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惹上風寒了?"
"可不是."
"天兒熱了,反倒是容易染上,得注意."
"呵,現在想想,倒不如在冬日里,就這麼去了,反倒是能走得無牽無掛一些,也省得被你這狗一樣的東西害到如今這般田地."
"不講理了,不講理了,這麼多年,我第一次回家看看,你卻這般言語,豈不是寒了世間萬千天虎道弟子的心?"
薛義落下一子後拿起身邊的茶壺,對著嘴,嘬了一口.
茶是天虎山的茶,天虎山最大的兩筆買賣,一個是符篆,一個就是茶葉.
天虎山的符篆好用不好用,難說,因為有人喝了符篆泡的水病好了,驚為天人,有人喝了後馬上就蹬腿了,則說是內心不誠.
但天虎山的茶,最鼎盛時,曾讓乾國文人爭相采購,那是真正的有口皆碑.
張文仁拿出一條帕子,捂著嘴,繼續咳嗽著,年邁的他,看起來很是憔悴.
反觀坐在其對面的薛義,二人年齡相仿,但薛義的頭頂上,仍然倔強地保留著半邊黑,氣色有比張文仁要好得多得多.
一陣咳罷,
張文仁將帕子收起,抬頭,看著這位昔日的師弟,眼里很自然地流露出一股子豔羨.
能不豔羨麼,
那燕皇,居然舍得拿出當年大夏天子賜予的燕鼎讓其吸食自家龍氣來修煉,
這是多少煉氣士? 十輩子都修不來得大機緣啊?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是一頭會修煉功法的豬? 被這般喂養? 也都能登堂入室了.
且誰又能想到,當年那個資質在諸位師兄弟中不算出奇的師弟? 日後竟然能走到如今的地步,堪稱大燕國師;
而他張文仁呢? 文仁文仁亦是聞人? 只不過幼年上山後,師傅改名文仁罷了.
如今的他,"家國"被滅,同時? 苟且保存下來的道統? 這尊天虎山,也已然處于風雨飄搖之中.
張文仁再落一子,道:
"師弟,這盤棋,今日是下不完了."
薛義聞言? 點點頭,同時道:
"師兄也不讓讓師弟."
兩個年歲在民間都能當太爺爺的"老者"? 說話時,竟然流露出一股子年輕兄弟間的跳脫.
張文仁很堅定地搖搖頭? 道:
"我不能讓你,從小到大? 我都不會讓你."
"但小時候? 師兄弟們都瞧不起我這個燕蠻子? 只有師兄你,願意對我搭把手."
"這只不過是最大的瞧不起罷了."
薛義聞言,點點頭,感慨道:
"師兄何必如此?"
"設身處地,你坐在我這個位置上,你就不會再問這句話了."
"也是啊."
"燕軍入晉,靖南侯入主曆天城,這座毗鄰曆天城的天虎山,我是如何委曲求全保下來的,你可知道?"
"知道."
"我身上流著的,是聞人家的血,若非為了保下師尊留下來的道統,我聞人張,何必這般卑躬屈膝?
我直接下山,去找那田無鏡比劃比劃,豈不來得爽利?"
薛義搖搖頭,道:
"你打不過靖南侯."
"………"張文仁.
"你我之輩有二用:一則為窺測天機,二則為風水格事,歸根究底,無非是人間帝王鷹犬,只不過毛色看起來更柔順一些罷了.
番子為帝王窺覷臣工黎民,我等為帝王窺覷天機,其實,沒什麼區別,所以在我燕國,密諜司下轄著煉氣士.
說一千道一萬,咱不是專門咬人的狗,修行一輩子,想著和老天爺打架,但終因為一輩子都沒見著老天爺在哪里,所以這架,一輩子就都沒打成.
沒打過架的人,修為再高,也終究打不過那些專司咬人的狗,彼此分工不同."
"你薛義心甘情願地想當狗,就以為天下人都願意當你燕人的狗?"
"老天爺不也是把咱們當狗麼?修行一輩子,見不到個人,豈不是被當狗耍了?"
"你………"
"師兄,都這會兒了,咱就不能說一點兒溫情些的話麼,非得這般劍拔弩張勢同水火?
真正兒的脖子入土的人了,吵著架下去,多沒體面?
就是到了師傅面前,咱不還得假裝和和氣氣師兄弟和睦好寬師傅他老人家的心?"
"你剛來時,師兄我還是很溫情的,想著有你的面子在,日後在這位燕國侯爺身側,也能睡得踏實一些."
"現在不是更踏實了麼?完全不用擔心了."
張文仁聞言,眼皮耷拉了下來,
"呵,確實."
不用擔心了,因為死定了.
"師兄,我得下山了,日落之前,我得下去,師兄,你也早點率門人,做些准備吧."
"柴火煤油已經輩好了,新衣也都翻出來了,白蠟符紙,也都預備妥當了,就是有一件事想求求你."
"何事?"
