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是真的有點醉了,但還不至于醉到那一步,但這種場合下,自己醉了,且在醉話連篇之下,才能將這件事給遮蓋過去.
鄭凡擔心大皇子將野人王在自己手上的事說出去麼?
說實話,並不擔心.
大皇子要將那支嫁妝給自己,本身就是一筆投資,而自己,就是他的投資人.
只不過,當年的自己,身邊只有七個舔狗,沒有資金,只能求爺爺告奶奶到處找關系,最後拉到了來自小六子的風投.
而如今,自己依舊在虧錢,且可以預測到,現在投資自己,在接下來好幾年的時間,還會繼續虧錢,無法實現盈利,甚至,對于投資人而言,盈利的概率小到近乎可以忽略不計,至于分紅什麼的,就更別提了.
但奈何自己如今氣候已經小成,坐擁雪海關這一戰略要地,受封平野伯,雪海鐵騎現在人數還少,但慢慢發展下來,未來也定然可期.
所以,大皇子現在想上車,只能做的是B輪融資.
鄭伯爺也不是當初的吊絲舔狗了,現在想投資他,除了"資源"和"代價"需要更大以外,你還沒什麼話語權,更不可能獲得什麼決策資格,且還需要主動地維護這一格局.
這就是大皇子的現狀,因為他已經基本失去"軍事生命"了,僅存的"政治生命"也只是聯姻工具.
他現在想補票? 想上車? 雖說以前一直是大哥,現在? 只能做一個"三弟"? 而且這個三弟的位置還不穩.
投資鄭伯爺,已經算是"六爺"黨了.
可能? 鄭伯爺確實沒和小六子一起經曆過他那曾經風光無限的童年,所以並不清楚? 小六子小時候? 到底是有多麼的得寵.
但大皇子還是甯願投小六子,也不想去蹭他二弟,也就是當今太子爺的東風,就可見端倪了.
任何關系? 純粹地講究利益驅動的話? 會顯得有些生分,正所謂過剛易折,但人情太多了,又會變成一團亂麻,最好彼此之間? 能調試到一個合適的程度.
借著酒後稍顯放浪的言語,鄭將軍給出了自己的承諾? 相信大皇子也聽懂了,這筆買賣? 可能很長時間都不會看到絲毫收益,但至少? 他得到了一個退路? 一個肯定.
反正那嫁妝? 不要白不要;
反正那嫁妝,要到了也不會給他自己用,都是要送人的,自然送給一個更順眼的.
鄭伯爺戰場厮殺環節,一直運數很低,總是容易出意外,但是要說被看"順眼",一路走來,鄭伯爺還真沒輸給過誰.
老家的沙拓闕石,現在的劍聖,不都是刷臉刷回來的麼?
試想以後,
劍聖恢複,沙拓闕石血統再進一步,哪怕不回歸巔峰,只回到原本的三品.
左沙拓闕石,右劍聖,
堪稱帝王級的保鏢陣容!
所以為什麼很多生意是在酒桌上談的?因為酒桌上,試探的余地可以更大一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也能更從容一些.
薛三這時走了進來,稟報道:
"主上,現在審訊麼?"
鄭凡擺擺手,
道:
"晾他一天,我先睡個覺."
野人王是何種級別的對手,鄭伯爺心里很清楚,哪怕對方現如今淪為階下囚,哪怕他現在只能跪伏在自己面前,但和他過招,鄭凡得確保自己保持著最為巔峰的狀態,容不得絲毫馬虎.
所以,薛三將野人王押下去了,今晚,有薛三和樊力看著,野人王也翻不出什麼浪來.
鄭凡這個主上則繼續大被一蓋,
客氏又送上來熱茶,
鄭凡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發現這茶的味道,真的好普通.
有些意猶未盡地掃了一眼客氏,客氏的臉通紅.
"沒事了,你也下去歇息吧."
"是,伯爺."
客氏下去了,離開了臥房回到自己房間後,她用力扇了扇自己略微泛紅發熱的臉.
