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悲痛

燕京.

六皇子伸手從一位小內宦手里接過一只燒鵝,外加二兩碎銀子.

身為皇子,身為主子,不說主動地賞賜這些宦官就算了,居然還壓榨他們,搶他們的零嘴,還敲詐他們的銀子,這主子,可謂是坐得忒不像話了一些.

張公公去曆天城了,這是後續跟在六皇子身後的,則是一個小公公,也姓張,叫張綿年,是張公公的干兒子,剛入宮沒多久,身家清白.

小張公公伸手從六皇子手里幫忙接過了燒鵝,這碎銀子,則沒有給他,而是徑直落入了六皇子自己的腰包.

宮里的太監宮女,其實也是一座小江湖,總有人踩著人上去,也總有人被拉拽下來,當然了,既然是做奴才的,大家的前程,九成九都得寄托在自家主子身上.

主子勢大,奴才腰板兒就直,主子勢衰,那奴才出門也不受待見,人家宮女找對食時,都不高興搭理你.

小張公公覺得,再也沒有比自家主子更磕磣的主子爺了.

"喂,明兒個和小陳子說一聲,明兒該他來孝敬爺了."

"喲,殿下您記性真好,奴才待會兒就去支應一聲."

"呵呵,能不記著嘛,爺現在是有了這頓沒下頓的,就指望著你們投喂呢."

"殿下您言重了,能孝敬殿下,是奴才們的福分."

"我餓了? 先去吃了."

"殿下您用著? 奴才告退."

六皇子走到一處亭子下面坐了下來,示意小張公公攤開燒鵝? 自己先掰下一截鵝腿啃了起來.

啃著啃著?

六皇子見小張公公不動,有些好奇道:

"看什麼看? 一起吃啊."

小張公公有些猶豫的搖搖頭.

"怎麼了,難不成辛者庫的伙食那麼好? 連鵝肉都瞧不上眼了?

嘿? 不對啊,辛者庫一個刷馬桶的地方,哪里來的油水啊."

小張公公漲紅了臉,搖頭道:

"殿下? 他們? 他們日子其實過得也挺緊巴巴的."

"哪個他們?"

"就是,就是剛剛………"

"哦."

六皇子不以為意,繼續吃著鵝肉.

"殿下,奴才雖說才進宮沒兩年,但奴才也是知道的? 其他貴人進宮後,對宮里的人? 哪怕是再小的一個公公婢女,那也是客氣得很? 那些總管們更是時常會收到孝敬,哪有像殿下您這樣子的? 不巴結不說? 還勒索他們."

"怎麼著啊? 爺沒錢吃飯了,總不能餓著吧?"

"殿下,我干爹那兒,那兒還藏著不少體己銀子,奴才,奴才可以去偷來給殿下用."

我偷我爹銀子養你啊!

"別,別,別!你們的是你們的,我可用不著,這天天的點名讓各個宮的太監宮女們准備吃食,這日子還挺逍遙的,每天花樣還都不一樣,多好."

"但,但,但這樣的話………"

小張公公覺得,自家殿下雖然是諸位皇子中最不受寵的一個,但也不能這般自暴自棄不是,這樣子可是要把人給得罪狠了的.

曾在宮里當過差的小張公公清楚,這些太監別看沒什麼大能量,但如果真想壞你事兒的話,有的是陰招,就是在各自主子面前給你上上眼藥,也夠你喝一壺的了.

六皇子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還吮了一下油膩的手指,道:

"不妨事,不妨事,爺現在日子過得拮據,這是大家伙都知道的事兒,這幫宮里的公公們,你給他們每人賞一顆金豆子,他們面上會喊你一聲主子吉祥,但其實早就習慣了.

但孤沒飯吃了,等著他們來送吃喝的,再敲點兒碎銀子,他們不僅不會生氣,反而會覺得更高興."

還有一句話六皇子沒說,他們不僅僅是高興,看著你吃了他們送來的東西,他們還會感動.

當然了,這里面得具體找對象去敲竹杠,可不能真的是傻乎乎地一通亂敲,此中火候,需要細細拿捏.

小張公公不明所以,

六皇子也不以為意,

"你不吃那我就都吃啦."

"殿下,您吃吧."

"呵呵."

正繼續啃著呢,宮牆另一側,忽然傳來了一陣哭聲.


正在啃著鵝脖子的六皇子嚇得一個哆嗦,

父皇駕崩了?

一時間,

六皇子的心像是一下子空了.

恐懼,不安,迷茫,驚愕以及那麼一點點的………輕松.

不過,六皇子還是按壓住了自己的情緒外露,對小張公公道:

"去那里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是,殿下."

小張公公去看了,不一會兒,小張公公眼睛紅紅地跑回來,跪在了六皇子的腳下.

六皇子腦袋近乎要炸了,

不是吧,

老爹就這麼駕崩了?