"天虎山道統的曆代祖師祠堂,能不能保下來?"
薛義搖搖頭,道:
"師兄的意思是,讓我求情?"
"是."
"我不提這一茬,興許還能保下來的,畢竟我燕人雖說不信這些,但到底心里頭還有些許敬畏;
我一提,那就必然保不下來."
"那你這燕國國師,又有何用?"
薛義悵然地點點頭,道:
"別人興許會賣我這個面子,但田無鏡,他會賣誰的面子?哪怕是我家陛下,都是欠他田無鏡的,欠得都還不上了,哪里還能奢望他去給人面子?"
"你又何苦,你又何必……"
薛義歎了口氣,
道:
"唉,師兄,被你說得,我都開始覺得靖南侯夫人是我殺的了."
"你脫不了干系."
"是,我脫不了干系,我就不該來這里,我來這里,就是最大的錯誤."
"這是你的無妄之災,那為何要牽連到我天虎山上?"
"因為靖南侯夫人是在天虎山出的事,不管是不是我做的,不管與我是否有干系,天虎山,必然跑不掉."
"我天虎山,毫不知情!"
"但靖南侯要出氣."
"他出氣,就得那我天虎山做祭品?"
薛義愣了一下,
回過頭,
看向自己的師兄,
道:
"對啊."
"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薛義笑了,道:
"靖南軍要滅了你,與你何干?"
"…………"張文仁.
薛義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道袍,確認沒什麼紕漏後,開口道:
"師兄,還記得以前咱眾多師兄弟一起下山游曆進**求探麼?"
"記得."
"每次,都是我先進去探勘後,再喊你們進來."
"是."
"那師弟我,這次再為師兄探一探這黃泉,師兄隨後再走時,心里想必能踏實不少."
話畢,
薛義一聲長笑,
整個人飄然而下;
山下,
靖南軍甲士已經將這里包圍,
一名名甲士左臂綁著白布,弓弩,兵戈,整齊肅立;
只等城內那位一聲令下,就會殺上山去.
到時候,什麼百年道統,什麼祖庭聖地,都將成過往云煙.
薛義走了下來,
他的身份,這里的靖南軍都清楚,但饒是如此,當他的身影出現時,靖南軍上下,無一人對其下跪行禮.
士卒未挪戈,將領未下馬;
當朝國師的名號,在這里,似乎一點用都沒有.
這位被宮內太監宦官們稱為老祖,稱為太爺的存在,在此時所承載的,是靖南軍上下的怒火.
這一幕,讓人意外,卻又讓人覺得完全在情理之中.
薛義抬頭看了看天色,
道:
"勞煩通傳一下靖南侯爺,就說薛義請准下山."
無人離開,也就意味著無人通報,這是一種………不需要解釋的態度,也是這支靖南軍的態度.
甚至,薛義在一些將領的眼中,還看見一種期待的情緒,他們不僅僅是對自己這個國師的頭銜毫無畏懼,甚至還有些迫不及待地向殺了自己,哪怕自己也是一方強橫的煉氣士,哪怕自己祭用燕鼎修煉多年.
但這些南征北戰的精銳,他們對于人間的高手,本就沒有多少畏懼,畢竟一場大戰下來,死去的高手天知道得有多少.
薛義盤膝在山道上坐了下來.
他的目光開始透露出一股子深邃,他是奉燕皇之命,特來曆天城為靖南侯將出生的孩子賜福,同時"洗髓健體"的.
整個大燕,之前只有三個皇子曾受過他的"賜福".
一個是大皇子姬無疆,他是燕皇第一個孩子.
一個是二皇子也就是當今太子,姬成朗,因為他是嫡長子.
第三個,則是六皇子姬成玦.
讓自己千里迢迢過來,數十年來第一次出京,就是為了給靖南侯第一個孩子賜福.
在薛義的懷中,還揣著燕皇親筆寫的家書,給田無鏡的家書,里面還有燕皇親自為孩子取得名.
那個口含天憲,禦筆勾勒的男子,甚至還絮絮叨叨地在家書里寫了,若是男孩可以叫什麼,若是女孩可以叫什麼,想得很是仔細,也寫得無比細膩.
但眼下的局面,
卻忽然之間危如累卵,
薛義清楚,
燕之所以強,強在一軍一侯.
軍是鎮北軍,侯是靖南侯.
若是這一遭,因為這事,靖南侯反了,那大燕………
薛義有些無奈地閉上了眼,
其身邊,被一眾虎賁環繞,
唯有那山間的清風依舊輕撫.
良久,
薛義又將盤膝打坐的姿勢,
變成了跪姿;
大聲道:
"大燕國師薛義,跪請靖南侯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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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吳中戈和厲害了哦成為魔臨第八十四位和第八十五位盟主.
這段劇情不是為了吊大家胃口,也沒有故意去斷章,畢竟追到這本追到這里的,都是鐵杆讀者了,咱沒必要斷自己人.
我盡量多更一點,謝謝大家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