天知道自己前半夜為何那般瘋狂;
不過,沒有為人父過的男人或者為人母的女人,是不懂得漲奶的痛苦的.
孩子又吃不了那麼多,
偏偏自己的量又那麼大,
所以前半夜自己居然就鬼使神差的………
現在再回想一下伯爺先前喝茶時的眼神,
客氏忽然意識到,
前半夜的伯爺,
真的是醉到不省人事了麼?
……
後半夜,風平浪靜.
鄭凡一直睡到上午,沒來得及用早食,就直接穿戴整齊,騎著馬去了城外送別大皇子和那宣旨太監.
宣旨太監一行已經在那里候著了,大皇子因為"婆娘"比較多,其中有兩個已經有了懷孕跡象,所以馬車和東西就比較多,得稍微再耽擱一下時間.
鄭將軍一直認為大皇子為抗擊和削弱野人的事業做出了極大的貢獻.
七個野人女人,
如果讓她們留在雪原,假設她們一輩子生六個孩子,夭折率五五開吧.
那也是能為野人增添二十一個成年人口,
然後就是雞生蛋蛋生雞,
總之,這麼算算,大皇子可以說是毀掉了一個野人部族!
當然了,這種調侃也就只適合放在心里自己樂呵樂呵,可不能對著大皇子的面說出來.
"伯爺,這禮實在是太厚了."
宣旨太監姓劉,在宮內,也算是資格比較老的一批宦官了.
"公公遠道而來,實在是辛苦,這一點點意思,是應該的."
"呵呵呵."
劉公公捂著嘴笑了笑,
道:
"那雜家就替六殿下收下了."
鄭凡聽到這里,目光微微一眯,卻也只是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他不能確定這位劉公公說的到底是真是假,但他其實也不需要去確認.
但經曆這幾件事後,鄭凡覺得,自己應該去以新的目光重新審視一下自己那位"好弟弟"了.
以前還覺得自己一直把他榨干榨干再榨干,
還有些愧疚和不好意思,
現在看來,
那位說不得是故意放手,放手,再放手;
人本就想著要把自己手里的東西出掉,丟垃圾桶還不如丟鄭凡這里,還能聽個響;
正所謂有失才有得.
瞎子就曾調查過,說六皇子的母族,也就是閔家,早年間,是一個類似明朝洪武年間沈萬三似的人物,當然了,結局和也和沈萬三差不多.
一個商人,哪怕你做得再大,不懂政治,那肯定不行.
小六子可能繼承過閔家的一些遺產,同時,你能說他不懂政治?
想一想,
也是有意思,
當初一窮二白的自己,想著碰一個落魄閑散王爺,弄個第一桶金出來,居然還真是撞大運,很可能碰上了一個真正的潛龍在淵.
不過,自己是沒有絕對的警惕到,但四娘其實早就做了安排,那就是原本盛樂城的一些核心崗位時,甯願用溫家的人,也不將小六子送來的那些掌櫃放在關鍵位置.
大皇子終于來了,身後,是一長串馬車.
鄭凡和他們鄭重告別,互相又說了一些場面話後,又送了十里地,這才打馬返回.
回到別院,午食已經送上來了,鄭凡下令,提野人王上來.
很快,野人王就來了,薛三告訴他,自家主上要請他吃飯.
然後,
野人王就看見了一張被拼接起來的長長的桌子.
桌子的款式,其實和一些西方電影里貴族吃飯時用的長條桌差不多.
鄭伯爺坐北朝南,野人王坐在對面.
薛三樊力分立鄭伯爺左右.
安全,
安全,
保持安全距離,
很重要!
對野人王,無論你多麼慎重都不為過.
司徒雷一世英名,不就是葬送在這野人王手里的麼?
"伯爺,小狗子敬您一杯."
解開鎖鏈後,野人王端起了酒杯,虛敬.
這桌子,委實遙遠.
鄭凡也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晃了晃,然後小小抿了一口,意思了一下.
野人王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肉,送入嘴里,很是享受地咀嚼著,可以想見,他這段時間日子過得那是真的艱苦啊.
