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3)

"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這兒是我的家."朱元璋固執地說,他見旁邊有一盆水,就脫了鞋襪伸進腳去.

馬秀英著急了,覺得這樣會傷害郭甯蓮,就像哄孩子似地說:"聽話,你怎麼能使性子呢?你今天是和人家郭小姐成親的好日子,你把人家扔下,那成何體統了?那會傷人家心啊."

朱元璋突然一陣陣悲從中來,眼里湧出淚來,哽噎著說:"誰知道我的心苦不苦?我傷不傷心?我把心掏給人家,人家還不饒我呀!"

他越抽噎越厲害,以至于放聲大哭起來.

馬秀英慌了,金菊更六神無主了,一勁兒問:"這可怎麼辦?要不要去叫人?"

馬秀英制止了金菊.只有馬秀英知道丈夫的苦衷.男兒有淚不輕彈,那是不到傷心處啊.他有了天大的委屈,不到愛妻跟前來哭,誰會看重他的廉價淚水?這麼想了,馬秀英反倒心里陣陣發熱.

馬秀英吩咐金菊先出去,叫她把門窗都關上.

金菊麻利地關緊了門窗,躲了出去.

馬秀英坐到朱元璋旁邊,拿面巾為他擦淚,柔聲說:"你看你,哪像個男子漢大丈夫!倒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了.不要緊,不是沒天塌地陷嗎?有什麼苦惱事說出來,我替你擔一半."

朱元璋只是流淚不語.

馬秀英這普普通通的幾句話,如同一只巨大的溫暖的手,輕輕地撫平,溫暖了他那顆冷得發抖的心.

馬秀英平靜地走到案前,拿了一幅剛寫好的中堂叫朱元璋看:"你看,這是我寫給你的."

朱元璋一看,是"能屈者能伸"五個隸書大字.

朱元璋眼睛一亮,故意問:"什麼意思?"

馬秀英說:"你明白,我又何必說穿?"

朱元璋突然覺得自己太沒分量了,怎麼好在女人面前作女人狀?他倒不怕馬秀英笑自己兒女情長,倒是怕她笑自己英雄氣短.

朱元璋漸漸平靜了,多少有點失悔,便說:"其實也沒什麼.多喝了幾杯酒,我也不知怎麼的了."他的掩飾也是很不周嚴的.

馬秀英說:"方才你哭,是真情流露,現在這話就是敷衍了.我不強求你說,你也不必為難."

朱元璋問:"你說我會有什麼煩惱事?"

馬秀英說:"被人猜忌,當然煩惱了."

朱元璋說:"你聽到什麼了?"

馬秀英說:"父親很得意地告訴我,他認為你對他忠貞不二,他把你的四梁八柱全都要走了,你都沒有怨言."


朱元璋的淚水又淌了下來:"只要他還認為我忠誠于他,我也不白為他出生入死了."

"這還是有怨言嘛!"馬秀英說,"你別怪他,他耳朵軟,沒主見,我弟弟他們又總是容不得人,在他耳邊吹陰風,你別往心里去就是了,有我呢."



朱元璋半夜三更在外面游蕩不入新房,徹底激怒了新娘子.

郭甯蓮大步走出新房.七巧從後面追出來:"小姐,你上哪兒去呀?"

見她要上樓,七巧急了,上來拉她:"你這麼去了,鬧起來多沒面子呀?"

郭甯蓮也不理睬她,已舉步上樓了.

此時朱元璋心里亮堂多了,他解嘲似地說:"行了,哭幾聲好受多了,你一定笑話我了."

"不,"馬秀英說,"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願意在我跟前哭一場,訴訴委屈,說明你不僅把我看成是夫人,也看作是紅顏知己.我為什麼寫這五個字給你?其實響鼓何用重槌,你什麼都明白."

"謝謝夫人."朱元璋很感動,說,"有機會你多在你父親面前美言,我就無憂了."他拿起她寫的字幅,反複看,那才是語重心長啊.

馬秀英說:"其實你夠小心的了.去打橫澗山時,部下用了你的旗號,你連忙制止,這都為了大局.我知道,那些名人志士都是看你朱元璋肯招天下賢才眾望所歸的,我父親沒有這個魄力,也難成大業,這我知道."

朱元璋忙表白:"你千萬別這麼說,我可沒有一點僭越的念頭."

馬秀英說:"你看,你我雖為夫妻,你還是防我三分啊.也難怪,誰讓我是元帥的女兒呢."她認為向理不能向親,有德者方能有成,否則費盡心機,天也不佑,她雖看不准朱元璋的日後到底會怎麼樣,但他踢的頭三腳還是令人信服的,她讓朱元璋放心,無論發生什麼樣的情形,她都與他共生死.

朱元璋眼含熱淚地擁抱了馬秀英.

恰在此時,房門突然推開,郭甯蓮出現在門外.馬秀英怕發生不愉快的誤會,忙從朱元璋懷中掙脫出來,朱元璋也忘記了腳還在水盆里,往起一站,帶翻了銅盆,水灑了滿地.

郭甯蓮譏笑地說:"這怎麼說!早知你們倆躲在這里如膠似漆地纏綿,我不該來呀."

馬秀英帶笑說:"妹妹快請坐,我正要催他快回新房去呢."

郭甯蓮四顧打量著房中的陳設,說:"我可不做那棒打鴛鴦的事."

馬秀英一本正經地說:"真對不起,今天他到我這兒來,完全不是兒女情長,我也不該瞞妹妹,他是受了委屈,只能到我這兒發泄發泄."

"是呀,"郭甯蓮分明看見了朱元璋臉上的淚痕,說,"難舍難分到哭一場的地步,也著實叫人同情.早知這樣,又何必要我呢?我不是個多余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