好吃了一頓,然後把自己的計劃列出來和美琪討論。

“那高氏西部分支機構怎麼辦?黛絲希望訓練你在管理方面的能力。”

莎曼抬起深藍的眼睛道:“只要莎蘭繼承這公司的任何一點股份,我便拒絕和它產生任何關系。我告訴過艾維,高氏對我是另一個不切實際的夢。”

第二天莎曼到駕駛訓練班上課。她很快地就掌握到駕駛的訣竅,並且一次就通過考試。在拿到駕駛照後,她買了第一輛——五年份的藍色雪佛蘭。她開車到舊金山所有的服飾店,探看有關她選擇的領域內最近流行的趨勢。在市區內最熱鬧的購物地段——聯合廣場,高氏分支機構的新招牌高聳入云。她的心中一陣絞痛。

突然想到咪咪瘋狂的駕駛。她猛踏油門鼓起勇氣在車陣中奔馳。“我做到了!”在車子到達山頂時,她高興得大叫。對她來說這象征著她將面對自己的未來,一個獨立和無懼的未來。

決心與自尊驅駛著她前進。夏去秋來,她在蘇沙鎮找到了自己理想的居家,那是一幢面對舊金山灣的屋子。在這條優美的窄街上,滿是銀匠、陶工和藝術家,和一些其他許許多多工匠對往來的旅客販售藝術品。屋子順著山路蜿蜒而上,曲折的山徑,讓居民能夠俯瞰整個舊金山灣的美景。

“我想立刻搬去住。”喝著雞汁濃湯,莎曼的胃口非常好。“我早就夢想住在這麼一幢有著美麗陽台景觀的房子。我准備在陽台上種植藥草和花,我以前對你提過忍冬可以生長在架了上嗎?”

“兩次。”美琪微笑道。

“而且也很適合畫設計稿,房子本身有三個房間,兩個有天窗。客廳是橡木條紋地板,有一個火爐,窗戶推出去俯瞰著大海。還有廚房,簡直像夢境一樣。櫥櫃也是象牙白的橡木做的,冰箱像訂制似地完美地鑲嵌在內。流理台也很棒,甚至一些小的置物台也設計得很好。我預備將其中一間臥室改裝成工作間,這樣可以節省一些開支,你覺得如何?”

美琪被莎曼的歡愉情緒所感染,很開心地說:“就去做吧!”

莎曼真的去做了,首先她帶美琪看過房子。“你等著瞧我布置好的樣子。”

莎曼全心投入工作。她粉刷客廳的牆壁、壁爐、書櫥和工作桌,穿著全身的油漆裝,她里里外外忙。又布置好陽台,接著還擦亮一個荷蘭式的木櫃,放入餐廳中。在天氣不好時,她用碎花布點綴房子里的窗戶。

她為家具選擇了耐髒、質地緊密的布套:碎花的沙發套,藍白相間的條紋用在壁爐旁的大搖椅上。只要她早起,就能看著日出,開始一天的生活。她還在陽台種滿時蘿、金盞草之類的藥草和許多盆玫瑰。

黃昏時分,她或是看著絢爛的太陽慢慢地消失在地平線,或是看著薄霧籠罩著金門大橋。但是只要一閑下來,她仍無法不想到大衛。她無法欺騙自己,療傷是很花時間的,然而究竟要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

房子打點妥當後,她邀請美琪和麥斯來家里晚餐。麥斯穿了一件黑色毛衣欣然前來,看見她笑臉迎人,內心不停感謝上帝。麥斯踏進前廊,臂彎里抱著一只小狗。

“這是送你溫暖小窩的禮物,它是一只看門狗。”他說著吻她的額,然後將小狗皮帶交給了莎曼。

小狗睜著圓鼓鼓的眼睛,滿身棕色和白色的斑點,尾巴興奮地擺動著。它撲向莎曼,用舌頭興奮地舔莎曼的臉。莎曼立刻愛上了它。“我想自己正需要一只狗。”她想看看它的性別。“哈羅!弗萊迪。”麥斯一旁叫著狗兒的名字。

莎曼領著麥斯參觀房子。他特別喜歡壁爐上的印地安飾畫。在壁爐搖椅的旁邊,她放了一個十九世紀漁夫的皮箱,蓋子上用剪紙裝飾,作為放置雜志的地方。

“你完成了件偉大的工作,我以你為榮。”父女倆相視而笑,心中次喜彼此友誼的滋長。她知道麥斯最近曾向美琪求婚,但是美琪因不恥莎蘭的行徑,對她說:“讓老天去安排結婚的日子吧!如果我懷孕了,我會立刻嫁給麥斯;但若沒有,那要等到改天我有勇氣去當那蕩婦的繼母時再說。”

在莎曼臨海的臥室里,麥斯握著她的手沉默了一陣子,眼里充滿憐憫。“莎曼,我們能不能談一談關于莎蘭的事?”