因為宿醉的原因,鄭凡到現在也不是很餓,只是默默地用勺子喝著碗里的雞湯.
野人王見狀,笑了笑,也就沒再客氣,開始大快朵頤.
談事不差吃飯的功夫,
鄭將軍再摳摳搜搜,還不至于吝嗇一頓飽飯.
大概二十分鍾後,見野人王終于吃飽了,放下筷子,開始拍肚皮.
鄭凡也就拿起桌上的白布,押了押嘴角.
這種姿態,讓野人王也是微微有些詫異.
這時,
客氏送上來兩杯茶,一杯給了野人王,一杯給了鄭凡.
野人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贊歎道:
"好茶."
鄭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然後,
"嚯嚯嚯嚯…………荷………退!"
將漱口的茶水吐入了客氏另一只手拿著的小銅盆內.
"………"野人王.
用餐完畢,
鄭凡身子微微後靠在椅子上,目光,平視著野人王.
瞎子不在這里,所以這第一輪交鋒,得由鄭凡自己本人來主持.
梁程不合適做這個工作,他會打仗,但不是很擅長這方面人際往來,想當初其漫畫的前傳里,介紹過他曾經就是因為性格過于剛硬不願意低頭,所以曾遭受過"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
樊力這個憨憨,也不適合來對話,鄭凡害怕樊力把野人王給噎死.
至于薛三,
嗯,
坐在這兒,有辱國格.
吃飽喝足的野人王也馬上進入了狀態,
淚珠子,
當即就滴落了下來.
沒有情緒的醞釀,也沒有用什麼蒜頭擦眼睛,
說入戲就入戲;
"伯爺,我……我……我好難啊."
看到這一幕,鄭凡忽然有一種自己找到了一個高水平飆戲對手的感覺.
鄭凡沒急著說話,而是讓野人王繼續表演.
野人王哭哭啼啼了一陣,
最後,
見鄭凡沒反應,
也就當即說收就收.
因為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鄭凡沒興趣和自己玩兒虛的那一套,眼前這位燕人新晉伯爺,他更喜歡直接一點兒的方式.
搞清楚對方喜歡的風格,才能對症下藥.
野人王當即開口道:
"伯爺,想要雪原為您所用麼?"
鄭凡點點頭,道:
"想."
沒什麼不好承認的,也沒什麼不敢承認的.
這里,都是他鄭凡的人,他就算是對野人王說,我想當皇帝,也半點事兒沒有.
野人王聞言,馬上道:
"那伯爺您就用得了小狗子,小狗子現在一無所有了,不需要回雪原,小狗子就知道,原本支持我的那些部族,這會兒都在遭受來自其他部族的侵襲和吞並.
但雪原,小狗子我熟啊,哪家和哪家有恩怨,哪家和哪家是世仇,哪家可以利用,哪家可以打壓,哪家可以扶持,種種一切,小狗子我都懂啊.
伯爺要是想要將雪原整合成自家的後花園,那小狗子一定能幫到您.
小狗子會做您最為忠誠的獵狗,幫您看家護院."
鄭凡拿出一把曾經從阿銘那里借過來卻一直沒有還回去的銼刀,開始修理自己的指甲,時不時地還吹一吹.
等到野人王把話說完了許久,
鄭凡才一邊欣賞著自己的指甲一邊開口道:
"司徒毅司徒炯兄弟倆,是被我下令糞殺的."
當初,這倆活寶,就是聽了你的蠱惑,認你做了干孫子,為你做內應.
可等你入關後,是怎麼對待他們的?
就跟痰盂一樣,用完就嫌臭,遠遠地丟到一邊,任其自生自滅.
"他們只是倆蠢貨,伯爺怎麼可能是他們."
"說不定等過個幾年,你再坐在一張桌上,和另一個人吃飯時,也會說我是個蠢貨."
鄭伯爺最大的一個優點,
那就是他很有自知之明,
也就是所謂的……很有逼數.
你以為每天都很閑,閑得沒事做,這真的是一種幸福?
某一定程度上來說,確實是的;
但在這個環境下,在這個位置上,抑制住自己的雙手,不去實際操作,反而更為痛苦.