那二哥豈不是剛當上太子東宮的床榻還沒睡熱呢就能坐上龍椅了?

天家無情,

這是六皇子此時腦子里的第一反應,

當然了,

你也不能強行要求六皇子在此時去過分的悲痛,

子不孝父之過,

這一句話在這一對天家父子身上可以說是展現得淋漓盡致.

"殿下,殿下,太爺宮里的海棠,敗了."

聽到這句話,

六皇子像是剛剛溺水然後被猛地拽出水面的人,腦袋有點暈.

他有些踉踉蹌蹌地坐回了椅子上,

呼……

父皇,

沒駕崩.

心里,一下子又踏實了不少.

因為六皇子清楚,父皇不管怎麼揉搓自己,殺自己的母族,推祠堂,奪走自己的一切,但最起碼,父皇不會殺自己.

就是那位三哥,犯上那麼大的錯,身邊甚至還可能有乾國奸細存在,現在不也是被圈禁在湖心亭,下面沒了,但人不是還活著麼?

但如果是自己二哥上位了,

依照自己二哥那個性子,自己這幾個兄弟,說實話,能善終的,不多.

更別提,那個更為強勢厲害的嫂嫂也快要入京了,要是一入京就成皇後,那對于姬家幾個當代王爺來說,那真的是一點希望都沒了.

但冥冥之中,六皇子還感到自己居然有些失落,

父皇,沒駕崩啊.

緊接著,

一個極為大逆不道的想法湧現而出,

父皇,

你到底還能撐多久?

小張公公是不知道自家殿下腦子里在想著什麼犯禁的事,他仍然沉浸在太爺故去的悲傷之中.

宮中太爺,是所有太監們心中的"老師".

其實,能被其收下傳下煉氣之術的公公,並不多,只有那麼一小撮,但他就像生意一盞明燈,給宮內生活的這些太監們心里都燃起了一線希望.

這些太監們,因為身體殘缺,所以性格容易極端,恨一個人,就容易將一個人給恨到骨子里去,但換句話來說,他們如果真的感恩一個人,那麼真的能夠將那個人視為自己的"父母",甚至還超過他們的父母.

因為絕大部分公公都是小時候被自己父母賣入宮里淨身的.

"節哀吧."

六皇子歎了口氣,

低下頭,


繼續吃燒鵝.

那位太爺去了哪里,他其實並不知道,他不敢過分地去打探,因為自己手上的牌,現在是用多少就意味著少多少.

但有一點六皇子早就知道,那位太爺,已經離宮多日了.

因為那倆太爺宮里打雜的宦官,給自己送吃食時,沒有偷偷帶上米糕.

太爺,

是死在宮外了啊.

………

宮中的氛圍,一下子陷入了凝滯之中.

很多太監們的眼角,都泛著紅,那是一種真真切切的悲切,情難自抑.

禦書房內,

燕皇正在批閱著奏章,

他的氣色看起來不錯,面上還泛著紅光.

這時,一個小太監走到禦書房門口,陪侍在陛下身側的魏忠河會意走了出去,在聽到海棠花敗的消息後,魏忠河身子先是一晃,隨即目光炯炯,抬頭看向天空,手中開始掐印.

少頃,

魏忠河走回了禦書房.

"出什麼事麼?"燕皇放下了禦筆問道.

"陛下,太爺,升天了."

燕皇聞言,

身子往後靠了靠,

閉上了眼,

少頃,

開口道:

"回來了麼?"

"回陛下,太爺借去的氣運,都回來了,還多出了不少,太爺出宮前說過,無論陛下是否信這個,也無論陛下是否在意這個,但他既然是大燕的煉氣士,自然得幫大燕把這份氣數給補回來.

這也是他除了做米糕以外,唯一能為陛下做的了."

燕皇擺了擺手,

"朕一個人待會兒."

"是,陛下."

魏忠河躬身退出了禦書房.

燕皇則後靠在了椅子上,沒人能看清楚他的眼里此時到底在想著什麼.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

燕皇強行撐著椅子又坐直了,

拿起茶杯,

茶已經涼了,他卻毫不在意地一口飲盡,甚至連里頭的茶葉,也一同包入了嘴里,開始慢慢地咀嚼.

卻怎麼嚼,都品不出絲毫苦味.

燕皇眼里閃現出了一抹戾氣,五指死死地抓著禦案.

"你一直在朕耳邊念叨著,說是因為龍脈被藏夫子所斬,所以朕得身子,才開始變得越來越差,你說要給朕將這斬去的氣運再補回來.

呵,

就算能多活幾天又如何,

也吃不到你親手做的米糕了."

"咳咳………"

燕皇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待得咳嗽過後,

習慣性地攤開掌心,

卻忽然發現掌心的血漬比以往居咳出來的,少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