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3)

"你是來當說客的呀!"李醒芳說,"早了點吧?大漢尚有湖廣之地,精兵良將幾十萬,誰輸誰贏還不見得呢."

胡惟庸說:"你不過是個門客而已,何必為人家張目.陳友諒不是快死了嗎?他一死,還不是旗倒兵散?仁兄還不該早做打算嗎?"

"誰說他快要死了?"李醒芳不想說出實情.

胡惟庸說:"實話告訴你,我是帶著祭祀三牲前來吊唁的.也許這會兒他已經壽終正寢了."

"不可能!"李醒芳說,"我是個沒用的人,你也不必說服我去倒戈."

胡惟庸顯得很誠懇,人都說,良禽擇木而棲,人也一樣.朱元璋為人敦厚,仁慈,文韜武略都是天下數一數二的,我已向朱元璋推薦了閣下,現在去,總比陳友諒灰飛煙滅了再去好些.

"謝謝你的美意,"李醒芳說,"我本來無意于官場仕途,也無意在他這里混,很快就回鄉下去了,寫詩作畫,過我的自在日子."

這時門外燈火一片,車聲,人聲嘈雜.一個官員推門進來,說:"李翰林,宮中有請."

"現在?"李醒芳問,"誰請我?"

官員道:"自然是皇帝陛下.諭旨請帶上畫筆畫紙."

李醒芳更覺驚奇不解,他一面換衣服,一面對胡惟庸說:"真是對不起,官身不由己.明天我請你飲酒."

胡惟庸說:"你快去忙吧."他決定跟在李醒芳後面,見機行事.



李醒芳坐進了華貴的大轎,被人簇擁著抬走了.胡惟庸三人緊緊地尾隨而去,他們在暗處,沒有人注意.

陳友諒臨時營帳崗哨林立,李醒芳下轎時還聽見有一個值夜高官在叫:"皇帝聖諭,各將士不得松懈斗志,防止賊人來劫營!"聲音傳遞下去,此起彼伏.

李醒芳被人引進帳中.

已經混入了敵營的胡惟庸三人,此時已穿上了陳友諒軍的號衣,正混在人群中.

大帳空空蕩蕩,一塊大幕把中軍帳辟成了兩半,大幕前端坐著丞相張必先.

李醒芳向張必先施禮:"丞相大人安好.不知深夜召我何事?皇帝陛下可好?"

張必先臉上的肌肉跳了幾跳,說:"好,好.想請你再畫一張像,皇帝陛下久有此意,一直因鞍馬舟車勞頓,總是沒有畫完,今天總算空閑下來了."

李醒芳很納悶,正在打仗,用得著這麼急迫嗎?也妨礙皇上休息呀.

"這倒無須擔憂,你怎樣做也打擾不著他了."張必先向內宮擺擺頭,兩個太監刷一下拉開帷幕,李醒芳嚇了一跳,里面停放著一張靈床,床頭點著長明燈,陳友諒穿著皇帝的袞冕,靜靜地仰臥在靈床上.

李醒芳看見達蘭紮著孝帶,坐在靈床前,眼都哭腫了.

李醒芳大驚:"這是……"


張必先說:"皇帝駕崩了."這可不是"怎樣做也打擾不著"了嗎?

李醒芳不禁一陣悲從中來,連連說:"這怎麼會呢,這怎麼會呢?"他的目光直視著達蘭.

達蘭告訴他,本來中了一箭,並不傷筋動骨,沒想到是毒箭.她說著又哭起來.

此時再不畫下禦容,日後就沒有機會了,張必先要求他要快,問天亮前行嗎?

李醒芳說:"行."

張必先又叮囑,已決定秘不發喪,不能讓朱元璋知道,也不讓漢軍知道真相,那會使人心渙散,不可收拾,所以李翰林必須守口如瓶.

李醒芳說:"請放心."打開卷筆簾,走過去.張必先命人在尸體旁擺了一張桌子.

人陸續撤出了,燈火通明的靈堂里除了死人,只有李醒芳,達蘭二人.

李醒芳鋪陳渲染,開始作畫.

帳篷後面毗連一棵大槐樹.此時胡惟庸藏在樹後,他用匕首將帳篷挑開一道口子,向里張望,見到了尸體和對照遺容繪畫的李醒芳.

只聽達蘭幽怨地說:"天塌地陷,有時只是一瞬間的事,他當了幾個月的皇帝,就這麼匆匆地走了."

正在畫像的李醒芳頭也不回地說:"樂極生悲,否極泰來,皇後不要過于悲傷,自己多保重為好."

達蘭問道:"我想,李翰林再也不會到宮中來了吧?你想干什麼?我現在還有能力資助先生,今後怕就不能了."

李醒芳說:"我一個讀書人能干什麼?我想到名山大川去游曆,畫遍天下大湖大澤,名岳名山,我要錢也沒用."

達蘭說:"你不屑于用我的錢,是嗎?"

李醒芳說:"那倒不是.這幾年,你和皇上對我很好,我結識你也深感榮幸.過幾天我就告辭了."

達蘭說:"我知道,人去不中留,明天我到府上去為你餞行."

"那可不敢當."李醒芳說,"再說,聽張丞相的口氣,天亮前你們就可能護送靈柩走了."

達蘭說:"為縮小目標,人不與靈柩同行,靈柩先走,人分批陸續撤走."

李醒芳又低頭作畫了.

已經親眼目睹這一場面的胡惟庸別提有多振奮了.他知道,張必先所以秘不發喪,一是要穩軍心,二是迷惑朱元璋,防止他趁火打劫.胡惟庸正好利用這個弱點,他要把陳友諒的兵營攪個地覆天翻.

在他們下榻的小客棧里,胡惟庸准備了幾刀紙和文房四寶,插好門,胡惟庸決定天亮前讓涇江口遍地開花,貼滿惑亂軍心的揭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