野人王的這頂高帽子,鄭凡不打算戴.
所謂的談判,
無非也就是這般,
一看供需關系,
鄭伯爺明顯是甲方爸爸,
你出條件,
我殺價.
"伯爺,小狗子在您這里,也待了一段時日了,小狗子發現,您這里,和其他地方的燕軍,不同."
"哦?哪里不同."
"首先,伯爺您軍隊里,燕人很少,晉人居多,其次是蠻族,另外,很多細節方面,也有著很大的不一樣.
伯爺,咱們就說一些亮堂話,您給自己的這支兵馬,加的東西,有些多了."
都是專業人士,外行只能看個熱鬧,但內行,往往能夠一眼看出本質.
古往今來,曆代王朝,很多軍閥藩鎮勢大之後,就開始著手向自己的私軍轉變.
因為他清楚自己已經成了尾大不掉之勢,肯定會受朝廷的針對,無論是野心滋長也好還是僅僅為了自保也罷,將軍隊私有化,近乎是一種本能了.
但這里不同,這盛樂軍,或者叫現在的雪海軍,人直接一開始就按照私軍模板打造出來的!
說句誇張一點的話,那就是好像打從娘胎里出來就一門心思地想要造反一樣!
對此,鄭凡倒是沒什麼吃驚的,只是又看了看自己的指甲.
啊,
今天忽然發現,
自己的指甲好美呢.
怪不得阿銘那貨很喜歡沒事做就修指甲,這修的哪里是指甲,分明是享受那種裝逼的感覺.
"伯爺,您需要我,我能幫您將雪原變成您腳下最忠誠的狗,為你所用,我也是一條狗,雖然我也有自己的牙,但伯爺,欲成大事者,怎麼能害怕自己腳下的狗善于咬人呢?"
鄭凡繼續欣賞指甲,
道:
"沒有你,我收拾雪原,也不難."
"伯爺,雪原,比您想象中,要大很多."
"再大,也是一盤散沙."
鄭凡放下了手,看著野人王;
"也是多謝謝你,你這番折騰,算是將雪原數十年來積攢的元氣給折騰光了."
"伯爺,小狗子是有用的,哪怕您瞧不上雪原的那仨瓜倆棗,但小狗子的能力,肯定也能為伯爺您創造出價值!"
"可惜了,咱倆作用沖突了."
野人王一時沒能領會這句話的意思.
但確實是這樣,
野人王最擅長的是什麼,是蠱惑人心.
他不是貴族出身,卻能夠將一個個雪原梟雄招攬到自己麾下,為了一個夢想去奮斗,最終近乎成就大業.
鄭伯爺擅長什麼?
不也就是這一套麼.
老子自己就是"人心"專業出身的,又拉你過來,何必呢?
一個軍隊,有且只能有一個思想!
你來搶了我飯碗,那我去干啥?
老子已經這麼閑了啊!
野人王有些痛苦,
因為這不是殺價的正常流程.
他出條件,對方殺價,其實講究的是個你情我願,最根本的,還是在于對方真的想買自己.
但很顯然,從鄭凡的語氣中看出,鄭凡是要求自己給出一個自己需要買他的理由.
這個底線,一下子就被拉低了很多個層次.
本來,買賣不成仁義在;
而現在,則是你要是無法勸說我買你,那你就去死吧.
這不是給我一個買你的理由,而是給我一個,不舍得殺你的理由.
"伯爺,小狗子是真心覺得您是明主,所以才會主動報出身份來投靠………"
"別,別,您可千萬別這麼說,我呢,擔待不起."
說到這里,
鄭凡臉上露出了微笑,
道:
"你是對大皇子自報的身份,你不是想投靠我,想投靠我,你早就可以報出身份了,但你偏偏沒有.
你是想抱上大皇子的大腿,借而,抱上我家陛下的大腿,是麼?"
選擇在宣旨太監來宣旨的當晚自報身份,本身就是想讓大皇子帶著他離開.
偏偏人大皇子剛剛入股了鄭凡,根本就毫不猶豫地把他給賣了.