她的心情一下跌入了谷底,眼中強忍著淚水。“大衛和莎蘭已經結婚,也有了孩子,沒啥好說的了。一切讓它過去吧!”她近乎哀求地道,兩頰脹得紅紅的。

麥斯氣惱自己破壞了方才的慶祝氣氛。他發誓除非莎曼主動提起,自己絕不會再提這檔事。想到自己兩個女兒都過得不好,他不禁輕歎。莎蘭為了懷孕焦躁不安,據貝塔私底下透露,她使大衛受了很多罪。

“祖父祖母希望你能改變對高氏西部分支機構的決定。他們希望公司由高氏家族來經營。”

她抿起唇道:“只要莎蘭有可能繼承高氏,就別再問我這事。”

工作可以麻痹創傷。在弗萊迪的陪伴下,莎曼完成了七款大眾價格純女性化的睡衣、睡袍。一天下午電話鈴聲大響,電話那頭傳來咪咪熟悉的聲音。“你要來這里?”她驚喜地從沙發上跳起來,弗萊迪也感受到她的快樂,歡喜地舞著尾巴。

三天後,這兩個久別重逢的好友興奮地抱在一起,又吻又叫吱吱喳喳地用法文說個不停。莎曼首先停下來,“你看起來棒極了!”咪咪穿著小了好幾號的衣服,苗條了許多。

咪咪開心地指著眼睛笑道:“隱形眼鏡,我告訴過你,總有一天我會做到的。”

咪咪很喜歡這間房子。兩人窩在床上將小狗放在中間,親昵地說著知心話。“你是對的,咪咪。我太一廂情願地迷戀大衛。我真是個傻丫頭。不過一切都過去了,我現在正過著嶄新的生活。”莎曼為自己的故事做完結論後,打了一個大呵欠。

咪咪緊握著她的手。“莎曼,我到這里來只有一個原因,就是爸希望你能成為我們的合伙人。睡衣、睡袍是爸的事業自然要延伸到的部分。如果你同意,我們將以你的名字發表。朱力的設計目前授權一家德國廠商制造,包括香水、眼鏡和皮包。”

莎曼沉默無語。每一個在流行服飾界的人都認識雷朱力,他並不需要她,而朱力當然深知一項新事業的成功是多麼困難,所以願意提供他的幫忙。盡管莎曼心中很想抓住這個大好機會,但是她仍驕傲地不願接受任何人的幫助,尤其是她所敬愛的朱力。

“用朱力的錢,作為我事業賭注的籌碼,這是不公平的。”

“不要悲觀,爸是要你證明你像他對別人說的一樣好,但更棒的是我帶著整個行李來你這兒。”

莎曼張大了嘴巴,望著咪咪。“咪咪,你是說要搬來美國?”

她笑著眨了眨眼道:“你打我吧!誰叫我就是愛吃麥當勞呢!”

“你這樣做真正的原因是什麼?”莎曼道。“麥當勞畢竟在美國,而法國才是你的家,況且你還有一份好工作。”

咪咪的口氣轉為認真。“我的工作可以由別人接手。當你離開時,象征一個紀元的結束。現在我們可以開始一個新的紀元。我愛爸爸,但這卻是一個幫助我建立一些什麼的機會——讓我走出朱力庇蔭的影子。莎曼,你就算幫我一個忙好嗎?”她的聲音充滿感情。莎曼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此外,爸媽早就被我嚇得不敢讓我載他們回家。媽說我來這兒可以讓爸爸多活幾年呢!”

莎曼的下唇顫動著。咪咪沒有嘲笑她,朱力也沒有。“難道你不會想念他們?”

“我會常回去看他們的。”咪咪說。“請答應我吧!一切都會像從前一樣。”

莎曼低頭藏住自己的淚水,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了。從前與夢想一起都被莎蘭毀滅埋葬了。喔!親愛的,可愛的咪咪。

“答應我!”咪咪央求著。

與自己最好的朋友一起開創事業的美景,使莎曼再也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絕。“好吧!合伙人。讓我們一起做!”她們高興得抱在一起,弗萊迪也高興得在床鋪跳上跳下。

“你必須見見美琪。”第二天莎曼對咪咪說。“沒有她我真不知道自己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咪咪與美琪非常契合。在很多方面,她們都很相像。最像的是她們始終與莎曼站在同一陣線上。在昏黃的燭光、溫潤的葡萄酒、煙薰的鲑魚、沙拉與烤馬鈴薯的晚餐里,三人建立起將一生持續的友誼。

“太棒了!”美琪開心地說。“告訴我你們預備怎麼辦?”

莎曼深吸一口氣。“我們打算辟一條線吸引高級百貨公司和精品店的客戶群,在達拉斯和洛杉磯有服飾大賣場,但紐約沒有。”莎曼說。“咪咪將負責銷售部分。”

知道大衛是莎曼不願去紐約的原因,咪咪接口道:“我打算在紐約開辟展示中心,並且聘用一個業務員。”

美琪點點頭表示了解。“誰要負責生產?”

“菲律賓有一位段先生。史伊芙和鄧喬茜都說他很棒。”她說,兩人都是業界的名人。“不過,首先我們得賣出足夠的貨品以取得優渥的價格。”

“那要多少?”美琪問道。

“至少要六百件。”莎曼解釋道。“否則不足以使廠商趕工生產。睡衣生產不像高級時裝投資大,運費、廣告和展示會比較花錢。經銷商需要誘因才會向我們買貨,如合作廣告、回扣,以及准時到貨。如果經銷商打了廣告,產品卻遲遲未到,他們有權取消訂貨。”

她概括地描述設計師所扮演的角色,讓美琪心服不已,咪咪則早就知道莎曼在服裝方面具有敏銳的商業頭腦。

莎曼又道:“我至少要出國三個禮拜,確定樣本做出來的確實和品質。”

“我可以感覺得出來你會成功。”咪咪說道。

笑容燦爛的莎曼回道:“但願你的金口玉言能傳到上帝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