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1)

口頭遺囑既可偽造,書面遺囑補寫起來也就順理成章.好人不一定能當官,當了官的好人也不一定會當,這是不是奸佞之人執掌權柄的原因?



郭惠不是出家又是出家,在香閨里擺香堂,對佛祖頂禮膜拜,一天三頓吃素,從早到晚沒有笑模樣,也說不上幾句話,這令母親張氏大傷腦筋.

這天張氏又來看女兒,見她好幾天沒洗頭了,就幫她洗頭,梳頭.張氏說:"你呀,真叫為娘的操心,你就這樣下去了?那修行的事,要有慧根,有緣分才行,不是誰都可以成正果的."

郭惠嫣然一笑,露出可愛的小酒窩,她說:"又來了!煩不煩人啊."

張氏說,為了藍玉那小子不值得.當初不知怎樣甜言蜜語呢,自從人家娶了親,從此無蹤影了吧?人家守自己媳婦還守不夠呢.

女兒開脫地說:"藍玉一直在北方打仗,現在又遠征蒙古人的上都去了,哪像你說的那樣."

"你還不死心!"張氏說.

"我也恨藍玉."郭惠說他為了當官,無情無義.在瓜州渡,如果他答應什麼都可放棄,郭惠就和他遠走高飛,她當時把銀子都帶去了,可他打了退堂鼓.

"傻丫頭!"張氏不贊成藍玉帶她私奔,一個男子漢大丈夫,都當了一品官了,前程似錦,會因為一個女子,因為兒女情長什麼都丟了?這樣的人連張氏都看不起.

郭惠不語,認為母親太世俗.

張氏勸她好好聽話,老大不小了,叫她姐夫幫著找個好女婿,封侯拜相的,不辱沒了她,她父親地下有知,也會放心了.

郭惠說,封侯拜相不行,要嫁,嫁皇帝,我得當皇後,當皇妃.這話像是玩笑.

張氏笑道:"看把你狂的.你能有你姐姐的命嗎?天下可只有一個皇帝呀."

郭惠忽然問:"娘,我父親臨終前有什麼遺囑嗎?說讓我十八歲時再拆封?把我許配了什麼人?"

張氏愣了一下,問:"誰告訴你的?"

女兒說是朱元璋告訴藍玉的.

張氏說她不知道.也許丈夫臨終前跟朱元璋說過什麼了?她很納悶.

郭惠冷笑了一聲.這冷笑背後藏著的是狐疑,不滿,是她娘所無法理解的.郭惠此時本能地想到,那臨終遺囑之事純系子虛烏有,是朱元璋阻止郭惠嫁人的擋箭牌,那他的目的是什麼?除非准備讓郭惠嫁給朱元璋.但她暫時並不想對她娘說破,她也沒有十分的把握,還要再看一看.


這時云奇進來了,他宣旨說:"老太君,皇上說,他晚飯後過來看您."

張氏有點受寵若驚,皇上日理萬機,那麼忙,有事說一聲就行了,千萬別拘禮節.如今的朱皇帝再也不是在岳丈面前低三下四的小人物了.

云奇說:"皇上說一不二的,我走了."

云奇走後,張氏對女兒說:"你父親沒白疼他,他也真對咱母女有情有義.照理說,你爹也有對不起他的地方,你舅舅和你哥哥活著的時候,總疑心朱元璋有貳心,你父親本來心眼小,有一回都把人家關起來了.可朱元璋一點不記仇,後來你爹有難,還是人家不顧生死去救."
"行了,行了!"郭惠說,"沒人搶他的皇帝寶座呀,你說他這麼一大車好話干什麼!"



朱元璋果然准時來到張氏的永壽宮,還帶來很多稀罕的禮品,穿的,用的,吃的一應俱全,樂得張氏合不攏嘴.這時節送禮叫禦賜,可與當年張氏的索賄不能同日而語了.

張氏說聖上日理萬機,還要來關照老身,實在過意不去.這麼多年,皇上一直不忘她,他岳父在九泉下也會含笑啊.說到這里她抹起了眼淚.

朱元璋說:"咱本是一家人,分什麼彼此.我朱元璋有今日,不全是岳父大人栽培的嗎?對我有再生之恩,沒齒難忘."朱元璋說得也很動情.

張氏更感激的是,郭子興他活著時想自立為滁陽王,沒有辦成,死後皇上不是真的封他為滁陽王了嗎?又在滁陽立廟祭祀,連她的兩個兒子也從祀廟中,她每次去廟上祭祀,一看見皇上親筆題寫的《敕賜滁陽王廟碑》,看見朱元璋稱頌的"王之恩德,注在朕心",張氏都忍不住要大哭一場.這是真心話.

說到此處,她又哭了.

朱元璋善解人意地遞上面巾讓她拭淚.

話題由軍國大事,家事漸漸扯到了兒女情長上來.

朱元璋說:"有一件事,我一直放在心中沒有說出來,在滁陽王病危時,他曾拉著朕的手,說把小女兒郭惠托付給朕,不知他對岳母大人說過沒有?"

由于此前郭惠已有鋪墊,張氏總算沒有感到過分吃驚和意外,她馬上迎合,聲稱對皇上說,比對我說更好,更算數.但不知這遺囑是幾句什麼話?怎麼個托付法?

朱元璋告訴她,岳丈對他說,他死後最大的心事是郭惠,他認為女婿日後能成就大業,如果有那一天,希望朱元璋納郭惠為妃子,共享富貴,岳母也有個依靠了.

張氏心里想,怪不得惠兒問這事……即有這念頭,郭子興怎麼不對我說?

朱元璋說:"是頭兩天他清醒時說的,彌留之際,你們趕到床前時,他說話費力了,又當著很多人,這可能是他沒說的原因.他本來要寫一份遺囑的,走得太匆忙,也沒來得及."