其實,
不能說野人王這一招蠢,
而是雙方現如今的境地,根本就不是平等地在交手.
這個為了隱藏自己身份不惜給自己的臉再來狠狠一刀的家伙,在戰俘營待了這麼久,所能得到的消息,真的是有限得很.
他只知道,靖南軍抓了"自己",已經押送京城了,那個"自己",肯定是阿萊.
"你是否覺得,那個假的你,被押送進京城,然後被梟首示眾後,你再跟著大皇子進燕京,燕皇就能收留你,好讓你為他所用?"
野人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那你可真是太天真了,我家的這位陛下,是不可能用你的."
"伯爺,您不是皇帝,所以您可能不知道皇帝的心胸,到底能有多麼廣闊."
"不一樣,不一樣的,我大燕和乾國,楚國以及晉國不同,楚國當初的山越,如今已經被殺得奄奄一息了;晉人驅逐你野人,其實早就已經把你們野人趕走,哪怕三家分晉,一家也能壓著你們野人打.
但我大燕不同,荒漠的威脅,是一直存在的,沒人會放松警惕."
對于燕國而言,立國根本,其實就是夏夷不兩立.
數百年來,就是為此咬著牙,才能扛住了蠻族的全盛時期,如今,更是用這個當作吞並其他國家的政治綱領.
對于領袖而言,他的執政綱領,其實大于他的生命.
燕皇敢不敢用野人王?答案肯定是敢的.
但問題是,用野人王,他太虧了.
野人王忽然"呵呵"笑了兩聲,
道:
"其實,伯爺,這些道理,我也都懂.
我聖族………"
"說野人."
"我野人,被晉人驅逐出故土,在雪原苦熬了數百年,其實,我野人早就已經臣服了,也願意臣服了.
我們之中,很多人去學習夏語,我們想去和晉人做生意,想去和晉人和解,甚至,是想去和晉人融入.
我們在努力地改變自己,我們在盡可能地讓自己去學習和運用晉人的規矩,我們期待以這種方式,可以讓晉人放下對于我們的隔閡.
數百年來,我野人也有不少目光長遠者,他們接受來自晉國的冊封,他們在堅持推動這些事.
他們認為,當有朝一日,我們徹底習慣了晉人的一切後,晉人,就會接納我們.
我們已經不奢求驅逐晉人,奪回故土了,我們只希望,他們能承認我們.
但後來的事實證明,這些野人先賢們,都錯了.
無論我們野人怎麼努力,無論我們怎麼卑躬屈膝,無論我們怎麼去迎合晉人的要求,無論我們如何去自虐自己去變成晉人想要的樣子;
晉人,
依舊不會接納我們."
說到這里時,
野人王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以及自己的身軀,
"膚色,容貌,我們野人身上,有著太多和晉人,和你們夏人,不同的地方.
你以為你已經奉獻出了所有的誠意,你以為你已經拋棄了原本的自我,
但當你好不容易搬開所有的阻礙時,
到最後,
你卻很驚愕很哭笑不得甚至是很絕望的發現,
膚色,容貌,
才是阻礙你去融入他們的最終門檻.
之前你所努力的一切,你所搬去的一切障礙,都是因為膚色,而被人為故意設下的遮掩!!!!!!!!!"
聽到這些話,鄭凡還真有些感同身受.
他們給了你很多理由,你也去盡可能地將這些理由給搬開,到最後,你清晰地發現,那些理由都是假的,當你們之間完全沒有理由之後,才真正看清楚了,最根本的理由,就是種族歧視.
"所以,我起兵,我想要打碎這一切,因為我知道,我們,沒有退路!"
說到這里時,野人王的眼睛開始泛紅.
他盯著鄭凡,
繼續道:
"但我並非覺得徹底沒希望,因為我能聽得懂蠻語,所以我知道,在伯爺您的軍中,蠻族得到了尊重,所以,我覺得………"
鄭凡馬上抬起手,
"抱歉,我用蠻族,是因為近百年來,蠻族沒做出什麼事兒來."
近百年來,蠻族一直在被欺負或者是走在被欺負的路上.
但野人不同,野人剛剛荼毒了小半晉地.
用蠻族,燕國上下不會有什麼排斥,反而會覺得驕傲,當年的老對頭,現如今,只能給我們當狗.
用野人,
呵呵,
這晉地的基本盤,他鄭凡還想要不想要了?
鄭凡揉了揉眉心,
道:
"咱們多講點實際的,你再多想想,爭取說服我,不把剛剛請你吃的飯,變成斷頭飯."
野人王很是鄭重地點了點頭,像是在思索.
鄭凡給予他足夠的時間,四娘不在的時間里,鄭伯爺的時間,不值錢.
"伯爺,我能幫您養寇自重,能幫你吸取野人的力量,能幫您獲得源源不斷地野人勞役,能讓雪原,反補您的雪海關."
"就這?"
"就這麼多了."
"倒是還算有些誠意."
"我……我想活著,因為只有活著,才有希望,只要我還活著,我才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這個道理,我很小就懂了."
鄭凡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其實,讓你活著,也是對我自身安全的一大不負責任."
"您可以將我囚禁起來,關在鐵籠子里,我告訴您您想知道的,我幫您對雪原出謀劃策,當然,您有其他的什麼事,也可以來與我說.
忠誠,
就算我說我想給您,您也不會要.
但我的智慧,我的經驗,可以無條件地供給您使用."
"那你圖什麼?"
"能被囚禁,至少意味著,我能活著."
"但無窮的囚禁,反而是一種更深的絕望."
"我有希望的."
說著,
野人王離開了座位,
薛三的眼睛當即一眯,做好了准備.
但野人王並未有其他的異動,
而是朝著鄭凡跪伏了下來:
"伯爺,我可以等,我也願意去嘗試去等,伯爺,您和其他燕人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等?等什麼?"
"您走的這一條路,不可能一帆風順的,所以,我可以等,等到有一天,當您需要一支野人騎兵為您助戰時,等著您,親手將我從囚籠里再放出來!
我賭您,會造反!
我賭您,會起兵!
我賭您,會和這燕國在未來某一天,割裂!
到那時候,您需要手中所有的力量來應對局面時,您就會想到,囚籠里的小狗子了.
這,
就是我的希望."
你丫走這條路,就不是說你想不想忠誠的問題了,是你丫從一開始就沒想當什麼純正的忠臣,否則你費盡心思搞出這麼多東西,是脫褲子放屁好玩兒麼?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鄭凡開始鼓掌,
一開始很慢,
慢慢就拍快了.
現在只能因為自己沒有文化,在心里喊幾聲:牛逼;
學習了,真的學習了.
這個眼前面容因為恐怖傷痕而猙獰的小矮個,
真的是將蠱惑人心的能力,使用到了極致.
自己先前,真的動心了.
不,
現在的自己,其實也動心了.
只不過,鄭伯爺因為身邊一直有七個舔狗陪著,再加上出道以來,一直和"高手"過招,且還有小六子這個扮豬吃千層餅的合作伙伴在剛剛警惕過本心;
所以,
在這個時候,鄭伯爺處于這段時間以來的,最為"平和"的階段.
你以為自吃飯開始,是你一直在殺他的價?
其實,是他在故意繞著你,最後,來了一個欲揚先抑.
人家在上這個飯桌前,就已經給自己定下了目標,那就是必須得活著,不能被殺.
現在,他成功了.
高手,這真是高手.
同樣是"人心"流玩家,鄭伯爺果斷認清了,人家的段位,在自己之上.
唯一遺憾的是,野人王碰到了田無鏡.
"起來吧,地上涼."
鄭凡說道.
野人王馬上起身,對著鄭凡露出了憨厚的笑臉.
站在鄭凡身後的樊力,表情有些抑郁,因為他看著野人王此時的表情,居然有種自己在照鏡子的感覺.
所以,樊力現在很想砍了他.
然後,樊力釋放出了殺氣.
野人王當即脖子一縮,收起笑臉,坐回了椅子.
"你賭對了,我還真不舍得殺你."
"多謝伯爺活命之恩!"
"不殺你,是因為覺得殺了你,這世界,會變得無趣一些."
世上,少了一個有趣的人,豈不是這個世界都連帶著失去了幾分精彩?
"伯爺胸襟,讓小狗子佩服."
鄭凡笑了,
"別急,別急,這樣吧,我先把你給關起來,等過些時日,咱們再出來聊聊."
你以為你過關了?
需知道,
七魔王里最擅長揣摩人心玩兒陰招的某瞎,
他人還不在這里呢.
等瞎子來了,鄭凡可以聽聽瞎子的看法.
瞎子要是說要殺,那鄭伯爺也不會有絲毫不舍,砍了了事,砍完後,再派人偷偷給靖南侯通報一聲.
如果瞎子說,沒事兒,咱可以在風險可控的前提下,玩玩兒他,那成,咱就玩玩兒.
唉,
手下有七個魔王的感覺,就是這般的踏實,凡事,都有一個專業人士來給你托底.
"押下去吧,阿力."
樊力走過來,還沒等野人王朝鄭凡做最後一個行禮,就被樊力提起來,帶走了.
"三兒,這陣子辛苦你看管一下他."
"明白,主上."
這個人,不能出任何問題,必須嚴格看管.
不過,這事兒交給薛三,鄭凡是肯定能放下心的.
"也不用看管太久,他不是想要活著被囚禁麼,等瞎子四娘他們搬家過來後,給他和沙拓闕石關一個屋."
"嘿嘿嘿."薛三忙拍馬屁道:"主上,高明,高明!"
鄭凡笑了笑,起身,走出去,准備活動活動.
被那野人王煽風點火後,
鄭伯爺被弄得有些恨不得今日就起兵立國號的沖動,
不行不行,
得出去吹吹涼風讓自己冷靜一下.
漫無目的地在城內走著,其實,也沒走多遠,因為城內現在值得自己逛的地方,也沒幾個.
所以,也就順勢進了另一個小院子,里面,住著的是劍聖.
示意里面伺候的人離開當鄭凡進屋時,看見劍聖正靠著後背躺在床上,背後則是一疊被子.
"您這氣色,倒是越來越好了."
鄭凡順手拉過一張凳子在床邊坐了下來.
"她來信了."
"嗯?哦."
鄭凡明白了,目光所及,確實發現在床上,放著一封信.
阿銘回去通知搬家,帶回去了犧牲和賞賜名單,也帶回去了不少士卒的家書.
其實,大家一開始都寫了遺書,但戰後,有些人的遺書,就變成了家書,而又有些人的,就真的變成遺書了.
隨後,很快,盛樂城那邊一邊在忙著搬家事宜,一邊又通過快馬,將這邊的家書再傳遞過去.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在這個年代,一封家書,對于在外駐守的士卒而言,實在是太過重要了.
劍聖也收到了一封家書,是誰寄過來的,不用猜了.
劍聖歎了口氣.
鄭伯爺卻直接道:
"別裝."
劍聖臉上一時尷尬.
"您想笑就笑吧,開心就開心吧."
您也就會用劍了,但論騙狗進來吃狗糧的本事和套路,您還差了太多.
怎麼著,
還想讓我先誤會,安慰你一下,然後你再告訴我真相,然後再看著錯愕的我,哈哈大笑?
嘿,
咱就偏偏不給你這個獲得爽感的機會.
"呵呵呵呵…………呵呵咳咳咳…………"
劍聖笑著笑著就咳嗽起來.
鄭凡走過去一邊幫劍聖拍後背一邊道:
"您慢點兒."
劍聖有些不滿道:
"笑得,沒我想象中那麼開心了."
"喲,這是我的不是,給您賠罪."
將劍聖重新安置好後,鄭凡指了指信封,道:
"上面寫的啥?"
"我說過我不想考驗人心的,你答應過我的."
鄭凡微微皺眉,攤開手,很是冤枉道:
"我真的什麼都沒做."
"但她沒收到我那一千首級換來的軍功銀子!"
那可是一筆恐怖的賞銀,
而且劍聖不要折算軍功升官兒,全都換成銀子.
可以說,那一筆巨款,足以打動很多女人的芳心,讓她很單純地對你說,我不圖你的銀子,我只圖你老,圖你不愛洗澡.
"不是我做的."
劍聖聽見這個答案後,想了想,似乎是想通了什麼,道:
"那應該是我徒弟做的."
劍婢做的.
也只有留在盛樂的她,有能力去做這個.
"哎喲,是不是她也無所謂了,說不想考驗人心的是你,但考驗出自己想要的結果後,爽的,也是你,對吧?"
劍聖有些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鄭凡的話,他真的無法反駁.
隨即,
他開口道:
"她說,我和她已經吃過飯了,事情,就已經算是定了,就算我癱瘓在床一輩子,她也會伺候我一輩子."
"開心不?"
"開……開心."
"感動不?"
"感動."
"唉,我真的好羨慕你啊."
劍聖聽到這句話,
臉上的表情松弛了下來,
呼,
舒服了.
鄭凡有些想笑.
"為了她,我會努力讓自己早日站起來的."
愛情的力量.
"那我可真得謝謝我那位好嫂子."
"她來了後,你什麼都不要做……"
"還得瞞著?"
"衣食住,你幫幫忙……"
"成,沒問題."
這是又想享受小家庭的溫馨美好,又不想用巨款和身份,驚嚇了她.
誰叫您是劍聖呢,
誰叫老子對您還有希望呢,
您要矯情,
咱幫您.
過了會兒,
鄭凡開口道:
"野人王,在我手里了."
沉默,
沉默,
沉默;
沉默了許久,劍聖開口道:
"哦."
"咦,你就不想我現在就殺了他?"
"我叫你殺,你就會殺麼?"
"我會啊!"
鄭伯爺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為什麼?"
"一個落魄的野人王罷了,殺了也就殺了,你現在雖然是廢人一個,但誰知道你以後能不能恢複,殺一個野人王,讓你再欠我一個大人情,等你以後萬一恢複了,我豈不是賺大了?"
"這話………"
"是不是感覺很真實?"
劍聖點了點頭.
"不過,你想殺就殺,想留就留,我不會干涉."
"不干涉?"
奇了怪了,
大皇子這般,你也這般.
劍聖點點頭,
道:
"他在你手上,倒黴的,是野人."
"呼……還是您看得通透."
殺一個野人王,不算什麼,但留著他,卻可以讓雪原,付出更為慘重的代價,甚至,血流成河.
"我想相信你."劍聖道.
言外之意,你值得我信任麼?
鄭凡伸手,放在了劍聖的肩膀上,
很嚴肅地道:
"我想這雪海關,成為新的一座鎮北侯府;
自今日起,我鄭氏為夏民守國門,曆代子孫死社稷."
劍聖笑了,
微微搖頭,
道:
"不,你不想."
風水輪流轉,
您也不按套路出牌了.
"我覺得吧,生活還是需要點兒美好."鄭凡說道.
需要點兒,美好的,且能夠感動自己的……謊言.
劍聖歎了口氣,
道:
"我很早就看透了,我這輩子,只會用劍."
"嗯?"
您想說什麼?
"只要你能夠守住雪海關,今生不讓野人再次南下."
嗯,您繼續.
劍聖有些悵然地看了看屋頂,
感慨道:
"我殺過一個皇帝,所以,我知道殺一個皇帝,是什麼感覺."
老司徒家主,其實算是皇帝了,雖然沒登基.
但曆來都是,有名無實得屁都不是,有實無名的,才是真的過癮.
"得,您這是在威脅我?"
"威脅?"
"不是麼?"
"我想說的是,殺皇帝的感覺,我虞化平嘗試過了."
頓了頓,
劍聖盯著鄭凡的眼睛,
一字一字道:
"晉國,已經沒了."
"您到底想說什麼?"
"所以,或許,
我也可以嘗試一下,扶持一個皇帝,
是什麼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